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跟着叹息了一番,却也没有别的说。
王夫人这里自问自答:“凤丫头,你说,府里可还有别的出息的地方?要不,咱们娘们儿委屈些,把各屋子里头的东西规整规整,先摆到园子里去。横竖咱们自家人能着些也就过去了,待娘娘省亲完了再摆回去,岂不是一省两便?”
凤姐儿听得目瞪口呆,这个主意也亏得她的姑妈能说出口!阖府里头的好东西都要摆到省亲园子里去?没的叫人笑话了!别的不说,老太太先就不能答应。
只是凤姐儿也不敢明着驳了王夫人,只赔笑道:“太太的主意固然是好的,只是,老太太那里……怕是不大好说。”
王夫人听了,“€€”的一声长叹,皱眉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若是有半分儿法子,我能想出这么个打脸的主意?”
“什么事儿没有法子了?”外头一人问道。却是薛姨妈扶着宝钗的手,带了两个小丫头进来了。
凤姐儿此时正在炕沿儿上斜签着身子坐在王夫人下首,见了薛姨妈进来,忙起身问好让座。
薛姨妈便笑着坐在了凤姐儿先前的地方,正与王夫人对面坐着,因笑问道:“方才进了院子就听见你们娘俩这里说什么呢,我也没听真着,姐姐这里又有什么为难事儿了?”
挨着炕沿儿一溜三张大椅子上搭着银红色撒花椅搭,凤姐儿便拉着宝钗过去坐了。
王夫人这里愁眉苦脸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薛姨妈听了便劝道:“姐姐心意是好的,为了娘娘的体面。只是方才那主意,也真是不好说出口。”
“唉,不然还能怎么样?”王夫人接过金钏儿奉上的茶,亲手递给薛姨妈,“妹妹住在这里,还有什么不知道?这园子从破土动工到如今,花费了多少银子?现下我瞅着账本子上没剩下多少,那一应的摆设都还没有呢。所以我这里着急,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着好。”
薛姨妈也叹道,“果然是花费太大了。”
宝钗正在看着右手边高几上的汝窑美人觚,听了这话笑着站起身来,道:“其实姨妈大可不必如此发愁。”
王夫人忙叫了她到跟前,拉着她的手问道:“我的儿,你一贯是个有主意的,倒是帮我想想。”
宝钗白腻秀美的脸上始终带着几分笑意,“先不说姨妈这里是侯门公府,百余年的基业了,怎会为一些东西为难?据我想着,姨妈是为了大姐姐回来时候好看,咱们也都跟着荣耀。那老太太何尝又不是这样想的?自然和姨妈一般心思。说到了园子后边儿的花费,我倒是忽然想起来一事。”
“前些日子我哥哥在外头,也是无意间瞧见了林妹妹的哥哥。想着都是亲戚,也就打听了一打听。谁知道这一打听之下,真真了不得呢。”
“哦?如何了不得?那林哥儿也不过十几岁的孩子罢了,难不成还能有多大的能为?”王夫人急问。
宝钗掩口一笑,“不止呢。我哥哥都打听明白了,那天巧遇的铺子,东家就是林表哥呢。铺子里专卖古玩瓷器金玉摆件儿。”
王夫人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姨妈请想,既是亲戚家里现开着这样的铺子,何不就到那里去采买?一来林家表哥那里得了大宗的买卖,二来姨妈这里多少可以省下些费用,岂不是一好两好?”
凤姐儿听得宝钗一说话,心里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如何这里二太太才发困,她就送来了枕头?听着她说话,分明是早就打听明白的€€€€难不成,竟是早就惦记上了林家的东西?
果然,又听王夫人道:“其实这些东西一得了,再剩下也就容易了。咱们这样人家,谁家没几幅传下来的字画什么的?再不行,就是找亲戚家拆兑一下都易得了。我的嫁妆里还有些东西,回来就去找找。”
薛姨妈笑道:“我叫蟠儿也去铺子里看看可有能用的东西。”
凤姐儿垂着头吃茶,额前的露垂珠帘金抹额一颤一颤的。
“凤丫头?”
忙咽下一口茶水,凤姐儿堆笑道:“太太请讲。”
王夫人看了一眼薛姨妈,温言道:“琏二不是跟林家的哥儿很好?要不,叫琏儿去打听打听?都是亲戚,咱们也不会白了他,和谁做买卖不是做呢?”
