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这篇文章,简直就是给他政哥量身定做的。
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小少年抬起头,央求道,“师伯,我们住在转世之人附近,好不好?”住在政哥附近,遇到危难,便能及时伸以援手了。
上清圣人逗他道,“元圣啊,不是师伯不帮你,这祖龙杀伐深重,业力颇深,那明珠虽非他本体,但是遁入虚空之时,裹挟了祖龙大半真灵,自然也沾染了祖龙的业力。”
“这投胎转世之人,受业力所困,这一生必将波折不断,大小灾祸频频,几乎时时刻刻都处在生死存亡之险地,咱们修行之人,最忌因果,若是离他那般近,救了他,便要牵连到因果之中,那……”
他以为这话怎么也能吓唬住这小狮子,结果元圣儿听了这话,竟乜斜着眼睛看过来,“我竟不知,师伯还是惧怕因果的圣人。”
少唬人啦,谁不知道,圣人不死不灭,因此不沾因果!
上清圣人:……
他扭头看四不相,“这话是你教他的?”
四不相茫然脸,“我没有啊……不是三叔你自己说的?”
悟空哇了一声,感叹道,“师父,不沾因果,那是不是打了人,也不会结仇了?”
谁说的!
化身菩提老祖的通天觉得自己这一脑袋白头发,可真应景儿,必定都是被这些小儿辈给气的!
想当初养徒弟多好养呢,往碧游宫里一撒,各个儿活蹦乱跳可可爱爱的,可是怎么轮到如今,一个比一个难搞?
唉!
元圣揪着圣人袖子晃一晃,蛊惑道,“师伯,你都收了孔宣做义子了,我瞧着,倒不如把这带着祖龙真灵转世之人也收做徒弟,到时候三族气运尽皆在咱们太乙玄门之下,半点便宜也不给西方教留,好不好呢?”
四不相:……崽,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回头瞧瞧你师兄我这个始麒麟嫡子?有些话能说,但是你能不能背着我点儿?
上清圣人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着啊!不给灵山占便宜,那他可太喜欢了!
走,下界去!
……
……
时值此年正月,赵地大雪纷飞,秦兵暂缓攻城,邯郸城中难得安宁。
秦质子府中,公子异人站在窗前,趁着落日余晖,向院外望去,不知想了些什么,随口与身边侍从道,“咱家搬到这里,一直未曾见着左邻真容,不知此间户,居住的是赵国哪位高门大户?”
倒是安静,一直未曾听过他家因恨秦而开言辱骂,或是丢些物事过来砸窗砸门。
侍从随异人在赵地多年,很是亲近,因此笑着道,“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今日酒醇,醉糊涂了?之前不是听小的与您禀报过,这户人家里,住着一位隐士大家,出身姬姓,据说乃是周天子近亲。如今膝下有几个子侄服侍,性情高洁孤傲,少与人来往,只专心在家修行并教导子侄辈罢了。”
“咱家与之相邻的院落,时常能听到那边传来小儿的朗朗读书之声呢。”
秦异人恍然,一拍脑门儿,“瞧我,真是……”他多日忧思惊惧,竟把这事儿都给忘记了。
说到这里,异人想起自己爱子,不免叹道,“若是在咸阳,政儿再略大些,便也该读些书,好生启蒙了。”
缓缓走来的赵姬不知他因何说起这事来,便笑着道,“公子博学,有您教导政儿,不是正好?”
异人转身,从赵姬手中接过儿子,瞧着他那黝黑乌亮的大眼睛,和俊秀可爱的小嫩脸,不免在心中深深地惆怅起来。
他算什么博学,这些年在赵国为质,哪里有心思读书,又哪里有那个条件给他读书。
六七年过去了,如今这府中上下,能找出半片写着微言大义的竹简来?
他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瓜,想起如今秦赵两国兵事,和自己的处境,越发觉得无处排解,也只得长叹一声罢了。
也不知不韦先生谋划,可否能成,而他此生,又是否真的还有机会再回到心心念念的咸阳。
次日一早,异人很早就醒了,心血来潮,踱步来到与左邻相邻的墙下,侧耳倾听,果然没一会儿,便听隔壁院中,传来阵阵读书之声。
其中有青年男子之声,有少年稚嫩之音,亦有小儿含糊不清断断续续的诵读,朝气蓬勃,欣欣向荣,叫人听了不免心生欢喜。
只是异人听着听着,却发觉这混杂在一起的声音所诵读的每一篇文章,都是从前他未曾听闻过的,细细品来,只觉字字珠玑,篇篇锦绣,一时竟不知叫他要留神听哪个好了!
异人乃是秦之公子,出身王族,从小在秦宫之中
读过的书不知凡几,但是隔壁院中所授之学问篇章,却叫他一时之间升起一种从前的书简都白读了之感!
不知是哪位大家所做,若是能借来一读,倒也此生无憾了……
只可惜,自己乃是秦国质子,如今六国之地,百姓尽皆辱骂秦之暴,那左邻既是性情高洁孤傲之人,恐怕未必会与自己往来啊……
异人心中默默长叹一声,悄无声息地站在雪中,听完一场晨课,等那边学生们散去,才默默转身离开。
隔壁院子里,住着的,正是上清圣人几个。
靠着圣人拉开空间,在质子府和原本相邻府邸之间凭空落下一处宅院,又落下道法之术,大手笔地篡改了相关凡人的记忆,从天庭来的大家,便从从容容地在邯郸住了下来。
身份无错,来历清白,周围人没有半个发现不对的。
而住下来之后,探查完这转世之人的身份,上清圣人心中便隐隐觉得不妙,他掐指一算,再结合青华帝君给他的狮崽记忆里的相关资料这么一比对,圣人登时郁郁了。
人族第一位皇者,结束了天下五百年纷争局面,扫六合,匡天下的千古一帝。
后人以“祖龙”称之。
这、这样的人,身上的气运,又岂是昆仑山下镇压着的那奄奄一息的蔫吧龙,和如今在四海之内苟延残喘的龙族所能比拟的?
