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未见,人竟是瘦成了这个样子!
司徒岚很是心疼,子非原本身上就没有几两肉,这下子又病了,等好了,可得好生补补。只是他挑嘴的紧,还得想个法子才是。
这里一头儿想着,司徒岚便快走了几步,眼瞅着林琰勾着几分笑意便要作势参拜了,司徒岚咬着牙伸手扶住了,沉着脸一字一句道:“罢了,本王来的不是时候。听说子非病了,倒是有些唐突了。”
贾琏在后边儿看得目瞪口呆,满京城谁不知道忠顺王爷脾气不好?别说得罪了他,哪怕是他瞧着你对他不够恭谨了,都能叫你撕下来一层皮。偏生如今皇上嫌弃他无所事事,竟是心血来潮一般将他送到了刑部,美其名曰历练。不过半年的功夫,刑部从尚书到底下的门子,都叫苦不迭。
可瞧着眼目前的这位风度翩翩的王爷,贾琏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和忠顺王三个字连在一起的。只是,林琰得了王爷的话能够不参拜,贾琏可不行。
忙闪身从林琰身后跨了一步出来,撩袍子跪下了:“下官贾琏参见王爷。”
司徒岚这里扶着林琰的手臂,正琢磨着如何让眼前这个人身子健壮些,冷不防见一个人出来跪下就拜,心里先就有了几分气。待看清了是贾琏,“嗯”了一声,道:“起来罢。怎么又是你啊?”
贾琏才爬起来,满脸的笑容登时便是一滞,好在他还算是急智,“下官能得见王爷,实在是荣幸之至。”
司徒岚挥挥手,也不理会他了。转头对林琰道:“子非,今日叫你认识个人来。”
林琰早看见了跟着他一起进来的那一位,那人显是也认出了林琰,本来还显得有些疏离冷漠的脸上也带了三分暖色。
“这位林琰,乃是我在书院那两年的同窗。”司徒岚拉了林琰喜滋滋地介绍,“这位安乐侯云宁,我姑母安怡长公主独子,是我的表弟。都不是什么外人,子非你也不必多礼了。”
安乐侯云宁亦点了点头,“确实不必多礼。”
林琰从善如流,拱手笑道:“如此,便请侯爷恕子非无礼了。”
顿了一顿,还是深深一揖下去,“多谢侯爷那日出手,林琰感激不尽。”
这话贾琏听不明白,司徒岚却是立时便回过味儿来了。他与林琰相交这几年,从未听他那般夸赞过一个人,这心里还浸着一坛子醋呢,闹了半晌,敢情林琰大力赞赏之人,竟是自己的表弟?
司徒岚心里颇感不是滋味,略略侧了侧身子,站在了林琰与云宁之间,“那个,子非啊,你这身上不是还病着?”
林琰会意,让开了路,笑道:“王爷,侯爷,请。”
他的院子本就极大,正房当中的三间大屋子并未隔断,因此里边儿极是轩敞。林琰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人,因此布置得最是合乎自己的心意。司徒岚常来常往,瞧着林琰浑身上下无一不好,自然也爱屋及乌。贾琏这边儿战战兢兢地跟着,一心想着不能失礼失仪,哪里还顾得看屋子?
唯有云宁进屋后和司徒岚分左右坐下,打量了一番,看向司徒岚。司徒岚眉角微挑,脸上很有些自得之色。
又见有两个装束一样的丫头端了茶上来,容貌虽是普通,看着却也干净。
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朝云宁笑道:“子非这里的茶倒也罢了,他原也不讲究这些。你给他旧年的雨水也好山上的泉水也好,他是喝不出来的。倒是有一样,他这里收着藏着跟宝贝似的,你既来了,不可不尝尝。”
云宁不免好奇,林琰便笑道:“不过是几坛子酒罢了,王爷如今还记得,四处替我传着。若是哪天被人惦记着了,我只找王爷去。”
司徒岚放下茶杯,“你说的轻巧,既是不宝贝,何不等会子拿了出来?”
林琰手指微动,本是习惯了想去戳一戳司徒岚,叫他收敛些,好在忍住了,只从外头唤了人进来,笑着吩咐道:“去外头告诉管家,去开了地窖,里边儿有贴着签子的酒坛。捡那写着秋露白、玉露春、梨花酿的搬上来几坛。”
又朝云宁道:“我因有孝在身,不能吃酒饮宴,还望侯爷见谅。那几坛子酒虽是普通,好歹也有了几年了。我寻了古方酿出来的,味道还好。侯爷不嫌弃,且拿回府里尝尝。”
云宁听他正在守孝,神色一黯。林琰忽然想起这两回见了云宁,他身上穿着的都是素淡的衣裳,一色的玉佩玉坠全无,想来也是有孝在身的,不由得暗恼自己粗心,先前竟没有想到。
司徒岚先前听见林琰说到守孝,也醒悟过来,忙打岔道:“正是这个意思了。你只见你那最好的拿了出来,别糊弄我们。如今虽是不能饮,再放个一两年倒也使得。”
林琰朝着碧萝点了点头,碧萝敛衽福身出去了,其间始终低头垂眼,并不偷眼去打量那上首上的两个,显得很是有规矩。
司徒岚这里因正感到方才失言,正要再找话题,频频看了林琰两下,林琰好整以暇,只低头吃茶,装作没看见。
司徒岚无法,一眼看见了最下边坐着相陪的贾琏,没话找话问道:“你这自称下官,这如今在哪里当差呢?”
