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预备天子 第214章

第208章 离心离德

  第二天离开中书值房的时候,众人分别坐了四辆马车,各回各家。

  行至人少处,涂节下车片刻买了只烧鹅,再上车的却不是他本人了,他已跑到李饮冰的马车里,被他拉着密谈。

  谁也不知道,他们俩看似不对付,私下关系却很好,经常讨论朝堂诸事,达成的意见也少有不相同的。

  这次胡惟庸刚开了个小会,他们便迫不及待交流起感想来,连等到回府也不愿意了。

  “箭在弦上了。”涂节的手心出着汗,不停擦在裤上,“咱们还是早做打算。”

  “你有什么好办法?”李饮冰问道,“我看皇上终究还是要杀人的。”

  “皇上杀的人都能堆成山啦!你这说的是废话。”涂节一个头比两个大,“胡相死了还能投靠谁?这两年也就太子党死的人少。”

  说到这里,他望着李饮冰:“李兄,你也算半个太子党,能不能替我引荐引荐?”

  李饮冰道:“我早就不是了,太子党都是什么人呐,清心寡欲的,我融不进去。”

  “那怎么办。”涂节道,“命重要啊!你瞧瞧胡相的模样,犹如困兽,咱俩还能讨着好吗,谁不知道你我是胡党。”

  李饮冰道:“一起吃些饭谈些事,算不上胡党吧。”

  “和我说话你也扯淡!”涂节深感无语,“要真那么简单就好了。清算起来,有一个是一个,皇上全不放过,八竿子打不着也有罪,全家都杀头。”

  李饮冰迟疑片刻:“我听说吉安侯和平凉侯与胡相关系密切,最近常有来往,一些都督和卫所指挥也与他有旧,互送礼物……”

  涂节道:“造反!”

  李饮冰连忙摆手:“我可没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涂节也被自己下意识说出来的词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怕不已,掀开车帘张望一番,没见到有人,只有那车夫坐在前头。

  他带着一个斗笠,灰布衣服下的手握着马鞭,直视前方,不紧不慢赶着拉车的那匹马。

  于是他又缩回脑袋,指了指车夫,对着李饮冰划拉一下脖子。

  李饮冰笑了:“不必担心,他是个聋子。”

  “思虑周全!”涂节继续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一直不信,胡相可能只是想逃到东瀛罢了。”

  “不是没有可能。”

  “四万兵马。”涂节伸出四根手指头,“都散在各地呢。胡相府上也有几百好手,都是亡命之徒,做起事来异常狠辣,什么都敢干。”

  “嘶……”李饮冰心动了,“眼下勋贵们手里多少都有些兵,要是能说动韩国公就好了,他的面子大,家底也厚,兴许能成,能成就是从龙之功。”

  涂节也心动了:“是啊,说动李相该多好。”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婚约!”

  李饮冰兴奋道:“不错,婚约,与韩国公侄儿的那份婚约,胡相原来早有谋划,根本不用我们掺合。”

  “如此我就放心了。”涂节道,“以你我的份量,也只好静观其变。不过若是事发——”

  “告他一个谋逆之罪!”李饮冰果断道,“你我本就是御史,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功一件!”

  涂节道:“哈哈,那我不烦李兄了,人多眼杂,呆久了难免露馅,我就在此处下车,稍后想办法回府。”

  李饮冰点点头,伸出手去扯了根绳子,马车前似有什么机关与之相连,车夫看见后立刻勒住马停车。

  涂节下去后自己走了,过了一阵,马车再次动起来,滚滚车轮朝李饮冰府中驶去。

  “老爷,您老回来了。”

  李府的门房从车夫手里牵过马,将它引至门边,取下凳子给李饮冰垫脚用,双手把人搀扶了下来,殷勤服侍他进了大门,然后才对车夫呵斥道:“去后院,把车——”

