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统帅微带得意地笑了：“人是一根绳索，驾于超人与禽兽之间。如果他们不能超越，就沦为兽或死亡吧。”
十夜看着他：“尼采也说，个体必须始终在社会中挣扎求生，才能使自己不至幻灭，楚轩，难道你以为你能超越人类关系吗？”
“你也看哲学？” 楚轩有些诧异他听出自己引用的话。
“哦，有段时间很沉迷，后来觉得全是狗屁。”十夜伸了个懒腰，“吃饭最大，活着万岁。”
楚轩无语。
“我不明白，人类的感情。”良久，楚轩淡淡地说，声音有一丝汽化般的轻倦。听出他的语气波动，十夜微微一笑，他的笑意在光芒中看起来特别透明澄澈：“嘿，真幸福，不过希望你真的不懂感情，楚轩。”
“嗯？”
“无感和无心，对你不是坏事。”十夜眼神平和，凝视这个被全联邦恐惧又依赖的青年。在那样透彻的视线下，楚轩动了动唇，第一次说出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的愿望，“我想有感觉，不是感情。”
“真伤脑筋啊，像个贪心的小孩。”十夜揉了揉额，“你以为失去无感的保护，你还能没有感情吗？好吧，我会让你不上战场，楚少尉。”
楚轩想了想还是不解，这个结论怎么推导出来的？“解释。”
十夜吃吃笑起来：“意思是，我会保护你。”
这个笨拙的家伙，那些在战场上被撕裂，在痛觉中翻滚哭嚎的人，怎么可能不憎恨世界，精神崩溃。成天目睹这些的其他人又怎么可能不恐惧明天，扭曲疯掉。正因为没有感觉，楚轩才能如此纯净坚定。
为了星际联邦好，让楚轩没有感觉感情才是最好的，不管有多少人痛恨他的冷酷，排斥他的作风，但只有这样的楚轩才能在如此残酷的世界保护人类，领导人类。只是十夜觉得……不能因为任何理由剥夺一个人感知世界的权利。
而且他自己也需要一个比活下去更高尚的理由是不是？
十夜幸福大嚼。
这个米糕，可好吃了。
会议前，楚轩坐在小休息室翻阅议案，脑中不期然地穿插进一幅画面。
小喷水池边，黑发少年笑着说会保护他，黑得纯粹的眼睛好像有金色的光子跳动，那样澄澈的视线落满阳光，看不到一丝阴暗痕迹。
不一样，斐十夜和他认识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至今那么多战斗，队友死了一批又一批，他的精神似乎一点没受影响，连安又夏都去康复中心超过四次，他却依然活蹦乱跳，心理健康的模样。
自从那次水池边的畅谈，某凡人正式把他当成了哥们，没有任务和团体活动的时间，十夜就在他身边乱晃，公款蹭吃蹭喝，不过他喜欢把三明治塞进衣袋，楚轩不许他进会议室。
拉回走神的思绪，楚轩专注看部下的报告。
减少后天基因锁培育者的母体实验品？恢复重大节日？延长带薪假期？给英雄立长生碑？停止怪物合成养殖的计划？无聊。都是一些与长期战略目标无关，“人性化”的提议。
走进会议室，所有人都已正襟危坐，等待联邦的统帅驾临。
楚轩把双头振翅鹰军帽放在桌上，脱下军大衣，先听议长做简略的开场。
没说两句话，楚轩忽觉一阵异样，这种感觉和战场上的警觉不同，好像是催眠的恍惚。
无数念头从他的身体内部迸射出来，汇集成无数电流冲击着他的神经，他不太明白那些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自己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因为这种奇怪的情绪在颤抖，一些属于记忆的画面涌现起来，他不常想起它们。
他听见了尖叫，人类的惨叫，又好像是愤怒的吼声，歇斯底里的哭泣，绝望的呐喊，嘈杂地纠缠错乱，当回过神，他看到乌洞洞的枪口指着他，在场所有人的枪口。
那个曾任职Z国科技院院长，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父亲的朋友，抖着手站在最前面，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强烈的厌恶和杀意。
楚轩面无表情，还是居高临下主宰万千人生死的冷漠和高傲。
“你们想做什么？”
“杀了你！杀了你！你这怪物！电脑合成人！”
他听见了一声声刺耳的指控，仿佛可以引发灵魂共振一般尖锐的嘶叫，那是刀锋一样锐利的音节，这些奇怪的声音把他抛进了那些画面。
在冰冷的基地内，一个小男孩面无表情地翻动着手上的魔方，数十秒后，整个魔方被翻回了原样，也即四个面都成了同一个颜色。
小男孩将魔方扔弃在地，接着又面无表情地开始玩另一个玩具，拼砌图，一个巨大有一米左右的砌图在他手上渐渐成型，中间竟然连一次错误拼合都没有，一次性地将整副砌图拼了出来。
「智力很高啊，记忆力甚至将整副砌图每一块的位置都记忆了下来，与其说那是人脑，倒不如……」
「倒不如说是电脑吧？而且这个孩子从来没有笑过，那样冰冷的表情看得人简直是毛骨悚然啊。」
「何止是没笑啊，他没有痛觉，没有触觉，没有嗅觉，没有味觉，甚至因为基因体修改时，过度强调心灵的坚韧，他居然没有正常人所该有的一些化学分泌体系，换句话说，他不会有烦恼，因为体内没有这方面的分泌物质，不会有痛苦和开心，不会觉得恐惧和害怕，甚至不会想要做爱……」
「这还真是像一个机器人啊，这样一个连生存欲望都没有的基因改造人，真的是我们所期望的超级人类吗？说不定他现在心里只想着怎么去死，如果我是他的话……可能连一秒都坚持不住就会想自杀，那样的生命真是太痛苦了。」
痛苦……痛苦……痛苦……
不，我不痛，我没有感觉……
“你想……”楚轩忽然问不下去，胸口有奇异的凝滞，大脑无法清醒地思考，他昏眩地按住头。
“你以为你是谁！”那些人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只是个怪物！你凭什么主宰人类，把妇女儿童当工具，实行你那些天杀的计划？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人类不要你来救！”
十夜一脚踹开紧急入口的合金门，他在隔壁监控室看到这一幕，立刻赶来。
“楚轩，抵挡啊！”紧急间踢飞几个吼得最激动的官员，十夜抄起桌子，又扔飞一群。幸好楚轩戴着防御器具，没被射成蜂窝。可是看基地乱成一锅的趋势，新人类小队万一冲进来，他们中有些人的战斗力可不是区区防御器具阻挡得住的。
楚轩扶着墙，茫然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你……没受影响？”
“哼，一点心理暗示的小冲动，比我以前控制自己不跳楼自杀容易多了。”十夜勾起一个沉暗的笑容。
那么多，那么多的痛苦怨恨，害怕恐惧，可是他还是想活下去，拥有一具健康的躯体，为此他不惜杀人吃人，这是他对自己最强的催眠，任何人都比不上。
少年一把扣住站不稳的青年向外冲去：“人太多了，我恐怕解决不了。对了，有催眠瓦斯吗？放倒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