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苍翠,远处的景色皆可收入眼底,天边布满红霞,归鸟在头顶盘旋,秦淮河如同玉带,城中处处雕梁画栋,飞阁流丹,金色的阳光从楼顶射下来,打在朱标脚边,一切正是气象万千。
沐英缓缓走到朱标左边,卸下甲胄后,朱标能看见的就是他收紧的黑色袖口。
风云变幻,大明正在乱世中崛起,虽然还未出现,但必将把大好河山握在手里。
这是朱家的天下。
朱标从未如此清晰得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责任,也从没意识到山河的壮阔雄奇,现在,年轻又古老的应天城把自己的美丽呈现给了他。
沐英静静看着被景色震撼到的小孩子,有心说两句诗夸夸应天,却想不出来,暗叹一声自己没什么文化,只有摸了摸鼻子,轻声道:“哥明天早点来帅府接你,带你去燕雀湖钓鱼怎么样?”
朱标愣愣道:“嗯。”
“标儿是不是还没划过船?”
朱标回过神来,回答道:“没有。”
“我去找个渔船来,明天好好带你玩玩。”沐英对兄长这一身份适应良好,“还可以带点点心去吃,在湖边烤只鸡,也很不错的。”
这是野餐!
朱标已经开始很期待明天了,并决定今天回去就找母亲替自己多准备点糕点茶饼带过去。
两个人从楼上下来,沐英把朱标送回帅府院子,和马秀英好好叙了旧,请了安,满足地离开了,走之前还承诺绝不会忘记明天的约定。
朱标还沉浸在高楼的惊鸿一瞥里,恍恍惚惚吃了晚饭,就被李鲤带到了朱元璋的书房里去。
这样的重地,能不通报而进去的,大约也只有马秀英和朱标两人,李鲤转身走了,朱标就一个人往前去。
刚走到拐角处,他就借着灯光看到一个人影离开,身着青袍,看样子是个文人,背对着自己见不到脸,自己太矮,这里也不甚亮堂,估计他也没看到自己,急匆匆地走了。
应该是朱元璋的谋士。
朱标推开门,一束光照出来,洒在地面上。
朱元璋立刻抬头看去,见到是朱标,立刻变了脸露出笑来,道:“标儿来了。”
“爹,刚刚出去的是谁?”
“是百室。李善长。”朱元璋道,“帅府都事。”
那个就是李善长?能够在夜晚被召入帅府议事,看样子果然很受信任。
儿子来了,朱元璋也不做事了,放下毛笔,把灯吹了,一手抱起朱标,大步走向旁边的房间,一手开了门,才将人放在地上。
房间里总算不像厅里那样简单,有张桌子,上面堆了些纸,窗前摆着几盆绿植,床榻附近放着柜子,支着衣架,还挂着几副字画,唯一有点老朱同志审美的,就是那个架着剑的兵器架。
朱元璋转了几圈,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水塞到朱标手里,道:“爹去打盆水,你自己坐会儿。”
朱元璋自己当然有上好的茶叶,但他给朱标倒的却是白水,因为小孩子喝茶不好。
你看他一面对沐英交代小孩子不能娇贵养,一面自己又小心翼翼,这大概就是为人父母的矛盾之处。
过了一会儿,朱元璋就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放下水盆,扒了朱标的外衣挂在架上,父子两个就到了床上,一个坐着泡脚,一个盖被子躺着。
“咱听下面的人说,你哥要带你去燕雀湖?”
“嗯。”
“别往水里走。”朱元璋有些担心,“多带点人。”
虽说朱标刚遇见黄皮子,但朱元璋心里清楚也不能就此哪都不让他去,世上的妖怪精鬼多了去了,若是故步自封,可怎么活。
他自己有偌大的野心,要创造一番伟业,心里也早就为朱标安排好了一切,既要锻炼他,也要让他能平平稳稳地成长。
小时候亲眼看着亲人饿死却无能为力的痛苦,朱元璋再也不想体验了。
“你出去的时候,爹请了一些道士和尚回来。都他妈的是狗屁,什么也瞧不出来,就算留了好些符贴在门上,咱看也都是扯淡。”
朱标认真听着,心里也很在意。
“刚刚百室来这里,爹就是问他这事的。”朱元璋把手放在朱标头上揉了几把,接着道:“咱当然没明说你的事,就告诉他想找几个高人。”
“可是爹你已经找了那么多和尚道士来试过了。”
朱元璋叹道:“高人哪能那么好找。大多数都是沽名钓誉之徒,三杆子打不出货来,用的都是歪门邪道,忽悠别人还行,忽悠咱,哼,早晚拉出去砍头。”
“咱是听说青田有个叫刘基的有真本事,懂风水,会观星,但是难请得很,原来为元朝廷做过事,不知道现在是怎么想的……还有几个文人听着也不错,那个叫宋濂的有文名,找过来教你念书最好。”
说到这里,朱元璋一个向日葵猛回头,盯着朱标道:“你可给咱好好学,听见没有?天下爹给你打,行兵布阵要学,但这个文啊诗啊,你也得明白。管天下要靠文人,咱不说能鼓捣出名篇,起码不能让他们弯弯道道讲的典故给骗了。”
这真是农家父子会谈的事了,别的富贵人家听了可能要羡慕死——爹给你打基业,你会管就成。
朱标刚要表一下好好学习的决心,被子就被朱元璋拉了一下,盖到脖子边,敷衍道:“明天出门,今天早点休息,快睡。”
小孩子大约只能被人催着做事的份,马秀英照顾得太细太温柔,老朱同志又带有专制独裁的作风,朱标一天到晚,光是睡觉了。
幸好他从不失眠。
朱元璋卷起袖子,端起水盆,轻手轻脚出门倒了水,返回来擦了手,一口气吹出灭了灯,才静静躺下。
