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人格看着他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十夜有点不好意思了。可是他的确纳闷,他们不是一个人吗?
“兄弟。”柔和的语调如同地狱深处传来,阴寒而森冷,“我们不是同一棵树上结出的果子,你是沐浴阳光雨露成长的美丽树冠,我是被你埋藏的丑陋树根,在你折叠起恶念,装作妈妈的好宝宝一刻起,我们就走上不同的路了。”
身为一个长久重病缠身,徘徊在死亡边缘的人,十夜知道自己的心理有多阴暗。
每晚临睡时,他把对命运的诅咒,家人的不耐烦,固执和坏脾气都叠得小小的,压在心思的底层。而上面,平平整整摆着能拿出来见人的阳光念头。
故事里,永无乡是一片真实的岛屿,而彼得潘会晚上敲窗子,带孩子飞翔。在永无乡以外的世界当中,人们用美好抵御丑恶,用爱抗争伤害,成长到面目全非。就像长大了结婚生小孩的温迪告诉她的小女孩:“人只要长大了,就会把如何飞行统统忘掉。”
彼得·潘选择永远不长大,于是他能在夜空翱翔,恣意任性玩耍,而这是其他正常长大的孩子所不能经历的。但是,他失掉了在温暖的家里与爸爸妈妈共享关爱的欢乐,只能站在窗外,静静地凝望。
谁也说不清楚,哪一种状态最好,十夜也不认为他们融合在一起就是出路。
“现实没有永无乡,我只能长大。”
“我不是把你往窗外拉吗。”里人格绽开恶意的笑。十夜冷冷地回以一笑:“你一次也没能把我拉出去。”
“是的,我的意志力还差你一点。”里人格吁了口气,“但我们已经摆脱不了彼此了,十夜。”
没有任何人能够了解分担的悲苦和郁闷,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十夜心一动,看着另一个自己,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被渴求死亡的压抑与痛苦染上太多色彩,又理解和看过太多的死亡,染成了那种颜色,不是残忍或嗜血,而是一片极致的死地。
他想起了那首歌,里面的孤独和寂寥有种让人心脏疼痛的东西,也许得到自由的人,才是自由真正的囚徒。
不知到哪一天,他才能走出他心里的NEVER LAND。十夜凝视自己的里人格。
“我叫你小里吧。”
“随便。”里人格毫不在意。
船靠岸了,小里率先跳下来,这是一座环形竞技场,冷月照射下的巨石建筑有着金属与死亡的味道,热砂滚滚的硝烟土地却如血鲜红,像光与暗一般站在彼此对面的两个少年。
白发与俊秀的轮廓,冰冷的意志和无瑕的决心打磨出锐利的寒光;黑发与精致的五官,烈焰的温度和血腥的气息锻冶出凌厉的锋芒。
里人格身上的衣服变成了黑色的劲装,脱下帽子抛飞出去,黑影化成一把寒光烁烁的利剑,直直插进赛台中央。
“我在现实中的化身,是你手中的剑,要得到我,驾驭我,可不容易。”
“你又有哪一次是容易驾驭的?”十夜握着黑曜石巨剑「末日决战」,剑尖朝前,对这个发展一点不惊奇。小里笑了,手里流淌出的银光如同他的气势般冷凝成剑,贯彻出不惜一切追求至强巅峰的心念:“来吧,你应该清楚,力量和交战是一条怎样的进化途径。”
双剑碰撞的瞬间激起无比灼耀的火花,极尽距离相对的两张面容映入金属的冷辉,一触而分,再度闪光交错。
意识和潜意识两者如果一方被另一方抑制和伤害,那它们就不能生成完整,必须对抗、搏斗。这既是冲突又是合作,也是人类生活的本来面目。如同锤与砧的相依和碰撞,在其中顽铁成钢。
白发少年眼中闪过一道光芒,似是憧憬又似是战意:“你曾经对你的恋人说,心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现在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战斗中,最重要的是心的速度,集中力与速度相协调的完美境界。”
残破的岩块散落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冰冷的风从彼方吹拂而过,卷起了无数的灰烬与尘沙。空间里滞留着无比沉重的气息,仿佛连时间也就此停止。
萧宏律蹲下身,小手捡起一块液化后冷却的石头,注视面前深达地心的巨坑,面色凝重。
“詹岚,你觉得这个敌人相比团战时的恶魔郑吒如何?”
