风凌奚一愣:“你有红颜,我怎地不知?”
淳于有风嘿然再笑,斜眼睨来,神情间俱是揶揄。
风凌奚不解道:“你挤眉弄眼作甚?”
末了他忽而反应过来,这厮竟是在用言语作弄他,当真可恶,顿时面色一寒,指尖也惊起一缕剑气,就要朝他劈斩过去,打他的面皮。淳于有风却是迅速收敛神情,将葫芦迅速朝风凌奚处一递,讨好说道:“风小弟莫恼,不过是说个顽笑话,莫恼莫恼。”
风凌奚冷哼一声,将葫芦接过,凑在嘴边一口喝下大半,直见到淳于有风满脸肉疼,才满意松口,同时手指一蜷,将剑气也收了,又把葫芦抛还。
淳于有风忙不迭接住。
风凌奚素来知道淳于有风是个没脸没皮的,倒不是恼怒他与他顽笑,只是他们到底乃是师长,如今在两个小辈面前捉弄他,岂不是失了师长的脸面?这自然有所不妥,须得好生敲打一番,叫他不再如此才是。
淳于有风见风凌奚消气,拿着葫芦也喝了两口,眼中也带上笑意。
在两位师长险些“切磋”一场时,两个小辈也诉了别离之情。
淳于有风收回心思,与晏长澜说道:“你此去自己小心些,我这做师叔的提点不得什么,一切就全看你意志如何了。”
晏长澜也同他应道:“是,淳于师叔。”
淳于有风拍了拍他的肩,再没有多的嘱咐。
风凌奚则说:“为师与你淳于师叔就在小行宫里,悬停在这附近海域之上,候你出来。为师也会替你好生照顾着叶师侄,你只管去走那路,不必记挂心上,你出来后,定能见到个丝毫不伤的好道侣。”
晏长澜听见前头几句,心中正自感动,闻得说起叶殊时,他就有些赧然,不过赧然之余,更多却是安稳。于他而言,师长修为远胜过他,他自然是不必多虑,最是挂念的也不过是一个挚爱阿拙而已。他虽知道恩师定然会替他看顾道侣,可听得恩师主动提起,他也越发放心下来。
定了定神后,晏长澜仔仔细细又看了看自己的道侣,才转身恭敬对风凌奚说道:“师尊,弟子随时可以动身了。”
风凌奚满意点头,笑着说道:“就让为师来替你打开那门。”
说话间,他一步跨出,已在小行宫外。
淳于有风招呼两个小辈道:“走走走。”
叶殊与晏长澜对视一眼,跟随在两个师长身后,身形一晃,一同也到了宫外。
这时,风凌奚凌空立在海面上,身前那口遍布他之真意的小剑就在他前方吞吐剑芒。
下一瞬,小剑倏地飞出,像是洞穿了虚空一般。
又一瞬,那剑尖所在之处,渐渐出现一个极小的黑点。
第660章 黑洞
小剑剑尖抵住那个小黑点, 不断地颤动,像是在强行与一个什么难以破开之物对峙一般,在试图撬开一个门户。
随着剑尖的每一次颤动,黑点渐渐扩大了一丝, 然后仿佛虚空泛起了无数的涟漪, 黑点逐步变成黑斑, 而黑斑再不断扩张, 化为了一个黢黑的洞口。
黑色洞口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咆哮着,洞口的边缘也在不断颤动, 像是随时可能崩溃一般。但是幸而, 在约莫小半个时辰后, 洞口稳定住。
那口小剑发出“嗖”的一声, 迅速弹回, 落在了风凌奚的手里。
风凌奚道:“此为生死之路路口, 每百年开启一次, 那时若是悟出剑道真意的金丹期剑修来到此处, 便会被其吸入。为师当年,便是如此。待为师自此处脱身而出, 若有所悟, 便明白但凡闯过此路者, 以此把小剑也能再次将其开启。”说到此, 他朝淳于有风瞥了一眼。
淳于有风笑道:“多亏你们师尊想着我, 过不多久, 我有幸也来了一次,便是你们师尊替我开了这门。没想到百年未至,他收了个弟子就这般出息, 也要他亲手来开门了。”
€€€€这话真是半点不假。
想当年风凌奚乃是天之骄子,能入他眼、与他结为好友者,百年下来也不过寥寥数人,而这些好友中,最受他认可、始终与他并肩齐行更只有淳于有风一个。风凌奚走过生死之路后,便有养剑之心,为能打磨出自己满意的根基,在金丹巅峰停留了数十年€€€€若非如此,他早早就已是元婴老祖了。而淳于有风不愿落在他后,亦是一般养剑,偶尔照拂家族中还能看得过眼的小辈而已。
连对待好友都是如此,风凌奚对挑选弟子自然更加挑剔,倘若是那寻常途径进入宗门的弟子们,即便也如晏长澜一般的风雷双灵根,他也要考验再三,才会有收徒之意,且未必初时便要收为亲传弟子,还要放在身边观察多年,才有后话。
唯独晏长澜,因错过入门时间,居然是撞金钟而入门!
