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汴京城中接二连三发生命案,死者男女老少皆有,身份并无相通,死状如同被吸干了全身血液一样, 显得十分诡异狰狞。
诸葛先生疑心是有修炼邪术的江湖人作祟, 便终于松了口让盛崖余也参与了进来。
冷血那边的案子似乎也出了点问题,盛崖余今天大清早就出去了, 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窗台上, 顶着鹅黄色花苞的仙人球旁边多出来一个盛满水的小圆坛子, 里面立着一株小莲花。
小仙人球转了转身子, 看向旁边一直不吭声的小莲花。
顿时有种同道中人的感叹。
€€€€不愧是当初和它一起在离断斋里自闭的种子,就算发芽了也很安静。
小仙人球四下看了一眼, 确定没人,决定先打声招呼。
小仙人球憋了好一阵才憋出干巴巴的一句:“没想到你是莲花种子, 挺好。”
但好歹说出了第一句话, 就在它期待看着这个唯一算是朋友的种子时, 却发现这小莲花只是晃了一下莲叶, 不动也不吭声。
小仙人球:“。”
让它再没话找话说第二句, 不如直接杀了它。
就在小仙人球准备面朝太阳陷入自闭时,旁边的小莲花将莲叶伸了过来,拍了拍它的花盆。
小仙人球:“……”
沉默理解了半天,小仙人球难以置信道:“你该不会,不知道怎么说话吧?”
莲花苞苞害羞地点了下头。
小仙人球:“……你这是什么毛病?之前你的契约者还说你把自己当人, 死活不给看花苞, 现在更是连话都不会说?”
当花花草草的和做人并不一样, 就像是小仙人球说话, 只有身为契约者的盛崖余和体质特殊的花满楼能听见, 其他凡人在他化形前都是听不到它说话的。
但如果是离断斋其他的花草在,却可以和小仙人球交谈顺畅。
这也是为什么傅回鹤之前虽然通过离断斋的契约隐隐约约知道种子们的想法,但却从来没有听到过种子们讲话,是一个道理。
傅回鹤从前没正儿八经当过花,更不像其他花草一样从种子开始就有本能,颇有些不得要领。
虽然语气很是嫌弃,但小仙人球还是耐心教道:“不要把灵力和意识都聚集在一起,分散到每一处叶片和花苞上,嗯……对,就像这样,然后张嘴。”
“呼,憋死我了!”傅回鹤终于发出声音,小莲叶在水面上拍了一下表示爽了。
小仙人球迟疑:“你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
“有吗?可能没什么特色吧?大家都是这样的声音。”傅回鹤睁着眼睛说瞎话,刚学会怎么花言花语,张嘴就是忽悠,“初次见面,刚才我就想说,你也长得很漂亮。”
“哦。”小仙人球停顿了一下,然后花苞动了动,“少来这套,我不吃甜言蜜语。”
“那说正事?”
傅回鹤用莲叶托着花苞,对着圆圆滚滚的仙人球提问:“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你就不好奇盛崖余会许什么愿?”
仙人球没想到这株小莲花一上来就是这个问题,顿了好一阵才说:“那是他的选择,不论是什么我都接受。”
契约者在得到许愿的机会之后,很大一部分都会是想要许愿永久实现某一项愿望,这样哪怕将来有再多的意外,他们的身边也没有什么软肋。
若是许愿将种子永久留在身边陪伴一世,若是种子出现什么差错,契约者原本依靠种子灵力而维持的某种愿望也会受到影响,在许多契约者的眼中,这显然算得上是一种受制于人。
€€€€尤其是对盛崖余这样倔强独立的性格。
一双年幼时期就烙印在遗憾的腿,和一颗才陪伴了一个月的种子,盛崖余会偏向哪一个选择再明显不过。
“那回到离断斋之后呢?想在后院找个角落继续窝着?”莲花苞苞点了点,傅回鹤的语气十分上扬,好奇询问,“后院可不像灵雾池,很吵闹的。”
小仙人球光是想象,就已经感觉到了一种被叽叽喳喳叽里呱啦围绕的窒息。
整颗刺球蔫了下来,就连花苞都写满了自闭。
傅回鹤伸出小莲叶戳戳一点都不扎的仙人球,在仙人球默默躲开之后又追上去戳了戳。
这熟悉的贱嗖嗖的举动……
小仙人球幽幽出声:“傅老板?”
傅回鹤当即收回小莲叶,在水面上挺直叶柄,一副高冷傲然的模样:“怎么?”
小仙人球:“……”
虽然离断斋的主人也是一颗种子,还是当初在池子里和自己一起自闭的种子,这种事多少让小仙人球心里吐槽了一阵,但到底事不关己,它也懒得再开口。
安静了好一阵子,傅回鹤在阳光下已经有些犯困,小仙人球忽然冷不丁问了句:“你和那位花公子,在一起了?”
原本脑袋尖尖一点一点的莲花苞抬起头来,像是有些无语:“离断斋上下都知道的事,你这是才知道?”
“哦。”小仙人球应了一声,过了半晌,又突然转到另一个话题上,状似无意问,“在这个世界,我能化形吗?”