站在中州第二智囊身后的女郎同样郑重而紧张:“虽然郑吒的复制体这段时间也会进步,而且十夜说他突破了五阶,我还是觉得这个人强大太多了。”
她环顾周围,身子微微发冷,挺直了背脊对抗一股沉凝如实质的威势。
“我刚刚陪郑吒到这里时,几乎想掉头逃跑。宏律,我不擅长战斗,但是精神力者的直觉很准,这里……有一种气势,不仅仅是战场锻炼出来的那种魄力,还影响了能量。五阶以下能做到吗?他还不止这个水平,我有个猜想,精神力者也是有等级的。十夜曾经没开锁就和郑吒、樱空打平手,在战斗危急时爆发出的力量更是远远超出基因锁开启者,这个人恐怕也是如此。他的威严不是刻意保留下来,就越过空间和时间的距离让我感到害怕,别忘了,这是梦境的世界,精神的世界——那个人,一定是精神力者。”她摸了摸额头,那里已经没有凯达林水晶,有的只是她以凡人的信心发掘出的更强的力量。
萧宏律哼了一声,抛下石头站起来:“我相信你的判断,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吧。你称他这个人而不是敌人,想必也发现他对我们的特殊之处。”
他沿着大坑慢慢踱步:“这是个多重提示,一,郑吒的记忆出现了空洞,他肯定会来查一查,看到这样的痕迹,也会明白发生了什么,敌人打败了他还消除他的记忆,这股压力会迫使他拼命锻炼,对郑吒的心理是一个绝大刺激;二,郑吒失忆了,我们都觉得奇怪,可是楚轩居然不叫我们来查探,这么明显的不对劲告诉我们两件事:楚轩和那个人有守望相助的协定;他和那个人一样,背后有更强的敌人控制着。”
詹岚一凛,她也看出情况的异常,但是局势的严峻和暗潮汹涌还是令她心惊。
楚轩,他们的军师啊,竟然被……
“不用太紧张。”萧宏律摆摆手,“我观察他很久了,暗示往来好几次,他没有被摆布得那么深,约莫是监视程度。不瞒你说,我也被控制过,楚轩的一些小迹象提醒我身上的‘痕迹’被清除了,很安全,我才敢在这里跟你说话。詹岚,那个人的第三个提示就是:在这里讲话没关系。”
“他们为走到这一步费了多少心神?我的新能力也在楚轩的期望中。”詹岚叹了口气,眉间有浓重的忧虑,“敌人的能力是像引导真实的谎言那样,不可说,但有办法用某种手段破除?还是因果率线路,牵一发而动全身,有变局即知?”
“不,不止。”萧宏律拔下一簇头发,默默看着那其中夹杂着少许少年白,随风缓缓飘落。
“知道吗,詹岚,我最顾忌那个敌人的,是他的强大,让人绝望的强大。楚轩如此智慧,被逼得只能暗中小心布局,偶尔儿戏般弄出点无关紧要的暗示。按照他的行动,希望恐怕在最后的最后,才能有一丝破绽,也许根本没有……”
“那又怎样。”詹岚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宏律,你以为他提示我们在这儿商量,就是为了让你说这些丧气话,提前插块墓碑烧香?”
萧宏律愣了好一会儿,放声笑起来,他刚刚还像个暮气沉沉的老人,此刻又是个聪明的小男孩了。
“你说的对。”他耸耸肩,“女人在这方面比男人意志力坚强吗?不说这个,敌人可能是上古宇宙的遗留生命,布的局横跨两个宇宙世纪,庞大而周密,新生力量的确起步太晚,很难翻盘。我们手上有两张牌,十夜背后的虫之歌和恶魔郑吒侍奉的神,但他们又是不可依靠的。至少,我想楚轩那家伙不愿意将十夜交给一个外宇宙虫子附体。”他善意地调侃超越他的智者。
詹岚若有所思:“楚轩会和复制体他们联手吗?不,不会,假使这两位神能打击到敌人,那人也不会毫无准备。连主神空间他都能引入那么强大的部下,在我们队伍牢牢监视住楚轩,打草惊蛇的话,一切前期布局就完了。”
“是的,不过我认为那人在轮回小队中选一支渗透掌握比较可能,天神队嫌疑最大,作为第三方力量,他们先后输给过我们和恶魔队,照理我们两队会放松警惕。何况有十夜的穿越者消息带来的固定思维盲点。那时我就有怀疑了,在《星河战队》,楚轩放走亚当,事后我问十夜,亚当身上明明没带重生十字章。”
“……连亚当都放跑,宏律,楚轩被监控的程度真的不要紧吗?”詹岚忧心忡忡。
“亚当嘛。”萧宏律忽然露出怪异的神情,“喂,詹岚,你有时候觉不觉得,楚轩像有预知能力?”詹岚也隐约有感觉:“不会吧……朱雯那样的预感,也只能做出预言诗而已。”
“不要提那没用的预言诗,总之我怀疑楚轩这厮藏了一手。还有,亚当是他的儿子。”
“啊!!!???”詹岚的震惊不比天打五雷轰更惊人。
萧宏律一脸黑线:“是真的,出发前一天,我到他房里探讨《猛鬼街》的细节,他用开玩笑的语气提到……妈妈的,那种没一点表情的口气,还来给我开玩笑,吓得我一晚上没睡好。我说做十夜儿子的感触如何,他说他也有儿子。”
詹岚直接抱头无语,半晌才气若游丝地飘出一句:“谁生的?”
“天晓得,伟大的人。总之,亚当大概是他的儿子,也不知道他放过那家伙有没有父子之情作怪。这其中也有个暗示,他为什么知道那件事?中国政府只知道亚当是美国偷运过去的基因组织创造的复制人。楚轩的‘预知’能力,或许是全信息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