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不喜欢摆架子,甚至称帝后还会在皇宫里专门开辟一块儿地用来种菜,吃饭的要求就更不高。
一个得有肉,一个要热乎的。
如果马秀英肯给他烙几张饼就更好了。
朱标抱着一碗米饭坐在小凳子上,还没说话,马秀英和朱元璋就一人夹了一个鸡腿给他,把米饭遮了个严严实实。
“小孩子长身体,多吃点肉。”
“菜也多吃些。”
朱标把想要问出口的话又咽回去,乖乖拿起筷子往嘴里扒饭。
就在这个时候,马秀英说话了:“标儿,娘跟你说件事。以后出门,看见了什么妖怪,千万不能和别人讲,要回来告诉爹娘,听见没?”
朱标点点头。
“不仅不能告诉别人,也别让人家知道你能看见妖怪。”马秀英道,“黄皮子的事,我们心里有数,你爹已经找人去忙了,你别多想,开开心心的就好。”
朱标放下心来——事实上,他现在除了放心下来,也做不到别的事。
朱元璋吃饭快得很,好像在往嘴里倒,一会儿就干完一碗饭,然后又从锅里往外盛了一碗,也不要人伺候,自觉得很,同时嘴里也不闲着,接着马秀英的话道:“一会儿爹带你去见个人。你以后就跟着他玩儿,要把他当你哥哥。”
“哥哥?”
朱标第一反应就是老朱同志纳了小妾,后来又觉得不对,就算自己不是嫡长子,也该是长子才对,这不仅是因为老朱同志忙,还有他尊重爱护自己的娘,一定要让她生下长子的原因。
那就是义子?
义子里朱标有印象的就只有朱英,也就是大明鼎鼎的云南沐王爷沐英。
沐英八岁的时候被朱元璋和马秀英捡到,十二岁的时候跟随朱元璋攻打应天,三十七岁镇守云南,后来就因为马秀英和朱标离世而过度悲伤,也跟着走了,沐氏子孙世代镇守云南,一直到了明末。
至正二十七年,沐英才回复沐姓,现在还是叫朱英,跟着老朱同志姓。
沐王爷为人忠勇,知恩图报,而且算算时间,他跟着打应天,现在也就在应天里,能让朱元璋放心托付朱标过去的人,估计就是他。
朱元璋果然道:“那孩子叫朱英,是你爹我收下的义子,八岁就跟着咱了,你要把他当亲哥。”
马秀英皱眉道:“重八,标儿还小,哪里懂什么分别,你这样说,反而不好。”
“这有什么,标儿早慧,聪明,有出息,要早早培养心智。”
朱标站在朱元璋这边,使劲点头。
“你看,咱的标儿自己也清楚。”朱元璋大笑道,“标儿,你这几天就跟着爹睡,晚上出了事,咱也不怕。”
“好!”
