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回鹤想了想胡椒味的元宵,脸色青了一下,看着自己盘子里规规矩矩的核桃花生元宵,顿时觉得似乎少了点精髓。
花满楼见傅回鹤的表情就心领神会,从袖子里悄悄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傅回鹤。
傅回鹤接过来,狐疑地看了眼花满楼,手指伸进去摸了摸,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这小小的荷包里面塞了桂皮、八角、山葵、辣椒、辣根、胡椒、青花椒……总之乱七八糟,都是寻常时候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元宵里面的东西。
傅回鹤慢吞吞道:“……你这准备的还挺齐全。”
“这算什么,都是哥哥们往年玩剩下的。”花满楼叹了口气,“今年肯定还有新花样,在这方面我到底还是差了一些的。”
“四哥的招数最多了!”花满楼小声腹诽,平日素来温和端方的眉眼竟有几分可爱模样,“去年就我和五哥最惨……辣根元宵,亏四哥想得出来。”
花满楼说完,轻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不过大部分元宵都是正常的,就只有那么七八个味道……嗯,特别一点。”
傅回鹤没忍住抬手戳了一下花满楼的脸颊,低低笑出声来:“想不想‘报仇’?”
花满楼好奇:“怎么做?”
傅回鹤笑着凑到花满楼耳边,小声嘀嘀咕咕起来。
……
花四嫂看着那边,笑着对花四哥道:“看来夫君今年要小心了哦。”
花四淡定:“哼,玩这个他们两个经历的太少,夫人且看着。”
***
待到明月高悬,城中烟花大作之时,花五才匆匆赶回来。
一身素白的衣裳,外面罩着一件纯白色的狐皮大氅,表情虽有些不好看,但到底看不出什么大伤势。
花母和嫂嫂们去到后厨煮元宵,七个几个兄弟也撸袖子跟了上去。
花四走到花五身边,不着痕迹地托了他一下,轻声问:“如何?”
花五摇了摇头,小声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赶路累了。”
花满楼此时也走到花五身边,二话不说就拿了花五的手腕切脉,半晌,表情有些奇怪:“五哥这脉象……”
花五眸光一动,手腕从花满楼手中挣脱开来,不动声色道:“怎么?”
花四担忧道:“可是受伤了?”
花满楼迟疑了一瞬,摇了摇头:“……没有,脉象平稳康健,没有内伤。”
€€€€就是总感觉好像稳健过了头,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
花四这才放下心来。
花五的嘴角却是一抽,想起两个时辰前的自己还是一身重伤,结果被那个……
那宫九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他自身的伤势恢复地迅速诡异不说,他那内力居然也有替人疗伤的作用!
就是那滋味€€€€
回想起船舱之中那种四经八脉被蚂蚁啃噬,每一寸骨骼都被冰火交融缠绕的滋味,花五的脸色不由得更难看了几分。
拿着东西路过的花二凑过来,看着花五的脸色,笑眯眯说了句:“小五这怎么像是被人吸了精气似的?”
“看着红光满面,实则眼下泛青,方才走进来时脚步都不稳呢。”
花五:“。”
咬牙忍了又忍,花五低声咒骂了句:“那个疯子……”
说完,花五忍无可忍地将身上散发着和宫九一个味儿的大氅拽下来,大步流星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我去换身衣服,马上回来!”
……
花四看着花五的背影,皱了皱眉:“小五方才身上的熏香是冷沉香,他从不喜欢用这种有些奢靡气的熏香。”
花五是暗卫,身上有熏香岂不是自找苦吃。
花满楼也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若有所思道:“五哥从前最讨厌纯白色的衣裳了,而且那大氅看上去肩膀处有些不太合身的样子,所以……这套衣服,是哪里来的?”
傅回鹤不了解花五,但听旁边两兄弟猜得起劲,便也随口说了句:“总不能是宫九的吧。”
花四:“!”
花满楼:“!”
两人齐齐看向傅回鹤。
傅回鹤连忙举起双手以示无辜:“我瞎说的。五哥之前不是去捉拿宫九了?”
花四蹙紧眉头,垂眸思忖半晌,摇头道:“我查到那位九公子性子最是记仇,若是小五真的与他交手,还将他押进宫面圣,两人怎么也不可能短短时间便关系甚笃。”
与子同袍这样的情谊,哪怕在兄弟之间都很难做到。
花满楼也点点头。
傅回鹤听着,张了张口,忽然有种奇妙的预感。
刚才花五哥是不是说了……疯子?
疯子的话……
“你们三兄弟站在门口做什么呢!快快过来帮忙端碗筷!”花母走出来,稍稍提高声音道。
“娘,小五回来了!”花四不再深思,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扶着花母的胳膊,哪里还有朝堂上如琢如玉的君子权臣模样,“您煮了几人份的?”