凤姐儿心里恨不得自己就没在这屋子里,有了好事儿想不到自己,这样去算计别人的事情就要自己两口子站到前头!
“太太,这个二爷去问问倒是可以。只是他和林表弟也并没有很深的交情,成与不成,也是试试罢了。”凤姐儿仔细斟酌着言词。
王夫人脸色微微一沉,不悦道:“这有何不能成的?都是亲戚,彼此照应不是应当应分的?再者说了,既是林家的铺子,少不得便是当初你林姑父留下的。若是你姑父自己的哥儿没有半路丢了,如今的铺子岂不就是咱们家里嫡亲外甥的?只看这一条儿,他也不好意思驳了。”
凤姐儿听这话是恼了,不敢说别的,只得唯唯应了下来。待回了自己屋子将事情一说,贾琏也是无奈,又不能去跟王夫人辩解,一肚子不满便发到了宝钗身上:“叫我说,那薛家的表妹忒也不像话。一个姑娘家家的,满嘴里把人家年纪相仿的外男打听的那么清楚做什么?”
这回凤姐儿也没言语。就算是自己的表妹,那与王夫人一唱一和的功夫可也够叫她膈应的了。
牢骚归牢骚,打听着林琰从别院回来了,贾琏还是得穿戴整齐了来到林府。
只是叫他没想到的是,林琰居然病了!
原本就看着有些偏瘦,如今病恹恹地倚在榻上,脸色略带了苍白,头发也没有束起来,只用了一根乌木簪子别着,另一半头发散在肩头,瞧着更添了几分病态。
林琰虚弱地起身,迎了上去,“琏二表哥,恕小弟不恭了。”
贾琏忙过去扶着,口内连道:“这是怎么回事?可请了大夫瞧了?”
“不过是着了凉,已经瞧过了。只是我自己不大爱吃药,扛上一两天就过去了。”林琰忙着让贾琏坐了。
贾琏坐下,看林琰坐在另一侧相陪,忙道:“林表弟只管歪着去,我又不是外人。”
说话间已经将屋子里略略打量了几眼€€€€红木雕云纹嵌理石罗汉床,黄梨木多宝阁,玉石攒花盆景儿,鱼戏莲叶的青花瓷盘等等,屋子里东西无一不是好的。贾琏心里暗暗叹道:林家果然底子丰厚,也难怪二太太到现在还惦着。
“琏二表哥?琏二表哥?”
“啊?”贾琏回过神来。
林琰笑道:“这会子不节不年的,表哥怎么倒有功夫来我这里了?府上不是正在忙着贵妃省亲的事情?”
贾琏正踌躇着是不是直接开口说了来意,外头林成匆匆跑了进来,“大爷,快些出去迎迎,忠顺王爷和安乐侯来访。”
一句话,将贾琏已到了嗓子眼儿的话又送了下去。
第35章 安乐侯云宁
要说起贾琏来,在京城里虽算不得十分的有名儿,好歹也在一众世家子弟纨绔公子中混到了脸熟。原因无他,他是荣国府长房长子,人虽然不喜欢读书,身上却也捐了个同知的位子,算是个官场上的人了。人又机变,嘴头又会说,因此贾赦贾政谁有了事情,外边跑腿的都是贾琏。这几年他在外边也颇识得了几个人,办起事儿来多是顺遂的。可他就是纳罕到了十分,怎么什么时候到了林琰这里,连嘴都开不了了呢?
忠顺王和安乐侯?人家府里的长史官儿都比自己的官阶高些,这个时候来了,贾琏是坐不住,走不脱,瞧着林琰起身整了整袍角儿,只得也硬着头皮起来随林琰一起迎了出去。
还未走出院门,林府里头几个略有些头脸儿的管事都已经簇拥着两个人进来了。忠顺王司徒岚浅金色蟒纹便服,身侧跟着的那个却是一身儿白色素缎的袍子,领口袖口滚着云蓝色回纹,腰间一条墨色三拼镶扣带,眉宇间依稀与司徒岚有两分相似。
看着林琰正走下台阶,微微摆动的青绿色锦袍将他的脸色衬得有几分苍白,里边儿穿着的雪青色通身长衫便似有些空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