第4章 兄长与天下
吃过饭后,马秀英要带着朱标去后院休息。
后院与前面大不相同,颇有几分富贵人家的奢侈样子,不过想到这院子本就是打败元朝守军后战利品的一部分,也就合理了。
庭院一重套着一重,深沉冷寂,白墙黛瓦,铺路用的是青石板,角落里种着翠竹,放眼过去好几处假山,甚至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塘,苍穹碧蓝,全部反映池底。
院中还放着一套木制桌椅,椅背用藤条编成,斜着摆了好几张。李鲤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粗布,正在擦拭桌子。
元代的统治不讲道理又残暴异常,可是文人墨客们对美的追求到底还是留着,这院子漂亮得不成样子。
他们大概会在这里住上很久,直到朱元璋一统天下,南京的紫禁城修好。
马秀英走过去看了看,笑道:“这湖不错,可以养些荷花看看。”
朱标也跟着看了看,很有不同的意见,认为这样的水质可以养点鲤鱼草鱼鲫鱼,现吃现杀,保证新鲜,而且健康营养。
李鲤听见动静,转身行礼,也笑道:“夫人喜欢花,奴婢方才在院子里四下转了转,倒是瞧见不少名贵品种,一会儿就给您送来看看。”
马秀英道:“不急。先带我看看标儿的房间。”
虽然老朱同志不久前刚说过要朱标和他一起睡,但这并不代表朱标会没有自己的地方住,凭朱元璋现在的势力和财力,在这处宅院里,朱标拥有好几个屋子并不是稀奇的事。
李鲤把马秀英引过去,推开门,里面的房间不大不小,还放了一个小书柜,床垫、枕头、被子,都是挑着软的来,颜色也温和,每样东西都很不错。
朱标在后面不紧不慢得跟着,背着短手,好像老大爷游街,走走停停,虽然没在手里提着鸟笼子,但非常神似。
马秀英挽起袖子,用手一寸寸将床摸了摸,确定没什么刀片破布藏在里面,才放下心来,对李鲤道:“以后标儿睡觉时,你要亲自来铺床。”
“是。”李鲤记下,又指着不远处的小屋子道,“奴婢问过了,那里是大帅吩咐人准备的房间,说是个小厨房,供夫人下厨用的。”
马秀英笑道:“你以为他仔细,其实是想吃好的罢了。”
说这句话时,她的脸还有点红,嘴上在嫌弃,心里却忍不住开心,已是老夫老妻,能有这样的心思和感情,实在很不容易,相逢于乱世之中,走到今天这一步,朱元璋和马秀英对彼此都太重要了,那是一种心灵上的港湾。
不管朱元璋再纳多少妾,结发妻子也只有这一个。
这辈子也就这一个。
马秀英见朱标还在费力登那两节台前的石头楼梯,走过去把他抱起来,稳稳放到床上,温柔道:“标儿睡吧,醒了带你去见哥哥。”
小孩子本来就容易累,吃饱了就更想睡,马秀英替朱标脱了鞋,把被子往他身上一拉,哪怕朱标再不想睡,也抵抗不了床的魅力,好像磁铁碰见铁,吸在上面不能挣扎,意识逐渐沉了下去,进入完整的睡眠。
再睁眼时,天色又有些暗了,马秀英拿着针线,在窗下的光中补衣服,还没发现他醒了。
“娘。”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见朱标已经在自己穿鞋子,马秀英也就不过去帮忙,坐在椅子上带着笑意看他。
“娘,人来了吗?”
“来了,和你爹在一起呢。”
“我这就过去。”
朱标从墙角架着的盆里捧起水,洗了一把脸,就向外面走。
穿过院落,再过后院大厅,走进曲廊,隔着花窗窗纸,就能看见两个人影模模糊糊在动。
沐英似乎也是刚来,十二岁的孩子站在那里,竟然已经很高,而且身着甲胄,英姿飒爽,腰杆也挺得笔直,军人的硬朗展露无遗。
朱元璋正在说话,似乎在交代什么事,沐英频频点头,神色认真又冷静,一点也不像个孩子,倒像个饱经风霜、历经风雨的成熟男人。
朱标站在回廊拐角,远远瞅着,越看越觉得他很像郭靖那一挂的老实人,聪明大约是埋得比较深,要仔细看才能看出来的。
“好,有事记得来找我。”
沐英恭敬道:“属下记住了,一会儿回去就办。”
朱元璋却道:“不急,你随便找个人做这事,咱叫你来,是有别的事嘱咐你。”
“义父请讲!”
“咳。”朱元璋咳嗽一声,“你娘带着你弟弟来了,昨天到的。”
沐英的眼睛立刻亮了,脚也动了一下,看样子恨不得立刻冲出去见人。
“咱平时忙,妹子要管那些从军家属,还要处理后宅的大事小事,标儿若是让底下人去看管,难免养得娇气,容易使性子。你多带带你弟弟。”
沐英傻了。
“怎,怎么带?”