“今年滚了不少,煮得多呢。”花母笑,“悄悄和娘说说,你这坏小子今年又作了什么鬼点子?”
“这可是各凭本事,就算是娘问,儿子也不能说的……”
花四和花母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远去。
花满楼故意拉着傅回鹤落后了几步,问他:“尔书呢?”
大过节的也没见那惯会凑热闹的小东西出来玩。
傅回鹤越看花满楼越好玩,笑了好一会儿,终究没忍住抬手用手掌将花满楼脸上的糯米粉蹭掉,回道:“吃撑了,这次得回去离断斋睡上一阵。”
“唔,这样啊……”
花满楼想到昨日在月下见到的那只威猛的白色巨兽,手指微动,面色遗憾。
傅回鹤便不怀好意地支招道:“它刚成年,正是新奇的时候,最是喜欢旁人夸它威猛,一根糖葫芦少说能骗它拉车几百里。”
是真的损。
花满楼忍笑道:“爹娘总同我们讲,年节的时候不能乱说话,你啊,可别小心应在自己身上。”
傅回鹤轻哼一声,自信道:“必然不会。”
结果话说完还没半个时辰,傅回鹤就险些被碗里吃到最后丧失警惕送进嘴里的元宵当场送走。
被咬了一口元宵还无辜地躺在汤匙里,傅回鹤整个人脊背僵硬着坐在席间,表情肉眼可见地恍惚起来。
……他是谁,他在哪,嘴里为什么会有这种难以形容的、足以毁灭舌头的酸苦腥夹杂着糯米蜂蜜€€甜的味道?
他明明将自己的碗悄悄同花四哥调换了的!
汤匙柄还捏在傅回鹤手里,剩下半边元宵的馅料缓缓溢出,花满楼凑过去看了一眼,不由眼神怜爱地注视着怀疑人生的小莲花。
鱼腥草元宵……太狠了。
真的是太狠了。
花五今晚有些神思不属,汤匙在碗里搅啊搅的。
在见到傅回鹤的惨状之后哪里还敢贸然入嘴,当下就开始将碗里的元宵一个个用汤匙先切开来看明白了再送进嘴里。
其他兄嫂小辈皆是如此€€€€花家除了花四,再没有人能接受鱼腥草的味道。
花四哥抽了手帕沾沾唇角,冲着自己的夫人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看吧,他根本就不用费心思,只要把元宵舀进自己碗里,总能骗到一个自己上钩的。
就算没骗到小五和小七,给小傅也是一样的嘛。
花母笑看席间,忽然对花五道:“小五,今日早些时候沈家送了拜帖,说是沈家小姐明日抵达金陵。沈家如今在金陵也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娘便做主请沈姑娘来家中坐坐,与你嫂嫂们说一说话,也自在些。”
花五愣了一下。
按理来说,未婚闺阁家的小姐,就算是定了亲,也没有这般上门的道理。
花五随即想到之前四哥说的,陛下有意在花家插入眼线之时,眸色一沉,抬眼时却已经笑得和煦灿烂:“明日我就在家中,娘做主便是。”
***
翌日。
从院外走进来的花五听见前院传来谈笑声和寒暄声,嘴唇一抿,知道多半是那位沈小姐到了。
从花园另一头走过来的花满楼与傅回鹤也听到了声音,花满楼拍了拍傅回鹤的小臂,轻声道:“咱们回避一下吧。”
到底是自家五哥同未来五嫂见面,他们在这算怎么回事?
傅回鹤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与花满楼正要转身离开,却见花满楼像是听到了什么,脚下一顿,微微侧首。
“五哥,这位沈小姐出身武林?”
这样几不可查的脚步声和独特绵长的呼吸声,来人的武功至少跻身武林一流水准。
“沈家世代行商,沈家小姐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颇受称赞的大家闺秀。”花五开口,神色淡淡,“不必回避,她或许更愿意看到你们才是。”
当今陛下这几日应当对自家小七与傅先生好奇得紧,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光明正大。
三人正说话时,走廊那头,花家的两位嫂嫂引着一个鹅黄对襟大袄配浅色罗裙的女子进来。
那女子身材高挑,乌发半绾,袖口处绣着雅致淡雅的花朵纹样,见花五看过去,抬手微抚了抚发髻,含羞带怯地一笑。
花满楼看着那位沈小姐,总觉得有种难以形容的违和感。
身形娉婷的沈小姐对两位花家嫂嫂盈盈一礼,而后径直朝着花五所在的方向走来。
花五不用抬眼都能感觉到自家嫂嫂调侃的视线。
沈小姐徐徐行至花五身前,微微一笑,轻声道:“夜深露重冰面湿滑,五公子昨夜缘何走得如此匆忙?”
“就连衣裳……都不小心穿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