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茶乃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此时不冷不热正合适。林琰一口一口地喝着,唇边儿带了几分笑意,却是不说话。如今黛玉有夫有子,身份高贵,谁还能让她这辈子眼泪流尽了呢?自己这几年经营,总算是没有白费力气。
“子非你说,云宁怎么给孩子取的名字啊,一个从水,一个从草。”司徒岚眼睛晶晶亮地盯着林琰。
见他摇头,有些气馁,接过空茶杯也就不说了。
却说日子过得飞快,眨眼之间,云宁家里的两个孩子百日已过,也就到了林琰娶亲的日子了。催妆迎娶,十里红妆,大红的轿子抬进了林家的门。拜过天地高堂,夫妻交拜入了洞房。待得喜娘直着脖子将闹洞房的人都轰了出去,只剩了林琰与乐安两人之时,乐安也不顾的新娘子的羞涩,扯下了头上的凤冠,脱下了肩上的霞帔,朝着林琰大大方方地一笑,“这一日可是饿坏了我了,林大人别笑话,我是先要用些吃的。”
林琰也将胸前的大红团花取下来,笑意温和,“郡主只管自便。”
摇了摇那碧玉雕龙凤纹的自斟壶,乐安自倒了两杯酒在酒盏中,“好歹算是成了亲了,林大人,这交杯酒还是应应景罢。”
林琰接了过来,上好的女儿红,琥珀色的酒液澄澈可爱,酒香扑鼻。垂下眼帘,轻声问道:“郡主,可是都想好了?”
乐安把玩着酒盏,她本就是那种明艳的美人,今日又是刻意妆点过的,一身儿大红色闪金绣凤纹嫁衣,发间耳畔俱是金镶红宝的头面,衬得她愈发眉如翠黛,眼若水杏。龙凤喜烛跳动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莹润生光。红艳艳的唇边儿漾出一抹笑意,说不出是释然还是苦涩,“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万事不能两全。我虽是个女流之辈,可有些事情看的也还明白。父王与二王叔在皇上那里……”
咬了咬嘴唇,才又续道,“日后能否得善终,都在皇上一念之间。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弟弟是忠敬王世子,他的结果可想而知。我若要保得他平安,日后他是决不能在京里甚至是热闹繁华之所露面的。他身子一贯不好,性子又软,心地又善,我又怎么能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颠簸流离?皇叔说得对,求仁得仁罢了。横竖,这是一好两好的事儿,不是么?”
清水一般的目光看在林琰身上,哪里有京中所传的刁蛮之色?
林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郡主一日劳累,且歇歇罢。”
“林大人。”乐安叫住了他,一指窗前的锦榻,“今儿算是洞房花烛,林大人委屈委屈罢。我这剩下的几个月,还想着风风光光地做林家夫人呢。”
说着起身亲自抱了一床大红色的百子千孙被,送到了林琰跟前。
林琰自去躺在了榻上,多少带了些拘束。乐安郡主却是十分洒脱,坐在桌前一通吃喝,末了,走到床前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条雪白的帕子,变戏法儿似的从身上拿出来一把精致的小匕首,灯光下寒光闪动。朝着林琰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乐安撸起自己的袖子,在白皙莹洁的小臂上轻划了一下。伤口转眼便渗出了血珠儿,一点儿都没有浪费的,乐安都抹在了那块儿帕子上。
第97章 三朝回门路遇柳清飞
大婚已过,三日回门,林琰拜见了那个素日里趾高气扬的忠敬王岳父,也算是见着了能让乐安郡主做出如此牺牲的嫡亲小舅子。
这忠敬王世子名叫司徒恭,名字取得不错,可瞧上去实在有些不妥的。并不是说他人生的有多不好,或是举止行为不合宜。相反,司徒恭这个孩子十三四岁,身子骨儿瞧着细长高挑儿,眉眼清秀雅致,与他姐姐大不一样。
若说乐安郡主的相貌,那与忠敬王是有着几分相似的€€€€都是那种浓眉大眼,明丽爽朗型的。司徒恭这点上或许是随了母亲。
不过,这并不是让林琰意外的地方。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这孩子,竟是有几分后世所说的自闭的样子。
就那么一个人坐在那里,也不搭理别人。要是父亲或者姐姐叫他上来行礼说话,他便说;要是别人开口,他就听着,只是眼神显得几分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当然也就再不会主动去说什么的不会与人主动说话。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乐安郡主才愈发地放不下这个弟弟,凡事都要替他想在前头。
林琰冷眼看着,忠敬王为人虽说莽撞糊涂,对这一双元配所出的子女却是真真的好。便是自己,原本也不大入他的眼,这会子为了女儿,却还是尽量显得和善些开口说话。
按着规矩做足了面上的功夫,才用过了午饭林琰夫妻便起身告辞回府。司徒恭大半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带上了几分不舍,轻轻地开口了:“姐姐……”
瞧着弟弟泛红的眼圈儿,乐安狠狠地一捏手里的帕子,过去轻轻拍了拍司徒恭的肩头,强笑道:“过两日姐姐搬到皇叔赐下的府里头,到时候再过来接你去住几日。你在家里乖乖地听父王的话,好好儿念书写字,好好儿吃饭睡觉,要不然我可就不来接你了。”
又轻言细语地嘱咐了弟弟好一通儿,乐安才和林琰上了回府的马车。
“叫大爷看笑话了。”
林琰无言地递给她一块儿帕子,乐安接过来擦了擦眼角,“多谢大爷了。我想着,咱们这堂也拜过了,洞房也算进了。今儿又回了门,这从头儿到尾的过场都走了一遍,过两日我就打发人收拾好了那边宅子,也不惊动谁,悄没声音地就搬过去了。”
“何必呢?”林琰浅笑,“在府里头也没人敢拘束了你。不管如何,你总是林家的当家太太。”
乐安垂着眼想了一会子,“大爷说的也是。咱们何时启程回去祭祖?”