被冷落了半日的贾琏冷不防被点了名字,忙起身回道:“回王爷话,”俊俏的脸上闪过尴尬之色,“下官身上捐着同知之职。”
司徒岚挑眉笑道:“哦?我朝同知一职也有五品的,也有从六品的。你捐的是哪一个?”
“回王爷,下官捐的乃是从六品同知。”
司徒岚点头道:“也是。正五品同知我朝均有定例,每府两员。虽只是副职,却有实权,分管事务也不少。从六品却不过是个闲职罢了。”
贾琏心里一动,这忠顺王爷乃是皇帝心腹,纵然不能说是权势熏天,起码比自己是高高在天上的。自己在府里说的好听,是长房长子,可老太太那里偏着二叔那一房,不但叫他们住了荣喜堂,就连宝玉也是在老太太跟前亲自养活的。再说如今二房出了个娘娘,气焰日高,府里人多是捧高踩低,早就奉承二房去了。瞧着这个架势,弄不好日后这个爵位真就得落到了宝玉身上。反倒是自己,弄得不尴不尬的,如今和凤姐儿两个,一大家子人只住了一个小院子,每日里竟是成了替二房管家跑腿的。
贾琏心思转的极快,这么想着,对着司徒岚愈发恭敬起来。他想来会说话,现下脑子一片清明,说话间更是三分捧人五分抬轿,只听得林琰坐在一旁不自主地摸了摸鼻子,轻轻地咳了两声。
瞧瞧大日头挂在头顶上老高,虽是不能摆宴吃酒,好歹也不好让一个王爷一个侯爷就这么回去了,林琰忙叫了翠染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过不多时,翠染进来回道是前边儿花厅里预备好了,林琰起身笑道:“不知道今日王爷和侯爷大驾光临,也没得准备。我们这里守着孝,只素菜做的还算不错,若是二位不嫌,便让我略尽心意如何?”
司徒岚巴不得这一声儿,忽又觉得若是只自己与子非一起倒是更好些,一双桃花眼眯了眯,便偏了脸去瞧云宁。
云宁外面儿瞧着冷冷冰冰,其实与他自幼经历相关。他母亲乃是长公主,如今太上皇的亲妹妹,下嫁到安乐侯府。按理说,他出身尊贵,从小儿该是锦衣玉食无所烦忧的。只是但凡人便有不如意,那老安乐侯对长公主并不满意,不过是供着敬着罢了,夫妻之间说句“相敬如冰”,倒是极为合适的。
偏生老侯爷自幼身边儿便有个伺候的人,算是日久生情,长公主下嫁之前二人便有了首尾,巧不巧的是那个丫头还怀了身孕。只是安乐侯府距京城千里之遥,等到长公主知道的时候,老侯爷的庶长子已经有两岁多了。因着这个,长公主与老侯爷一通大闹,本就不甚和美的夫妻关系愈加冷了下来。
那时候上皇还没有登基,不过是众多皇子中一个不大起眼的。长公主虽是委屈,却也知道几代安乐侯均镇守边关,手握兵权,乃是自己兄长不可或缺的助力,一口恶气硬生生地忍下了。自此后长公主只在自己公主府内,老侯爷便长居安乐侯府,倒有些井水河水不相扰。
只是那老侯爷愈发远了长公主,甚至一度因长公主无出,欲上折子为庶长子请封世子。幸而后来上皇登基,老侯爷还算多少有些脑子,顾虑着皇帝面子,与长公主关系才算和解了一些,这才有了云宁的出生。
云宁虽是长公主独子,偏生父亲别说宠爱母亲,便是敬着,也只是面子上的情分。对他这个唯一的嫡子,更是看不上眼。云宁一年到头也见不到老侯爷几次,老侯爷也仿佛儿忘了自己的这个儿子,迟迟没有为云宁上折请封。
直到上皇禅位,今帝登基后,长公主身体日渐不好,才亲自上了折子,递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司徒峻瞧着这么一封不像奏折倒像是状纸的东西拍案而起,好歹是自己亲姑姑亲表弟,哪里能过得如此憋屈?两道圣旨下去,一是申斥老侯爷,一是给自己表弟加封世子衔。长公主府和安乐侯府接了两道旨意,一个喜一个怒,其结果便是身子本就不好的长公主放下了心,没几日便殁了。老侯爷好些,只是大怒之下中了风。
彼时云宁年纪还轻,心性却被长公主磨得冷硬。安乐侯府里头庶出的兄弟姐妹也有几个,只不过婢女所出,见识有限,手段亦不上台面,非但没能斗过了云宁,反倒连着那原先的婢女一同被云宁扫了出去。
老侯爷惊气暴怒,没两日也便去了。
安乐侯府自此便真正由了云宁当家。
说来的话长了,其实归根到底云宁比司徒岚还小了一岁,也正是嬉闹无忌之时,不过平日里习惯着装成一张冷面孔罢了。来京里这段日子,与司徒岚多有接触,两个人性子迥异,偏却还彼此间多有欣赏。这些天司徒岚情场得意,言语间不免带了几分出来,云宁不置可否。司徒岚有心炫耀一番,也是想林琰与云宁结交的意思,故而便带了人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