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愈还来不及为这件事分出惊讶的情绪,就见到了自家好不容易回来的信使要自杀,连忙奔过去扣住他的胳膊,把人往回拉,喝道:“你干什么!”
张子明的泪水如泉涌一般,霎时间流了出来,哭喊道:“阿公!阿公!”
随着反应过来的人增多,大家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也都赶紧靠拢过去,一起制住了张子明。
因为这一路的艰辛,一路的坎坷,一路的苦难与劳顿,张子明早就不剩多少力气,现在,他把所有的残存的力气,全部拿了出来,挣扎着,拼命往前爬。
“放开我!放我过去!你们根本不懂!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害了他!是我!他没听我的话,他该等着我的!啊啊啊——”
朱文正与邓愈对视一眼,他们没注意到败屩妖,都不明白张子明是怎么了。但是眼下显然有比搞清楚这件事更重要的东西,于是朱文正一挥手,想叫人把张子明先带下去安置,看他这疯癫的样子,恐怕一时也问不清楚原因。
“放开!放开!放开我,我要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化,在下方的军阵之中自然也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张定边因为高百龄常在陈友谅身边的原因,对这种事情颇为了解,立刻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看着近在咫尺的妖怪,冲心的怒,刀不停留,继续向下劈去。
区区小妖,还敢插手人道的争斗!
老翁闭上眼睛,现在正是午时,他的妖气被镇压了不少,送了张子明上去以后,本就没什么余力剩下了,何况这里是军营,两军相斗,人气与阳气之旺盛,根本不是他能够抗衡的。
张定边一个征战沙场数年的将军,就算只凭煞气,要斩他也绰绰有余。
寒光闪过,败屩妖的头发已落下许多,这是刀还未至,刀气就足够锋锐的结果。
锵——
嗡的一声,一把旋转而过的扇子,如同飞镖一般拦在了败屩妖头顶。明明没有人拿着它,扇子却好像有自己的意识,顶着力道向上走。
张定边被吓了一跳,手上的力道下意识一松,但他到底见多识广,老成稳重,身体的本能占据精神的上风,反手又往回使劲。
可是这把扇子实在不是凡物,张定边把脸都憋红了,竟也不能把刀压下。
就当他准备再使一把劲时,扇子突然以柔克刚,用了巧劲,自己在刀下翻转一圈,化作了一只喜鹊。
喜鹊一声啼鸣,叼起愣着的败屩妖冲上了天空。
寂静空旷的阵前发生此事,实在太过吸引人的眼球,不管是陈友谅这边的人,还是洪都城里的军队,他们全部都用目光追随着那一只喜鹊。
它飞着、盘旋着,将败屩妖扔在了城墙根,随后落在了一个人的胳膊上,偏头梳理起身上的羽毛。
“那是谁?”
陈善摇头讷讷道:“儿臣不知。”
陈友谅于是又把目光投向自己的爱将。
张定边也摇了摇头:“从来没见过,闻所未闻,只是看身形……着实是有些矮了。”
城墙角下的人穿着一身黑衣服,脸上蒙了快布,看不清神色,只见他轻轻地摸了摸喜鹊的脑袋,在下一瞬接住了握住了恢复原形的扇子,收手放入袖中。
所有人中只有朱文正认得他,而且熟悉到了即使隔了这么远、即使蒙了面,仅凭着身形也认得出来的地步。
他在城墙之上瞪大双眼,脸色一下子难看到极致,攥紧了拳头,一字字道:“朱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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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张子明的喊话出自《明史纪事本末》
第55章 来人
来救妖的确实就是朱标。
他与张中、周颠两人,加上橘非一只猫,在告别赵轻涯和木十三后,日夜兼程,紧赶慢赶,终于来得还不算太迟。
见到张定边抬手就要劈妖,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这一观念,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其救了下来。
他脸上的这块和夜行衣配套的面罩,还是临走时从赵轻涯那里取来的,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只是此事到底还是准备不周了,回去以后该专门定做一个面具用来隐藏身份,抛却实不实用的问题,那可比一块布强多了,先帅了再说。
朱标的五感随着修行早已十分敏锐,不是凡人可以比的,加上此刻他有心留意各方情况,自然就听到了朱文正那声咬牙切齿的私语。
堂哥还真是挺执着的。这场仗都打成这样了,人脑子都要打成狗脑子了,竟然还対自己有这么深的感情。
想想还有些感动。
看着不远处的陈友谅,朱标不自觉地想到一些别的可能。虽说按照大道自然的规矩,为官不可修行,修行不能为官,人修两道强行干涉会有严重的惩罚,但自己是个特殊例子,也就是说……
若是朱标亲自来插手这一场仗,是不会像高百龄那样被雷劈的。
本来是不明白先生为何说自己能改变战局的——这里也没有龙,现在看来倒有几分清楚,张定边可以打,陈友谅自然也可以打,不仅可以打,还可以杀!