撞金钟传说由来已久,风凌奚少年时意气风发,也曾撞过金钟,深知其中危险之处,他那时失之谨慎,耗费过多,不过撞了五口后就后力无继,忖度之下,只好离开,事后颇有后悔,但晏长澜却是接连撞响六口,比他当时更多一口,足见出众。
那日风凌奚与众人言,自己乃雷灵根八分纯,且有风姓,与风雷属性的晏长澜最是有缘,合该为一对师徒……说灵根倒是那回事,说风姓便像是说笑一般,众人也都如此以为,但实则风凌奚却是当真这般认为,他略知晏长澜经历,就断定此为他之亲传,而晏长澜也不曾让他失望,并不介意当时他尚且未曾步入金丹,诚心拜他为师。
风凌奚得此爱徒,如有至宝,自然倾心相护,用心教导,就连淳于有风也爱屋及乌,冒着风险去取了上好的见面礼€€€€莫看淳于有风似乎漫不经心,实则也是十分看重于晏长澜。
至于晏长澜之纯孝,则为意外之喜。
但不论风凌奚抑或淳于有风,都不曾想到晏长澜的进境如此之快,纵然是他们在年轻时奇遇连连,也不比晏长澜短短数年里就能结成紫丹,根基还如此扎实……在两人预想之中,晏长澜若能在近三十时结丹就已是极好,到那时想必他也受了许多磨炼,可以来生死之路一行。如今提前好几年,叶晏二人恰好在这海上,风凌奚也秉承一片爱徒之心赶了过来……这岂不是天予机缘?但的确是极大地出乎了风凌奚与淳于有风二人预料。
淳于有风不得不赞一声“有出息”。
只不过,即便见到风凌奚有如此佳徒,他也依旧生不出什么收徒的心思来就是。
短暂几句话过去,前方那黢黑洞口仍旧不曾有丝毫波动。
风凌奚轻呼一口气,才与晏长澜说道:“长澜,往其中去罢。”他殷殷叮嘱,“此去除却你之意志、你之剑道造诣,再无他物可用,也无他物可以助你,保持本心,坚定本我,切记。”
若非是关切备至,素来冷峻从容的风凌奚,又如何会连续唠叨数次?晏长澜不肯辜负这份情谊,肃然行礼,再次应下。
最后,晏长澜再看一眼叶殊。
叶殊微微点头。
晏长澜笑了笑,旋即转身,大步朝那黑洞走去。
这一回,他再不曾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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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殊用术法飘浮在小行宫外,不远不近地目送着晏长澜的身影走进黑洞,他一脚踏去,就像是被吞噬一般,由右腿到半个身子,再到整个没入,然后再不见他的人影。
留下来的,只有仍旧看不清的、像是有着奇异吸引力的黢黑洞穴,死寂一片,就仿佛晏长澜从来没有存在过般,让人禁不住打从心底生出一丝战栗,又有一丝绝望。
叶殊的瞳孔微缩。
风凌奚适时在一旁解说:“叶师侄不必忧虑,当年淳于进入其中时,亦如长澜今日一般无二,并非入内时有何危险。”
至于入内之后,自然是有危险的。
叶殊深吸一口气,道:“多谢风师尊指点,晚辈无事。”
他自然也明白此为玄妙而非其他,只是情绪由心而发,不能自主,亦为常事。
约莫数个呼吸时间后,那黢黑的洞口又如同绽开时那般闭拢,最后只剩下个小点,似有若无地留在那处€€€€若是不仔细去看,轻易也不能寻到。
淳于有风笑着招呼:“走罢,莫在此呆站,还是去行宫中等罢,长澜师侄尚且出不来,立在此处,可要招人眼了。”