  说到一半才想起来他是聋子,比划一番,想叫他去放车。

  车夫认真看了一会儿手势,带着车默默向后院走去。

  放好车,喂上马,他缓缓走进仆从们住的低矮屋子里。

  这位车夫和另外五个下人住在一起,各有各的差事,工作时间不同,作息也不同,此时屋里乱哄哄的,吃饭的睡觉的都有,负责守夜的几人刚回来,杂物扔得到处都是。

  车夫脱掉衣服,露出精壮的上半身,翻身上榻,把斗笠扣在脸上,闭了眼睛。

  光线模糊,又有遮挡,旁人只能瞧见他的侧脸和半只眼睛。

  要是有熟人在这里,一定能认出他。

  这车夫就是锦衣卫曾经的韩百户,如今的韩千户!

  ———

  青田。

  竹叶青翠欲滴,青袍蓝袍晾在衣杆上,轻轻向下滴水,几只母鸡在院子里啄米吃,身后跟着一排小鸡。

  米饭蒸熟的味道在空中飘扬,炒肉片的香气勾得人肚子叫,秋日是否到来在这里并不重要,没有人感到悲凉和孤寂。

  直到圣旨颁下,将这里变得不再平静。

  “爹,你真的要上京?”

  刘基自顾自地收拾着包袱,丝毫不理睬身后的长子,甚至转过身去避开他。

  见他是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刘琏换了角度站好,确保自己能出现在老爹的视野里,苦口婆心道:“爹,朝局这么凶险,眼看胡惟庸就要不行了,他这时候向圣上奏报,请您去应天,明显是居心不良。您哪怕晚几天出发也好啊。”

  “晚几天就不用走了吗?”

  “多晚一分,便能多看一分形势。”

  “你还年轻,你不懂与人相争的乐趣。”刘基摇摇头,“等你入了官场就明白了。”

  “这能有什么乐趣?背后捅刀子的乐趣?”

  “他们要我去,我就去嘛。”刘基不以为然道,“圣上既然同意了丞相的要求,说明圣上心里有数,去回味回味京城的刀光血雨也好,省得骨头都生锈了。孟藻,你不放心,就和我一去如何?”

  “这是和谁去的问题吗。”刘琏急得背手乱转,“爹啊,你看,你原先做修士有多潇洒,不说长生不老,我都有白头发了,你也显年轻。现在呢,已经看着和咱们家附近的街头老翁一般老了,我昨日出门一问,他还没您年纪大呢。”

  “那又怎样啊。”刘基转头问道,“你觉得爹与街头老翁相同是吗?也该坐在树下乘凉,什么都不用管是不是?”

  刘琏没说话,但明显是那个意思。

  “哼。”刘基在家休养了几年后,显然比原来轻松多了,那种年轻时的活泼和乐观又回到他身上,“我就要去,你娘、你还有你弟弟,谁也管不了我,奉旨进京,天经地义的事。”

  “这和要被幽禁的王爷进城有什么区别。”刘琏叹着气,失去灵魂一般疲倦地坐下。

  “你以为我缩在家里就躲得过去吗。”刘基道,“躲不过去的!迟早有人能想起我,不是胡惟庸,还能是王惟庸、李惟庸,只要我还活着,陛下也忘不了我。”

  刘琏站起来了:“那我陪您一起去。”

  “也行。”刘基想了想,把所有包袱都挂在儿子身上,压得他差点跪下去,“走,马车在门口等着呢。”

  “啊?”刘琏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了。

  他没有办法,踌躇一会儿,跟着刘基上了马车,在母亲和弟弟绝望的目光下追随父亲向应天方向远去。他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但是能想到的是,事情绝不会像父亲说的那样简单。

  走到一半路程时,他们去了一趟当地的镇妖处,刘琏这时候才发现镇妖处已经可以外借妖怪了,最常用的是一些马、驴、骡子还有牛什么的,拉车耕地都很好使,价钱虽然有点贵,他们家还负担得起。

  原来父亲不只是想快点到应天,他还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

  刘琏感到不可理喻,他还在老家的时候,曾经一起和家里人彻夜担忧。在太子监国的那段日子里,刘基与李善长的斗法,他们都觉得刘基可能熬不过那一劫,而现在他的看法也很悲观。

  他认为自己大概会陪着老爹一起送死。死在皇上手里,或者胡惟庸手里。

  他双目空空望着地面发呆,刘基却不知何时坐在了车前,双手握着缰绳,拍拍驴的屁股,大笑道:“妖兄,走快些,我送你上好的饲料!”