朱元璋道:“这有何难?无非是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玩泥巴打滚,你自己看着办,别让他伤着就行。咱爷俩小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你看现在,身体多好,说明这么养才锻炼人。”
沐英觉得很不靠谱,但是提不出别的意见,想说母亲也许不会答应,看着朱元璋自信的样子,又说不出来。
这时候朱元璋倒是看见朱标了,招招手大声道:“标儿,过来。”
朱标过去。朱元璋道:“叫哥。”
朱标乖乖道:“哥。”
沐英愣了一下,眼眶有点红,不知道从哪里领会到了老父亲的感觉,和第一次听说自己有儿子的朱元璋通了感觉,高兴道:“哎。”
朱元璋就知道沐英会喜欢朱标,一手一个小孩儿,把他们从厅里提出去,像提了两只兔子似的,放置到门口,说道:“你带你弟出去玩,晚上再回来,府里的兵随便挑,多带点出去,咱心里有数。”
现在约莫是四月,按照阳历算是四月,阴历还是三月,说是春天,但其实还有点冷。
沐英很早就跟着朱元璋在军伍里混,下面的人也都认识他,简单说了几句,就点了几个大汉跟着一起走了。
朱标从一个良好青年变成封建制度的享受者,一开始可能不习惯,但是适应久了,尤其是在马秀英那里见多了口称夫人的巴结者,对自己的身份也有了正确的认知,已经学会选择性的无视。
要是每到一个地方,就把侍立在侧的仆人一个个记住记好,按照现代人的理解和态度来对待,不仅心里会别扭,又怎么和别人讲话,做好自己的事情。
以后成为了太子,身边出行更要前呼后拥,动辄门口站上一堆请他去求朱元璋不要那么残暴的大臣,想想就还是越早习惯越好。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朱标有些担心自己会逐渐变得对生命不再看重,成为一个无情的统治者,所以他也在试图为自己找到平衡。
但是此时此刻,他和沐英交流就足够。
他和沐英认识的时间才这么点,还不了解他的性格和为人,所以决定先从颜值夸起。
“哥!我们去哪?哥,你长得真好看。”
沐英本来还有点紧张,现在被拍了一句马屁,笑出声来,不好意思道:“标儿也好看。”
朱标一点也不谦虚:“我也觉得我好看。”
这句话好不要脸,但是沐英立刻点了点头,认真道:“说得没错。”
朱标年纪还小,但是已经能看出长大后绝不会差的样子了。
马秀英当然很好看。朱元璋也不差,他能娶马秀英本来就有点入赘的意思,怎么会真的长一个鞋拔子脸,古人觉得相貌奇伟的人有大出息不假,但也不至于到如此离谱的程度。
朱元璋就是正常水平的英武,高大英俊,气势不凡,行走间步伐有力——怎么帅怎么来的样子。
如果换上西装,大概就是霸道总裁的风格。
是那种你给咱滚出去、咱有个视频会议要开,让他们赶紧滚过来、叫大厨给咱弄点馒头的总裁。
沐英对朱家有着敲也敲不碎的滤镜,别说朱元璋真有一个鞋拔子脸,就算他有个屁股下巴,沐英也能面不改色地夸上几天几夜。
“那边有座高楼,我带你上去看看应天城。”沐英笑道:“城里已经大致修整好了,再过几天,我就带你到处转转,今天晚了些,就算了。”
“嗯。”
楼梯在脚下吱呀作响,看来有点年头,还积着灰,乱世中人们忙于奔波,这座高楼的主人恐怕也早已遭遇不测了。
朱标还小,腿短手短,沐英想到老朱同志的话,有心磨练他,所以让他一个人爬楼梯。出于个人的担忧,他又跟在后面护着,爬楼梯虽然过程有些费力,但总不会有什么危险。
楼梯也有护栏,朱标摸爬滚打着上来,摸了一手的灰。
最后一节楼梯上去,朱标站定,一扭头,就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