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儿回来挺快,站在石桌旁边儿躬身回话:“侯府的赵管家说,因姑爷这几日都是在城外大营住,姑奶奶今儿进宫去也才回来。已经是知道了荣府的事儿,打发人送了补品补药过去了。姑奶奶里头传出话来说了,天气热了,让大爷也多保重着些,别贪凉。再有若是要往书院送东西去,先打发了人往姑奶奶那里说一声,那边儿也有东西要给捎过去呢。”
林琰笑眯眯地听完了,挥手叫长乐儿下去,才悠悠然端起一只白玉刻云纹酒盏,浅碧色的酒液在盏中微晃,轻戳一口,醇厚清冽的酒液便顺着喉咙一路直下。他本不是善饮之人,此时不过半盏酒落肚,脸颊上便带了些许红晕。
亭子外头,一轮红日歇歇地坠在天际,犹自挣扎着不肯落下去,映得西边半边天空上的云彩都变作了红色,华美绚烂。余晖落入亭中,衬得林琰一张清俊的脸上如美玉生光,明珠流霞,竟是比往日更多了几分艳丽惑人。
司徒岚唇边带着一抹笑,就这么瞧着他捧着一只酒杯在那里轻品,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爱意。
“你这般看我作甚?”林琰被他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斜睨了他一眼,挑眉问道。
“没什么,”司徒岚往前凑了凑身子,夹了一块儿糕放在林琰跟前的碟子中,“先吃些东西再吃酒,不然容易伤了身子。”
“你又不是不知,我平日里并不沾酒。不过是你在这里,才略饮一两杯罢了,哪里就到了伤身的地步?”林琰不以为然。
司徒岚摇头笑而不语,子非便是这样,对他身边儿的人极是细心,每每在自己身上,便任性的多了。
二人沐着晚照,把酒临风,颇有一种清闲自在之感。
皇宫里头的司徒峻,就没这般好命了。今儿他算是难得与太上皇一块儿进了晚膳,席间太上皇貌似不经意间地谈起了忠敬王的女儿,乐安郡主。
司徒峻不知太上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接口道:“乐安那丫头怎么?”
太上皇示意戴权撤下了残席,奉上了新茶,慢悠悠喝了一口,这才叹道:“朕是真老了。当初我记得乐安进宫来请安的时候,不过就是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儿,如今竟也都快到了十七了。也是我忽略了,早就该当给她指门子亲事,这两年总未见她,竟是忘了。”
乐安?司徒峻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娇蛮任性的女孩儿身影。乐安乃是忠敬王的嫡长女,不过她三四岁的时候,忠敬王妃便因难产过世了,只留下一个身子孱弱的小世子。忠敬王子女不少,却惟独对这原配王妃所出的两个子女最是疼爱,早早地就为女儿请封了郡主,儿子也请封了世子。
不过乐安郡主性子并不大好,毕竟是王府嫡女,又有王爷老爹撑腰,继王妃对她还真不敢十分地约束。
司徒峻对这个侄女儿没什么好感,不过太上皇既然说到了这里,自然也不能不理会,当下也颇有些自责,“也是我这个做皇叔的想的不周到。”
太上皇很是满意司徒峻的态度,将手里的茶盏递给了戴权,“那丫头性子有些养的过娇了些。京里头这些个人家的,年龄相当的孩子虽是不少,只不过怕是都定了婚约了。”
也是,若是乐安郡主都快十八了,这个年纪还真不好找人家。司徒峻笑着听,太上皇必是心里已经有了人选,才跟自己这么说的。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费事儿多嘴呢。
“朕听说,云宁那个大舅子如今还没娶妻?”
司徒峻听了这一声儿,心里一沉,眼皮不由得垂了下去掩住了目中一闪而逝的了然,再看向太上皇时候,还是那副笑脸,“是,听老九和云宁都说过。”
太上皇“哼”了一声,老九?他跟林家那小子的事儿,真当自己不知道?不过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横竖自己儿子怎么看也是吃不了亏的。
“若论起来,林如海当年也算是一方权臣,又是死在任上,算是个忠臣。林琰探花及第,听说也是个有才的,配乐安倒也使得了。”
“父皇,林家……根基虽是有的,奈何人丁不旺,姑苏林家如今人脉单薄。林琰虽好,此时却不过个七品小翰林,日后无人帮扶,恐委屈了乐安。何不就捡京中望族之家找个适龄子弟?”司徒峻道。
太上皇叹了口气,“你说的我何曾没有想过?只是前儿贵太妃跟我提起乐安时候,也有句话说的不错。这孩子从小儿娇惯,她封号不过是郡主,郡主可是没有自己的府邸的。若是到了别家去,也怕是会生事,倒不如找个简单的人家。”
听到这里,司徒峻已然明白过来了,这事儿,看来也并不是上皇一时心血来潮。贵太妃……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将主意打到了林子非身上呢?