“再有二十多天就过年了,路上冰天雪地也不好走。”林琰靠在车壁,身后倚着一只玉色靠垫,绯红的锦缎长袍领口袖口滚着雪白的貂毛,衬得他玉白的脸上眉眼秀美之外还多了几分艳丽。“若是不出意外,咱们大概二月底再启程了。”
乐安瞧着他懒洋洋地倚在那里,唇边一抹浅笑,眼角皆是风情,心里一跳,忙移开了目光。
马车一路微微颠簸着,林琰与乐安两个也都无话,一时倒是静默了下来。忽听外头跟着的长乐儿说道:“大爷,前边儿是柳大人。”
林琰直了身子,对乐安郡主笑道:“是我同年柳骥柳大人。”
“哦?就是与大爷同年的状元郎?听说是理国公后人?”
林琰点头。柳骥这个人身世很有些复杂。要论起来,他是理国公柳彪的后人,父亲柳芳现在袭着一等子的爵位,也是个有虚衔无实权的。
只是柳骥并不是柳芳的嫡子庶子,要是追起根儿来,只能算是个外室所出的。当年柳芳看中了京里头一个小家碧玉,定要娶为二房。这二房太太与姨娘通房都不同,若是普通的通房,甚至是过了明路的姨娘,那凭你如何,都是奴才。惹了主子不喜,是任人打骂发卖的。二房却是不同,也是一个“娶”字,也有媒,也要聘,明显不是正室能够随意处置的。
柳夫人自然不能同意了,夫妻两个闹了好一段儿日子,柳夫人乃是镇国公府牛家的后人,也是柳芳的两姨表妹,自小养成的性子是十分执拗的。柳芳逼到最后,竟是被她一把剪子要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事情闹到那般,京里头是沸沸扬扬的。偏生柳夫人极擅交际,与京中许多官宦人家的女眷都交好,因此,流言传出来便多是说柳芳喜新厌旧,为了个外路女人要逼迫原配嫡妻落发。柳芳之母尚在,自然不能瞧着儿子儿媳将丑闻越闹越大,硬是压着柳芳吐了口,自此不再提娶那女子进门的事儿。柳夫人也碍于流言退了一步,不干涉柳芳与那女人来往,却终身不得叫那女人进门,她生的孩子更不能上族谱。
柳芳无奈,只得放弃了要那女子进门的打算,干脆就在外头置了宅子养做外室。那女子手段也是高,笼络着柳芳心思,不到一年就生下了柳骥。
柳芳府里头原本就已经有了两个嫡子一个庶子,只是柳夫人别的上头都精明,唯独对孩子是十分之溺爱。两个嫡子被她宠的身上很有些纨绔之气,整日里游手好闲。庶子更不用说了,人物要多猥琐便有多猥琐。因此,柳芳对这个外室生的儿子算是寄予了些厚望的。
柳骥也不负他的期望,自小儿便聪慧伶俐,纵然不能说是过目不忘也差不多矣。柳芳在这个儿子身上留了心眼儿,从来不大张旗鼓地炫耀,因此,柳骥也算是平平安安地长大了。直到后来参加科举,一举得中状元,才算是被柳氏族人们所知晓,原来这个身份尴尬的孩子,竟是如此有才华。
一时柳芳的老母亲得知外室所出的孙子竟是高中一科魁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不免要埋怨儿媳当年太过强势,这若是孩子生下来便抱进府里来养着,日后对府里怕不是个助益?柳氏一族中也有柳芳的叔伯族兄弟之流劝过柳芳,干脆跳过柳牛氏,拣个好日子直接将柳骥的名字上了族谱。
柳芳却是摇头苦笑。那外室心里头憋着口气,在柳骥十四岁那年就郁郁而终了。他这个小儿子自小儿性子温柔腼腆,却也一根筋的很,心里头怪这柳家呢。他又从小儿没个正经的身份,就是在书院里头念书,也没少受人家白眼。这会子出息了,他这个当爹的还真张不开那嘴。
柳骥自中举后与林琰关系一直不错,此时遇上了,已经叫人先停了车。
林琰车上有乐安在,便不好撩起帘子来,索性便下了车去。柳骥也下来了,身上还穿着绯色六品官服,想来才散了值回去。
“子非兄。”柳骥生得眉清目秀,见人总是未语先笑,此刻一双在林琰看来缺少了些英气的眉毛微微蹙着,俊俏白皙的脸上便显出了些愁色,显然是有事情了。
林琰随意拱了拱手,“清飞这是才散了值?”
柳骥点点头,张口欲言,看看林琰身后的马车,又将话咽了回去。
看其神色,林琰招手叫过跟着的长乐儿,“跟郡主说,我这里和柳兄有事情,要晚回去一会儿。这会子天冷,请郡主先行回府罢。”
长乐儿应了一声自去传话,这里柳骥便犹豫道:“这……这不大好罢?我才想起来,今儿是子非与郡主回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