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岚坐好了整着身上的袍子,“甄家那个老货张嘴了没有?”
林琰摇头,甄应嘉是个心肠甚硬的人。初时听及自己家人获罪后可能会心软一些,若是过了明儿还不肯说话,恐怕再问也是一样了。
“其实,也不是非从甄应嘉入手不可。”林琰沉吟道,“咱们都知道甄家和贾家素来同气连枝,交往极深。甄家被抄之前,确实曾打发人进京找了贾家。若是从贾家入手,应该不难。”
甄家被抄后,清点家产,与林琰之前查证的差了近百万两数目。这笔银子到了哪里,甄应嘉不肯张嘴说,林琰却是能够猜到,这里头至少有一部分是放到贾府里头。
“嗯……”司徒岚点头,眼睛发涩,眼皮发沉,就算林琰在侧,也没了那温馨旖旎的心思了,只想着快些睡个痛快觉。
一时马车到了林府,自有林成等人接了进去。林琰依旧安排了司徒岚去客房歇着,自己看着他被人伺候着梳洗了一通,才算恢复了些精神。
“你今儿进过宫了?”林琰看着司徒岚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自拿了一身儿寝衣换了问道。
司徒岚抖了抖身上的软绸对襟小褂,点点头,“贵太妃那里自甄家事发就一直病着,这几天听说是越发沉重了,估计也熬不了几日了。父皇这些日子心里头都不得劲,今儿又把我叫进宫去巴巴儿地数落了大半日。”
甄家被抄之时,甄府里头上下一应人等尽皆收监。甄应嘉的小女儿甄瑶远在京中贵太妃处。司徒峻直接命人从宫里头将甄瑶扔到了大牢里,贵太妃年纪与太上皇相仿,又气又惊又惧,竟是病倒了。虽有太医诊治,然这病本就从心里来,哪里就能够治得好?拖了这些日子已是极限,也就这几日之间的事儿了。
贵太妃伴驾数十年,太上皇心里不痛快是自然的。皇帝儿子如今翅膀硬了轻易说不得,便将火气撒到了小儿子身上。
林琰垂着眼皮思忖了一会子,却冷不防被司徒岚握住了手,笑问:“子非,今儿咱们两个秉烛夜谈罢?”
白了他一眼,林琰才道:“我想着,贾家也不是个安分的。甄家的银子送到了那里,自然没有往外推脱的道理。一来,若是甄家无事,必然要承他们的请。二来,若是甄家有事,这银子自然也就成了他们的。既是这样,何乐而不为?现下我想着……”
司徒岚叹道:“歇歇罢,这些日子我瞧着你身上也瘦了不少呢。就照你说的,贾家是个满头辫子的,不用咱们找,他们自己会把自己玩儿死的。”边说边揽住了他的肩头,果然觉得这人的身上越发没有肉了。
林琰索性也不回去自己院子了,脱掉了外头的长衫,胡乱擦了擦身上便和司徒岚一块儿躺在了床上。
两个人都是满身劳累了,没说上几句话,竟都是睡熟了。次日早上还未醒来,便听见外头林成拍门叫起的声音。
林琰睡得正是香甜,司徒岚恐吵醒了他,忙起身披了衣裳开门,却见林成后头跟着的是自己手下的护卫丁甲。
“王爷,宫里头贵太妃薨了,皇上宣宗室都立时入宫吊唁去呢。”
第103章
到底是陪着自己多年的人了,纵然近年来贵太妃一系多次惹得太上皇不喜,如今她这一去了,忆起这几十年的相伴,太上皇也是有些伤感。况且因为诚敬两个人和甄家的事儿,就算是到了贵太妃弥留之时,太上皇也并没有去瞧过她,说起来也有些冷情。太上皇年老之人容易多想,这么坐在寝宫里头,身边儿小太监都轰了出去,只剩下了戴权在旁边伺候。
戴权跟在他身边儿多少年了,自然早就熟知这位太上皇的性子,只缩在一旁不敢出声儿。
大殿里头一片寂然无声,角落里摆放着的冰盆冒着丝丝的凉气,使得屋子里头一片清凉,完全没有夏日的暑热之感。只偶尔从外头传进来几声鸟啼蝉鸣,才提示着天气已经炎热了。
小太监进来躬身回道:“陛下,皇上来了。”
太上皇略点了点头,外头司徒峻一身素色常服走了进来,脸色很是疲惫。
“父皇。”
太上皇示意他坐下,自己都是经历过的,自然知道皇帝虽说是富有四海,坐拥天下,可那劳心劳力也非常人所能想象。
和蔼地问了几句朝中之事,又嘱咐司徒峻:“国事虽重,也要顾及自己个儿身子。父皇都是经过的,国事完了一件还有一件,折子批了一本还有一本,永没个完的。”
司徒峻嘴里应着,心里着实有些不知道什么滋味。要说从小儿,他也怨怼过€€€€凭什么自己身为父皇唯一的嫡子,却不如两个兄长受宠爱?这种情绪伴随了他很久。随着年纪渐长,到后来的大权在握,他才真正的庆幸。无论是前半生受尽宠爱的甄贵妃,还是她的两个儿子,对于父皇来说,前者不过是个比别人略为讨喜些的女人,除她之外,他还有皇后,有其他的妃子,甄贵妃从来不是唯一的。至于那两个兄长,在父皇眼里或许从来都是只当做能够讨自己欢心的儿子而已。