杀了他,洪都哪里还需要再守?
先生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上次龙湾之战自己尚且年幼,法力也不甚充足,这一次总没问题。
扇子察觉到朱标的心意,在袖中颤动起来,迫不及待地要冲出来大显身手。它的自我意识还不成熟,但已经具备了基本的情绪,在主人有强烈的想法下,尤其突显。
温润的竹制触感重新出现在朱标手上,他只斩过妖,还没有杀过人,但是为了老朱同志的大业,为了将士,为了大明帝国,为了自己,这次的尝试也不是不可以!
思来想去,琢磨了一大堆,在现实里也不过短短几瞬罢了。朱标咬着牙,一不做二不休,真的动了杀心。
扇子自发展开,周身清气环绕,霎时间成为一把长剑,浮在半空中,剑尖対准了陈友谅,嗡嗡作响,跃跃欲试。
张定边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起,好像有凉风贴着脊椎在吹一般,浑身一个激灵,根根汗毛竖起。
他用堪比野兽的直觉下意识地行动,向陈友谅扑过去,大声示警道:“陛下!陛下躲开!”
陈友谅神色迷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长空之中一柄剑好似闪电一般,越来越快,朝着自己疾刺过来,因为速度太快的原因,竟还伴随着破空声。
他还在马上,哪里能够拔腿跑开。而人在遇到极致的危险时,又怎么还能管得了那么多,陈友谅手一紧扯动了缰绳,双腿一夹,就要操控着马逃走。
可马到底也是生灵,因着它是动物的原因,要比人还更敏感一些,察觉到仙器上所附着的杀气与法力,根本动弹不得。
陈友谅这么一扯、一夹,直接将它的绷紧的神经扯断,健马嘶鸣起来,人立而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四条腿尽数折断,发出几道清脆的声响。
随着这么突然的事情发生,陈友谅也狼狈的自马鞍上摔落下来,被甩出去好几丈远,噼噼啪啪地在尘土里滚了好几圈,甲胄头盔,还有那猩红的披风,全都乱做了一团。
张定边先是一惊,后又狂喜。被甩出去被剑命中要好上太多,现在陛下顶多受些小伤,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他到底还是把一切想简单了。
扇子所化的长剑在空中一停,重新校准陈友谅的身影,又快又狠地扎了下去。
“陛下再躲!”张定边惊呼道。
陈友谅才从刚刚的攻击中幸存下来,风沙迷住了眼睛也来不及收拾,就听到张定边一声嘶哑的呐喊,赶紧又是一滚,滚出去好远。
“铮——”
长剑插入土中,剑尾摇晃几下,刺了个空。
但它很快重新飞起,银光闪过,追着陈友谅又是攻去。
这下的攻击陈友谅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他的武器甚至还在那匹已经废掉的马身上,浑身上下毫无能够拿来抵挡的物品,最后竟只能抬起胳膊挡住了脸。
“锵!”