叶殊与风凌奚自无异议,于是三人转身回到小行宫里,而淳于有风做个操纵的法诀,叫小行宫化作个不大的灵船,不远不近地浮在海面,隐匿于浪涛之中。
与两位师长告辞后,叶殊回到了房中。
在晏长澜走生死之路时,他也有自己的修行,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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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极致的黑。
四下无声,伸手不见五指,甚至瞧不见周遭是否有路,唯独一个高大身影喁喁独行,他五感已封,神识亦不能离开周身一尺,以至于连方向都无法辨明。
晏长澜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他自觉是笔直地朝前走,可走着走着,却越发地找不到路了。
生死之路,莫非就是叫他在这等情形下走出去么?与师尊漏出的只言片语极为不同,应是不仅如此,这或许,不过是开头罢了。
心中有思索,但晏长澜却是倏然定神。
于此路上,不可多思,多思生杂念,使他心神不能通透,也就难以辨明道路了。
不过晏长澜自己不知,若是有他人在此,便能察觉于他身上,隐约显露出一抹紫青毫芒。
此刻仍不分明,却稳如磐石。
第661章 剑子
也许只有一二时辰, 也许有三五日,晏长澜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不过倒是渐渐在那黢黑中瞧见了一把长剑,因剑笔直, 直至前路, 他自己六识至今已然混乱, 便沿着那剑行走。待又走了一段后, 他似乎若有所悟,这把长剑很是眼熟,再低头一看, 就见到自己身上的风雷真意萦绕不绝, 他忽然认出, 那长剑一时好似拙雷剑, 一时又恍若澜风剑, 其上一时划过紫光, 一时又有青芒, 这一刻, 他脑中如有雷震,顿时明白, 这长剑恐怕就是他剑心雏形所化。
也是, 风凌奚在结婴时, 元婴法相半虚半实, 此乃剑修尚未成就之故, 但既已有“半实”, 可见他在金丹时就有剑心雏形。
而风凌奚,曾经也闯过此处,走过生死之路, 许是也有与晏长澜相似的遭遇,因此也在其中有所明悟。
方才那一段道路虽无边际,也黑不见底、寂静非常,可也是在这等情形下,剑修始终意志坚定,不曾崩溃,自然是因着潜意识中有所领悟,能引出剑心指引。
晏长澜目的明确,一往无前,于修行路上从不曾违背本心,从无偏离,此刻便是全无半分刻意,就此逐渐成就了剑心雏形。只不过,若是想要真正凝聚剑心,却还要更多磨砺。否则,风凌奚也不至于走过这路后数十年还不能成,他亦为天之骄子,纵然晏长澜要出于蓝而胜于蓝,却也不至于胜过这许多。而叶殊也更不必要送风凌奚一套七情六欲阵来用以打磨剑心了。
€€€€不过晏长澜这时一心只在前行上,恍惚是有些懂了,也不能立刻想得十分明白。
待他能脱身出去后,再来回想,或许才能更有感悟。
这时候,随着那长剑指引,晏长澜又不知走了有几个时辰或是几日光景,长剑渐渐越发变得长了,后来居然仿佛成了一条光路,剑锋锐利无匹,将前方那黑暗捅破。