甄妃死了,她风光过了,到老到老,也尝到了被冷落的滋味。司徒峻相信,她对两个儿子和族兄做过的事情都是知道的,不然,她不会为了一个将出五服的族兄临死前还想着见见父皇。说白了,不过是想求个情罢了。
可惜了,她还是不够聪明,看不明白,对于一个君王来说,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父皇,贵太妃薨逝,儿臣已经下旨,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姻。待二十一日后,再行入陵。”
却是没有提及到底是先行葬入何处。历来皇帝,大都是在自己生前便先给自己建好了龙驭宾天后的归处,太上皇自然也不例外。按着本朝祖制,皇陵之中可有皇后妃嫔合葬。皇后自不必说,这妃嫔也不是随意一个便可以入皇陵的,通常都是位高多宠之人才行。
似贵太妃这般享尽大半生荣华帝宠的,又育有两个儿子,自然是有资格。到底能不能入帝陵,还得太上皇发话才行。
太上皇闭了闭眼睛,“如此尽够了。二十一日后,便将她葬在地宫边儿的园子里罢。令忠敬忠诚两个留在孝慈,多陪陪他们母妃。”
司徒峻眉尖儿一动,道:“是。”垂下的眼皮掩去了眸中的了然。
本朝皇陵均在孝慈,距京城来回不过十余日的路程。一般来讲,若是皇后或是某位受宠的妃子先皇帝而去,待皇帝大行后自然是可归于皇陵。但是若皇帝先驾崩了,入葬后帝陵封,再不能开启,所谓“卑不动尊”也。后死的皇后等自然不能合葬。所以皇帝地宫修建之时,旁边也会修建小型的陵寝,便是为此了。现贵太妃先死而不得葬入帝陵,固然是因为这几年来母子三人均失了帝心,却也是太上皇为两个长子所谋划的最后一件事€€€€彻底断了诚敬二人的心思,也盼着二人能明晓过来,不至于最后被兄弟所不容。
金陵甄氏阖家入狱,便是身在宫中的甄家小姐都未能免灾,出身甄家的贵太妃又薨了,朝中但凡长了脑子的都知道,赫赫扬扬百余年的甄家,就要倒了。
甄家几代经营,朝中人脉众多,盘根错节。看着皇帝的架势,往日与他们交好的不免都是有些自危之感,最为惊惶的,莫过于荣国府。
如今的荣国府是贾赦一房的了,虽则贾政等还是住在府里,却任谁都知道,二房不过是仰仗大房鼻息罢了。
当初贾赦出首二房放贷使利,大大地出了口憋屈多年的恶气,不过也正因为这个,元春被降位,贾政一房灰头土脸,连带着老太太都被太后亲自下了懿旨来斥责,弄得老太太心里头深恨贾赦不懂大局。
这贵太妃死了,贾府里头从贾母开始,到邢夫人,再到东府里头的尤氏,都得跟着每日入朝随祭。两府内宅里头都没了做主儿的。这边儿东府里好办,报了尤氏产育。荣府却是不好办了。
凤姐儿随着贾琏在平安州。探春虽好,到底是个没出阁儿的女孩儿;李纨虽不必出去,才干却有限,况且平日里头宽和无罚,府里头底下的人偷偷地说她是个木头菩萨,哪里就肯听她调遣了?更重要一点,是这姑嫂两个都是二房的人。
贾母与贾赦等人一商量,只得先将还在凤姐儿小院子里头面壁自省的王夫人暂时放了出来。也并不是让她去管事,她在府里头当就家多年,余威尚存,贾母的意思便是让李纨探春暂时接管家务,王夫人后边儿掠阵。
贾赦邢夫人虽是不大满意就此便宜了王夫人,也没什么好主意,只得应了。
往后一连二十来天,贾母等人都是天不亮便起来,按品大妆去随班拜祭贵太妃,至未正方回,劳力又劳心。
这边儿府里头探春李纨两个算是被顶到了前头,李纨还罢了,探春原本就是个精明有才的,心里很有几分沟壑,先前亦有自己一番打算。若是从前,能够被老太太看重管理家事,她必定会心里狂喜,仔细盘算,做出几件大事来让人瞧瞧她的手段。现下,却全然没有了那番心思€€€€管的再好,谋划的再多又能如何?说白了自己不过是个“代管”,一个月以后还得交还给大房,何苦出些幺蛾子来讨人嫌?
邢夫人小心眼,留下了心腹王善宝家的,美其名曰“给三姑娘使唤,若是有奴才不听话,只管叫王婆子罚去。”
探春心思灵透,哪里猜不到这里头的意思?因此更加心灰意冷,只不过是每日点个卯,看看事情不走了大褶就算了,倒是和惜春一块儿读经对弈的时候多。
“三姐姐,这一局是你输了。”惜春手起子落,一张小脸儿俏丽如昔,只是褪去了当初的稚嫩,带上了几分冷漠与清冷。
探春看看眼前的棋盘,黑子占尽优势,白子已无生机,遂笑道:“你的棋艺越发见长了。”
惜春不语,只招手唤了人来将东西收拾了下去,又上了一壶清茶。茶气袅袅,惜春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水,半晌方才说道:“我不比姐姐。成日家无事,便只用这些来打发时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