朱标并指成剑,操控着折扇向下压去。
黄沙弥漫,几乎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可是朱标的眼睛早就闪起金光,看得通透,在陈友谅就要身死的一瞬间,一个惨白的人影从地下突然冒出,分开两层土浪,拿着一根铁笔抗住了剑光的斩击。
高百龄!
斩!
朱标加大了法力的输出,手逐渐颤抖起来,一边发抖,一边拼命向下压去。
朱标的天赋再高,也掩盖不住年纪太小的缺憾,他修炼起来虽事半功倍,可是法力的积累远远不足。
而高百龄表面上是个青年,实则却很有可能是活了不知道多久的邪修,人老成精,底蕴深厚。虽然因为龙湾之战伤到了根本,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时间让朱标奈何不得。
我看你能扛多久!朱标突然收了力道,将手一抬,剑锋一转,重新从侧面斩过去,他现在虽然要稍弱一点,却有个决定性的优点。
他是特殊的。
他的插手在天道看来,是战争自然而然的一部分,而高百龄与朱标的抗衡,却需要时时刻刻承受着干扰人道气运的压力,时间一长,就会再度迎来一次反噬,到时候哪怕是太阳变成方的,月亮变成三角的,他也不可能活。
叮叮叮。
当当当。
兵器与兵器的碰撞声不绝于耳,长剑与铁笔相互攻击,一人近身,一人远控,打的不可开接,偌大的战场,一时间成了他们两个的独角戏。
从城墙角,在到半空,甚至是两军阵前,他们就这样一直打了过去,速度之快只剩下一道道残影。
因为修士的身份而不得不在一旁观战的张中和周颠二人,吓得下巴都要掉了。
他们二人正立在城外山坡的一棵树上,明明是踩在树顶的脆弱枝丫上,却轻的仿佛二两棉花,対身下的槐树毫无影响。
“贫,咳,贫道的徒弟果然厉害。”张中面上笑得爽朗得意,暗地里实则都快要握不住手里的拂尘,嘴角更是轻微地抽搐,完全不明白朱标这是怎么练的。
自己留下的那本秘籍好是好,但好像也没有好到如此的程度吧?
好家伙,这才几年,就已经能和邪修打架了,和用了肥料似的,时间再长些,我怕不是要反过来变成徒弟!
周颠也是被朱标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吓到了,他一开始本想着,朱标若是不敌,自己拼个粉身碎骨,也要把人救下来的。
现在他只怀疑,并在心里盘算自己是不是能打过朱标……需知道,他可是并不擅长打架,会的多是占卜测定之事,重在技巧上头。
“我看我们还是早做准备。”周颠道,“不提公子的年纪,从刘伯温给我们讲的故事来看,此人心思歹毒,无恶不作,受了天雷所劈还能出来活动,肯定是用了阴邪的办法采补灵气,反哺自身。”
张中被他提醒,问道:“你是说他要出阴招?”
“我看可能很大。”周颠斜瞥他一眼,冷笑道,“你给我数数,哪个坏蛋不使坏?”
“……这倒也是。”
张中决定出手,那高姓的邪修说到底是个修行人士,虽然在这两军阵前动了手,但自己收拾他,应该算得上是收拾同界中人,不算插手人道气运,更何况为了徒弟,插手也就插手了,损多少修为看命得了。
这边高百龄虽和朱标斗得不可开交,但因为多年习惯的原因,其实还分了一丝注意力来观察四周。
就和当贼当久了,总会不自觉地注意风吹草动是一个道理。
他向右前方看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在树尖上的那两个小黑点,抽不出时间来用术法观察,心中却明白那可能也是自己的敌人。
他们肯定是眼前这矮子的帮手。
朱标还小,身高有限,但不管是高百龄,还是陈友谅等人,都已经凭借着固有认识,把他当成了一个修行数年的有道修士。年龄不可能小的人,身高却还有限,那可不就是生理疾病,是个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