然后天地白昼,一片明亮,显现出来的,居然是一片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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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人声鼎沸,前方有数尊巨大斗剑台,每一座斗剑台上都有两名弟子正在交战,抬眼看去,他们居然都或多或少领悟了一些剑道真意,俱是那真正的剑修。
晏长澜坐在一个石座上,周围有好些持剑弟子围着,与他一般坐在石座上的还有几名剑修,都是年轻俊杰,身上的气势极为锋锐。他一见之下,陡然已生出切磋之心。
此刻,晏长澜已然想起,自己乃是万剑宗这一辈年轻剑子中第三人,如今万剑宗正在行宗内大比,待斗至还剩下十人时,万剑宗的十位剑子便要受其挑战,每一位胜者可挑战三次。剑子们一旦败北,则剑子之位被那挑战之人夺取,每一位剑子至少要受三场挑战而不败,方可稳固此位,而落败的剑子也有三次机会可以挑战,来重夺剑子之位。待再无胜者挑战剑子、落败的剑子也用尽机会后,新出炉的剑子与剑子之间也可互相挑战,以定排位€€€€此战不限次数。
最后那获取剑子称号的十人,将代表万剑宗前去参加论剑大会,而这论剑大会,更是剑灵大陆上最大的盛事。剑灵大陆上,以剑为尊,人人都要学剑,论剑大会每百年一次,以各宗门剑子的表现来定资源分配。
若是剑子们所得成果不佳,在余下的百年之内,资源匮乏,弟子们的修为只会更差,再想夺回原本的地位便更加艰难了。
万剑宗乃是两大剑宗之一,每年几乎都是这两宗的剑子们实力最强,给各自宗门攫取资源最多,因此,两大剑宗也一直平分秋色,弟子们之间也隐约有些敌对。
两宗都想压彼此一头,也都不想被对方压制。
否则,不仅大失脸面,日后亦难以找补回来,将要沦落到次等去了€€€€就连那每年拜师的弟子们,资质更好的也会往另一剑宗去€€€€无他,皆因该宗资源足够也。
晏长澜这位第三剑子,如今对宗门忠心耿耿,愿意为宗门博取更多资源,又很是诚于剑道,十分期盼与其他剑宗的弟子交手……因此,他心如磐石,是必定要保住剑子之位的。
接下来,场中诸多弟子对战时,晏长澜看得极为认真,剑修们的真意虽强弱不同,但每每施展多有精妙处,叫他也颇有获益。
剑修们交战极快,且因真意比拼,但凡有所不敌者都很快被打下斗剑台去,没过上几个时辰,在那斗剑台上便已决出胜者十人。
许是刚经历多场对战缘故,这十位剑修周身气势凛冽、杀意凌人,若是定睛看去,几乎要被他们周身暴起的剑光刺伤一般,着实厉害得很。
晏长澜不由微微挺直脊背,比先前兴致更高几分。他眸中闪动青紫冷电剑芒,紧紧盯着这些剑修,只恨不得立即就被他们挑战。
留下的十人由头名先行挑战,然而他所挑战之人却并非晏长澜。
这一位身形高壮的强大剑修,剑锋所指,正是那第一剑子。
晏长澜心中有些失望,但能瞧见强者对战,倒也不坏。
第一剑子气度凌然,容颜冷峻,身形好似一道雷光,眨眼落在斗剑台上。台上其余剑修尽数后退,纷纷到了台下,唯独高壮剑修留在上面,瞬间就与第一剑子交战起来。
高壮剑修所修剑道蕴含火意,烈焰熊熊,焚烧八方,而第一剑子是雷灵根的剑修,所悟出来的真意却并非是雷之真意,而是一种奇异的气场,一种惊人的意念,出剑之后,划破长空,有惊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