他若是收这样的人为徒,又岂是收了龙族气运?
他怕不是把南瞻部洲这片大地之上,人族上下几千年的气运,都给攥在手心里了!
会,会不会给撑死?
上清通天一时之间,难得地有点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略怕!
这片土地之上,人族几千年的气运啊……
这位祖龙,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族首创了大一统之格局,从此以后,华夏一族,无论哪位帝王上台,所追求的,便都是江山一统,百姓安居乐业。
从此华夏血脉续存,文明传承,再无断代之忧。
几千年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仍旧能读懂古人的文字,理解他们的思想,触碰到那消散在历史长河中的文明星火。
这样的帝王,无愧于祖龙之称。
甚至比起被镇压在昆仑山之下的原身,还要相称!
通天愁眉苦脸,长叹一声,戳着一旁忧心地看过来的小少年额头,“元圣啊,你把师伯坑苦了!”
元圣吓了一跳,紧张地道,“师伯,怎么啦,你算出什么来了?难不成是赵政有何不妥?谁要害他?”
通天哀怨地看过去,有他这个圣人在这儿守着,谁能害了他?
他拍拍小少年单薄的肩膀,“放心吧,虽他一生波折不断,时时刻刻都有人想要了他性命,但他自有自己的气运在!寻常人,害不了他,哪怕刀剑尽在眼前,他也必定安全无恙的!”这是要成为千古一帝的人物,哪里就那么容易死了。
把你那操碎了的小心脏收一收吧!
通天不想跟狮崽歪缠,起身往外走去:回自己屋子安静一会儿!
狮崽听了大喜,“好嘞!有师伯这句话,那我就再放心不过啦!”
师伯说的极是,纵观始皇一生,可不就是如此?坐在大殿之上,还有图穷匕见呢!
但是但是,小少年紧紧地跟了上去,“师伯师伯,你别走啊,你跟我说说,你啥时候去收政儿为徒啊?”
上清圣人背着手,脚下飞快,“急什么,上赶着不是买卖,你们这几日,只管早起在院中好好背书!”到时候引得那异人上钩,不怕他不把自己儿子主动送上门!
狮崽再跟过去,眼前便出现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拦住了,小少年将脸贴在上面,嗷嗷地道,“师伯,说话算话,您可不行反
悔,说收徒,就一定收徒嗷!”
上清圣人一哆嗦;不行不行,他要再掐算一下,这徒弟到底是能收,还是不能收,收了之后,又要怎么教才好!
唉,早知道做人师父这么难,当初他就一个都不收,那还有什么封神大劫!
师伯跑了,小少年长叹一口气,担心得很:总感觉师伯会是要反悔的样子,他站在那儿,嘀嘀咕咕地道,“师伯没把悟空赶出师门,那难不成以后这件事,会落在政儿身上?”
嗷,真的有可能啊!
上清圣人上半身巨大的投影忽地在小少年头顶压下来,圣人大吼道,“我才不会把徒弟赶出家门!”
一声大吼过后,投影缓缓化作白烟,消散在空气之中,狮崽欲哭无泪地揉揉耳根,不会就不会嘛,您吼什么呀真是,吓死他了!
悟空溜溜达达地走过来,笑嘻嘻地道,“师兄师兄,我们出去玩儿呀?”
“我听狴犴哥哥他们说,人间的都城可繁华了,什么都有,我们出去逛一逛吧?”
元圣叹口气,弯腰把被圣人施了障眼法、现在是个四五岁孩童模样的悟空抱在怀中,“人间都城繁华没错,可是人间的小孩子也不会在战火频频的时候出门往外跑,现在外面雪那么大,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店铺也不开门那,没什么好逛的。”
“不如等到晴天,路上也许会有商贩,到时候我们再去看,好不好?”
悟空蔫哒哒,那好吧!
只是没等到初暖化开之时,秦昭襄王换了出兵不利的王陵,改王€€为将,再攻邯郸!
邯郸都城靠近城墙的房屋瓦舍,不是被巨石所毁,便是被流箭笼罩,邯郸之人再次人人自危,又有不少找人,来在秦异人府邸门外,高声喝骂,丢东西乱砸。
若不是门口有赵兵把守,这些人只怕早就闯进来了。
异人心中焦躁不安,这一日依旧来在墙下听隔壁诵书,却不想竟听到了一篇熟悉的文章。
《孟子€€告子》下第十五则。
孟子乃是儒家学派之人,秦国以法治国,对这些儒生学说,素来不以为意,但是异人今日听着这片文章,却不免生出些许共鸣,心中激荡起来。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
对于时时刻刻都可能会有利剑当空斩下,取他性命的异人来说,这篇文章里的字字句句,简直就是一副准得不能再准的上上卦签!
他所受之苦,他心中煎熬,在未来某日,必定有所回报!
因为他就是那个被上天选定,降下大任之人!
这一日吕不韦来到质子府,一见面,惊讶地发现,公子异人竟一改往日颓靡恐慌,变得神情激昂振奋起来。
这是怎么了?
异人笑着摆摆手,“只是早起,忽然得了好兆头罢了!不说那个,先生今日来,可是咸阳那边……?”
吕不韦笑道,“公子的好兆头,还真是极准,我此番前去咸阳,通过阳泉君,拜见了华阳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