  “父,父亲!”刘琏连滚带爬往前奔,扯住刘基的衣服,“怎么能让您来赶车呢,天下哪有父亲载儿子的道理,快回来坐好,让我……”

  “你赶过妖怪车吗?”刘基扭头道,“你才是该坐好的那个,小心摔个屁股蹲儿!”

  说完,他一甩绳子,马车以刘琏这辈子也没体验过的速度飞速前进,行驶在镇妖处的专修道路上,他捂着快要被吹飞的帽子,四下打量,发现周围的车竟然都是那么快,简直好像是在草原上一般。

  刘基乐呵呵的,花白胡子飞了一脸,如同村口缺牙啃西瓜的老爷爷,不仅与年轻时风流倜傥的样子不同,与做官时的严谨恭敬更大为不同,欢乐的样子让刘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旁边板车拉的小猪。

  算了。

  刘琏靠在车里,放弃了所有想法,不再挣扎,满腔的郁闷害怕都化作沉香救母一般的孤勇。

  能救出来当然好,救不出来只有陪着了。

第209章 一箭双雕

  听闻是圣旨要刘基回京,大家摸不清朝局的动向,只能先琢磨着做点讨好的事,以免到时赶不上趟。

  于是刘府府上早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几年过去了,还和原先有人住着时一样整洁。

  刘琏顾不上熟悉新环境,急急忙忙到市场找来了一个厨娘和几个小厮来,签了契约,说好先雇上三个月,每个月谈妥价钱是三吊,也不要他们干什么,只照顾好刘基就行。

  紧接着他又跑到镇妖处总部去归还了那一头驴,按刘基和它的约定奉上一袋萝卜,这才张罗好了一切,准备回去。

  等刘琏回来时,惊讶地发现家中已有了一位客人。

  此人气度不凡,举止从容,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坐在上首的样子,分明是习惯了发号施令,看人的目光都是居高临下的。

  “爹,这位是?”

  刘基正和他谈笑,似乎与其非常熟悉,闻言回头道:“这位就是当今的中书宰相,来,孟藻,见过丞相。”

  刘琏一惊,立刻行礼,行到一半,就被胡惟庸给扶了起来,按到一旁的椅子上。

  “我和你父亲是老交情了,用不着多礼。”胡惟庸亲切道,“快,坐下歇歇,从哪儿回来的?看你满头的汗,可真孝顺,诚意伯,你有个好儿子啊。”

  “略有些小聪明罢了,比不上丞相。”刘基道,“丞相不仅年轻有为,而且仁德慈善,要不是丞相上书,我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到京城里来呢。”

  气氛随着这句话凝固了。

  胡惟庸端起的茶杯顿在嘴边,余光瞥向刘基,但他竟是满脸的笑意,让他看不出真实的情绪来,倒好像是真的在谢谢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化解僵局。

  最终还是刘琏的动作打破了凝滞的场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摊开后里面是黑黑的一小堆,倒进壶里泡了些温水,等待沉淀后,滤干净端去给刘基服用。

  “这是何物?”胡惟庸没话找话。

  “这是青田的土壤。”刘基道,“我最近身体不大好,犬子担心我水土不服。”

  这是个好台阶,胡惟庸赶紧道:“那正好,圣上知道诚意伯回来了,特地批了几位太医来给你会诊,他老人家亲口说,功臣们年纪大了,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刘基道:“大家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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