轻轻咳了一声,司徒峻有些为难,看了一眼戴权。太上皇会意,手一扬,戴权已经和高守敬一起,带着殿里头的小太监小宫女躬身退了出去。
“不敢瞒父皇,这,老九……他跟林家的那孩子,可是从小的情分……”
“那又怎样?”太上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们俩那点儿小九九我还不知道?”
司徒峻垂下了眼睛。
“从前朝起,男风便十分盛行。老九我是不想管了,他有王妃侧妃,好歹让人瞧着是那么回事。林琰呢?难道能一辈子这么跟老九厮混着?”
话说的很是冠冕堂皇,“便是,那家也是要成的。他家里头人口简单,乐安若是配了他,上头没有公婆挑理儿,下头没有小叔子小姑子在府里头捣乱,难道不是正好?”
哪里就正好了?司徒峻腹诽,却没有说出来。瞅这个架势,自己这个父皇,还真是下定了决心?
“父皇想的周到。不过依着儿臣看来,这是好事儿,乐安是咱们家的女孩儿,好歹得先跟林琰说一声才好。别忽吧啦地就赐了婚,这倒显得是硬塞了女孩儿过去了。”
太上皇点头,“这事儿交给你去罢。”
忽又叹道,“朕知道你跟忠敬忠诚两个,不及和老九的情分深。这两年,朕轻易不肯叫他们进宫来,这其中的用意想来你也知道。朕老了,没那么大精力想些弯弯绕儿,如今直和你说了罢€€€€你兄弟本就不多,若无碍江山社稷,他们的糊涂事,你且宽和些。”
司徒峻忙站起来,压下心里冷笑,和声道:“儿子省得,父皇只管安心。”
从大明宫出来,司徒峻走在御花园里头,脸色阴沉,吩咐身后的高守敬,“去,把老九和林琰宣进宫里来。”
高守敬听了,面上有些为难,瞅瞅皇上脸色,还是躬身道:“皇上,就快下钥了。”
宫门下钥,那是任何人都不能出入的了。
司徒峻压下心里烦躁,“明儿下了朝,你亲自去将他们两个宣到勤政殿去。”
顿了一顿,“还有北静王。”
第92章 小岚子略施苦肉计
“什么?把乐安赐婚给子非?!”司徒岚惊怒交加,险些在勤政殿里头踹椅子。那子非以后岂不是要叫自己一声“九王叔”?
林琰的婚事一直是他的心病,只是他自己有王妃侧妃,那希望林琰能够一生一世惟他一人的想法,便无论如何也只能在心里头暗暗地想想。不过,要说让林琰娶了他那个整个儿家族里头有名的任性娇蛮的侄女儿,他是说什么也不能同意的。虽然他没见过乐安两回,可是谁都知道这孩子性格很是彪悍,就连她的继母都不大敢管教她。那子非以后,岂不是要受委屈?自己捧在手心里头的人,怎么就能受一个女人的委屈?
司徒岚出奇地愤怒了,在勤政殿里头转着,“我去找父皇说!我还就不信了,他一个成天坐在后头的,怎么老想着前朝臣子的婚事?”
林琰也很是诧异,要说是觉得自己这个探花郎还算能够匹配郡主,怎么不在自己刚刚得中的时候来赐婚?这都过了一年了,才想起来赐婚,不是晚了点儿?更何况,说到底,自己的家世人脉根本算不得什么,京中那多显贵,怎么就想到自己身上来了?
水溶坐在林琰身边儿,碰了碰他的手臂,低声笑道:“我是当恭喜你将抱美人归呢,还是该安慰你一番?”
司徒岚气得跳脚,“水溶,你少煽风点火!”
他与水溶两个也算是自幼相识,因司徒峻的关系,平日里还是不错的。水溶知道司徒岚的性子,也不以为忤,慢悠悠笑道:“太上皇都发话了,你急也没用,不如坐下来好生说说,这事儿到底是打哪儿来的,谁起的意。跟我急,你又能改了什么?”
林琰看了一眼司徒岚,见他脸都憋红了,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在自己身边儿坐了,才听见司徒峻冷笑着说道:“要不是有人去吹枕头风,恐怕太上皇连有这么个孙女都忘了。”
水溶嘴边儿勾着笑,目光中透出三分嘲讽七分不屑,“一个深宫妇人,如何就知道宫外头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