第二天一早,朱标吃过早饭,刚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沐英就来了,隔着老远和他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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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世界观不同,建筑的画风不是正经画风,是比较奇幻的那种。人们的服装也一样。
第5章 燕雀湖
钟山龙蟠,石城虎踞。
钟山指的就是紫金山。
以钟山为界划开的,就是燕雀湖和玄武湖,它们都是应天有名的湖泊,沐英之所以带朱标去了燕雀湖,是因为燕雀湖水鸟多些,他觉得小孩子会更喜欢看。
马车从帅府驶出,在中午已到燕雀湖。
沐英先下了车,找好地方,安排人警戒,才把朱标从车里抱出来。
一出马车,入目所及只剩下满眼生机盎然的绿,山是浓绿的,草木是翠绿的,湖则是墨绿色,岸边生长着大片枫树与柳树,随风摇曳,长枝条纷纷垂入水中,轻拂湖面。
远处重峦叠嶂,雾气朦胧,不时吹来阵阵山风。风里带着的是水的气息。燕雀湖占地面积极大,一眼望不到尽头,视野的边际处也只是墨绿色的水罢了。
湖中有一处岛,似乎住着鸟雀,偶尔会飞出十几只在碧蓝空中盘旋一阵,朱标还瞧见一列鸭子排队游了出来。
突然有翅膀扑棱棱的声音传来,还有鸡鸭争鸣的声响,朱标扭头一看,见到沐英从车后走了过来,左手提着一只鸡,右手擒住一只鸭。
再一看,他背后还挎着一个青布包裹,正是马秀英为他们俩准备的糕点和饼子,里面还装有两个茶杯供他们接水喝。
沐英道:“这只鸭烤了给你吃,另一只做叫花鸡。裹东西的布正好铺在地上用来坐着。”
朱标点头说好。
岸边积累了许多淤泥,石头上覆盖一层厚厚的苔藓,丛丛的青草和水草到处都有,远些的地方还有个亭子,连着亭子的是个长吊桥。
这里虽到处都是绿色,却并不显得阴暗,反而意外的给人以生机勃勃的感觉,阳光温柔,反映湖中,通透得像一面镜子。
沐英带朱标上了桥,两个人从桥缝里向下看深深沉沉的墨绿色的水。
朱标看了一会儿,问道:“哥,这里有没有鱼?你会钓鱼吗?”
沐英道:“鱼肯定是有的,这地方大得很,只是我没有带网,也没带钓鱼竿,怕是捉不什么。”
下了桥,几步之外就是凉亭,沐英挽起袖子,掏出一把刀来宰了鸡鸭,拔了毛,找了处流水去洗,接着又寻柴火。
朱标也挽了袖子,看着自己只有一点点大的手,不知道该帮什么忙,想了半天,翻开包裹,取出糕点和茶杯放在一边,铺起垫布来。
水声潺潺中,鸭子被架起来,在烈火下冒着热气,一滴一滴向下淌油。
那只鸡也被树叶包着,裹上黄泥,丢进了柴火里去烧,不停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朱标坐在地上,嘴里叼着糕点,伸直了腿看远处的风景。
万籁俱寂,长风吹过木叶。
黄褐色的鸭子排队从桥下游过,湖面泛出一道长长的波纹,像被压皱的绿色丝绸。
一只鸟雀从天上落下,站在尖尖的亭角上,叽叽喳喳叫着,黑色的豆豆眼盯着火苗看。
沐英笑着翻动树枝,问朱标要不要去划船。
朱标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瞪大了眼睛顶着停在瓦片上的麻雀看。
“这是谁家的孩子跑这里玩了?最近不是打仗么,他们怎么敢乱跑?”
鸟说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朱标心里平静得如同坐禅几十年的和尚,片刻惊讶后心如止水,全然没有之前见到黄鼠狼开口时的崩溃——也许是他已经对这个不科学的世界绝望了。
另一只麻雀降落下来,跳了两下,开始啄自己的翅膀,淡淡道:“愚蠢,你这是老消息,集庆最近给一个姓朱的人类攻破了,他还把这里的名字改成应天,已经不打仗了。”
“哦。”
第一只麻雀蹦了两下,突然看到了什么,立刻低头喊道:“大哥好!”
朱标顺着它的目光看下去,在亭边的水里看见了好大一条鲤鱼。
“哥……”
“怎么了?”沐英问道,“是不是饿了?”
朱标并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小孩儿,知道自己不是迪士尼里能叫小动物洗盘子的公主,明白人妖之别,第一反应就是警惕。
所以他快速站起来,跑到沐英身边,提出要警戒。
沐英听完后,皱起眉毛,把手摸向怀里的短刀,没问朱标为什么能听懂鸟语,只是低声道:“标儿,我过去看看,要是出了事,你就赶紧跑,我们的人都在附近候着,不要怕。”
二号麻雀这时也喊了一句大哥,恭敬道:“大哥不在岛里呆着,怎么出来了,是不是有事吩咐?”
鲤鱼呸出一口泡泡,回道:“我闻见香味,找过来的,这是什么人呐,大中午的在这里做饭?要不要鱼活了?”
说到这里,它直起身子,用鱼眼睛使劲向前看,尾巴在水里扑腾,用一个火箭起飞的姿势努力着,竟觉得这样就能瞧见了似的。
一号麻雀道:“是两个小孩儿,烤了两只鸡吃。”
二号麻雀举起一面翅膀,照着它的脑袋就猛扇一下,纠正道:“只有一只鸡,另一只是鸭!而且也不是两个人,对岸还来了好多士卒,他们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朱标屏住呼吸听着,觉得这只麻雀还挺聪明。
鲤鱼道:“这样啊,好香。”
大概只有这只麻雀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