傅回鹤想了一下,答道:“你自己应该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灵力被掠夺得很彻底,如果不是因为七童的灵力,你连结出花苞的力量都不够,更别提开花化形。”
不论是开花还是化形,需要的灵力都极其庞大,尤其是后者。
这也是为什么离断斋的许多花草在小世界因为契约者开了花,却终了契约者的一生都没能化出人形,最后只能遗憾被傅回鹤接回到离断斋,扎根在后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吸收积攒灵力。
种子与凡人的寿命并不等同,这也预兆了许多缘分的有始无终。
仙人球与之前傅夏里袁青野他们的情况不同。
它在过去的那些年里,种子中并没有积攒足以支撑它快速开花化形的灵力,所以它和离断斋中大多数种子一样,都需要经历一段漫长的等待岁月。
“嗯。”小仙人球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傅回鹤倒是有些好奇小仙人球突然问这个是做什么,毕竟这颗仙人球从种子时候就表现得十分无欲无求,看破红尘,千年间也曾交易出去几次,但始终没有一个契约者听到过它说话。
盛崖余的确是个例外。
傅回鹤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在这个小世界的话……仙人球未必没有一口气冲击化形的机会。
虽说是末法时代,但就像是苏梦枕所在的小世界一样,每个小世界都总会留有那么几处灵力所钟的地方,使得整个小世界虽不至于灵力浓郁到足以滋生精怪或是令凡人修炼,但灵物也能汲取到或多或少的灵气与愿力,资质优越的凡人也能激发出更强的天赋。
但这个世界的灵气与愿力被抽干到近乎贫瘠的地步,只要生出一丝丝的灵力,就会被虎视眈眈等在一旁的天道快速剥离,化为己用。
长久下来,这个世界也很难再出现什么得天独厚的气运之子。
€€€€吃相过于难看了。
傅回鹤嗤笑一声。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无耻做派。
“这么说的话,你又不像我们一样需要化形,都在一起了你们怎么还没有行周公之礼?”仙人球着实是不开口则以,一开口惊人的标准典范。
莲花苞在半空僵硬成了一根棍棍,白色的花苞再度肉眼可见染上绯色。
过了好一阵,傅回鹤默默将莲花苞裹进莲叶里面藏好,嘴硬道:“谁说没有?我们前不久还去了京郊一起泡温泉呢。”
仙人球嗤了一声,用一副见过大风大浪的语气道:“我有一任契约者结了契兄弟。两个人互通心愿没滚到一张床上的时候,我那个契约者就和你一样,走两步路都恨不得挂在人身上,眼睛紧盯着不放,哪怕眨眼的功夫都不肯挪开,眼珠子里冒着的都是火星子。”
“等到真正行了周公之礼,就完全是另一种模样的黏糊劲了,一看就能分辨的出来。”仙人球说完顿了下,还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嘲讽,“呵呵……童子莲。”
小莲叶将自己裹成一长条,已经很想提着坛子跑路了:“莲花的事,仙人球少管!”
仙人球也没想管,就是专门报复这人之前两次戳它的仇罢了。
呼~
仙人球抖抖自己的刺。
果然,报复完就舒服多了。
晚膳时辰将近,远远的已经能听到一阵脚步声朝着这边靠近,仙人球整个球麻了一下。
幸好大部分丫鬟家仆被小童拦在了院子外面,仙人球这才松了口气。
傅回鹤也听到花满楼与盛崖余交谈甚欢的笑声自远处隐隐约约传来。
仙人球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句:“你小心点这个世界的天道。”
傅回鹤顿了顿,反问:“它来找过你?”
仙人球淡淡道:“嗯,问我要不要合作吃了你,灵力四六分,我嫌太少,让它滚了。”
傅回鹤决定对“嫌太少”这三个字选择性耳鸣一下,宽容道:“它可有说要做什么?”
仙人球道:“这还不好猜?对付你不好下手,对付你的契约者还不好办?那个花公子看上去就一副心软良善的模样,不用想都知道挺好算计。”
心软良善,挺好算计?
诚然,花满楼的确对许多事都抱有温和尊敬且包容的态度,但若是想要算计他……想到花七公子的切开黑,傅回鹤决定对这两个词抱有一丝保留。
他现在在想另一件事。
如果仙人球没有什么超出范围的欲望的话,天道不可能去找它合作。
所以……
“倘若是对付你,那么想必对付盛崖余也是种很好的方法,对么?”傅回鹤语气自然的接话。
仙人球轻哼了一声:“盛崖余好歹是捕头,在这方面€€€€”
话说到一半,仙人球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吭声了。
“它觉得七童是我的软肋,我能理解。”傅回鹤幽幽开口,“但,盛崖余什么时候成了你的软肋?”
“说说,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一回事?”
仙人球周身的刺尖缩了缩,硬声道:“……仙人球的事,莲花少管。”
傅回鹤着实被逗笑了,直到盛崖余和花满楼推门进来,小莲花的花苞还趴在莲叶上笑得一抽一抽的。
盛崖余迟疑着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见怪不怪地伸手戳了戳小莲花。
就在花满楼端着小莲花的坛子准备回院子时,傅回鹤突然开口:“长盛君。”
花满楼的脚步一顿,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其他族人的身份对应大多要在化形之后,但傅回鹤在看到仙人球的第一眼就猜到了仙人球的身份。
人多就不吭声的老毛病又犯了,仙人球正准备自闭,听到这句称呼也愣了一下。
长盛……君?
€€€€好熟悉的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