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卫璧便将这事说了,宋青书一脸惊愕,喃喃说道:“九阳神功?据我太师父说已消弭于世再难一见,大哥你竟然会?”
卫璧微微颔首,只说是偶然得遇先人遗迹故而习得。这般说着,他也在暗自观察宋青书的神色。事实上卫璧此时心里矛盾得很,因为他忽然想起原著里张无忌学了九阳神功和乾坤大挪移后宋青书对他又妒又恨——若是这学成神功的人换成了他卫璧,宋青书又会如何?
要说卫璧是在霎时间看上了宋青书的,那也未免太过肤浅。卫璧之所以对宋青书产生了异样的情感,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他发现自己和宋青书相处时十分融洽和谐,不知不觉地就打破了卫璧在这个世界上和任何其他人相处时的隔膜——他总有一种感觉,仿佛宋青书才是这世上唯一活生生在他眼前的人,而非是和别人一样,只是小说故事里的人物。这其实只是一种潜藏的感觉,卫璧想了很久,最终觉得这大概就是缘分——却不知他这种感觉是何等敏锐。
宋青书有才有貌,与卫璧相谈投契,相处融洽,时而又有些小迷糊和小性子,私下里其实还挺腼腆——越是和宋青书相处,卫璧就越是觉得他们很合适,那些朦朦胧胧的情感抽茧剥丝一般慢慢展现出来,就渐渐地溢满了整颗心。
大抵上越在乎一个人,就越担心那人会令自己失望。所以卫璧实在不希望会在宋青书眼中看到嫉妒、贪婪的情绪——因为宋青书对张无忌不善,卫璧心下已经帮他找了无数理由,比如为武当派着想,又比如初恋情人被抢之类的,回避了宋青书性格上的重大缺陷。但要是宋青书也会嫉妒卫璧的话,那就是卫璧再怎么欺骗自己也没用了。
幸而,宋青书只是眼神一亮,略带兴奋地说道:“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大哥你真有福气!太师父说过,武学传承至今,不知有多少绝学失传于世,也不知有多少名家埋骨于荒山之中,典籍失传破损,或是掩于杂草兽穴之中……如不能为后人所得,实是万分可惜……”
卫璧看着宋青书真挚的欣喜之意,心里的忐忑和闷气就全飞走了,也隐隐自得地想到——也是,张无忌怎么能和我比呢……
心结既解,卫璧第二天就直接将九阳神功的心诀告诉了宋青书和张无忌两人,这武当九阳功本就和九阳神功一脉相承,故而宋青书和张无忌都很快记下,在路上便开始练了。张无忌也将胡青牛给他的医术精华拿出来和卫璧共同参详,一众人等都是其乐融融。杨不悔也接受了张无忌告诉她的“娘亲飞到天上去了,找到爹爹就飞下来”这种解释,很快就放下了心结,乖乖地跟着几个哥哥去找爹爹了。
宋青书对于这意料中的额外收获自然是笑纳了,虽说等他练成九阳神功也不知是哪年哪月了,但艺多不压身,何况在这个武侠世界里,实力还是很重要的。而对于卫璧这种大方的行为宋青书也挺满意的,总之两人都绑定了,要是卫璧是个小气吧啦的吝啬鬼,那可难受了。
四人一路往昆仑而去,出了镇子后顺着山路走了一段,行到中午时分,杨不悔突然尖声大叫,指着路边一株大树。三人一看,只见树上飘飘荡荡的挂着两个干尸,张无忌大骇,险些被吓得转头狂奔。总算卫璧拉住了他,又轻声安慰被吓得哭起来的杨不悔。
宋青书抬头细看那两个干尸,也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叫道:“胡青牛!”原来挂在树上的一个干尸这时被风吹得回过头来,却是胡青牛。另一个干尸长发披背,是个女尸,瞧她服色,正是胡青牛的妻子王难姑。
众人都定下神来,再查看了一番,只见两尸脸颊上金光灿然,各自嵌上一朵小小的金花,不禁心下恍然:“原来他们还是没能逃出金花婆婆的毒手。”只见山涧中一辆骡车摔得破烂不堪,一头骡子淹死在涧水之中,正是当日他们坐的那辆。
张无忌见此惨况,怔怔的流下泪来。卫璧解开绳索,将胡青牛夫妇的尸身从大树上放了下来,不经意间从王难姑的尸身上摸出一本书来,不动声色地放进怀里。宋青书假作什么也不知道,故意侧走一步挡住张无忌和杨不悔两人的视线,却也不看卫璧,只低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卫璧余光见此情形,还当是宋青书挡着两个小的不让他们直视尸体,心里既庆幸,又觉得青书总能在不经意之间帮到他的忙,可真是天赐的福缘。
其实那本书正是“王难姑毒经”,卫璧不愿与张无忌分享,也算是留了一手。
而后几人为胡青牛夫妇堆了一坟,各自拜了几拜,便再度上路了。
及至凤阳府境内,四人走进一个镇子,市镇中家家户户都是空屋,竟连一个人影也无,所幸他们之前准备了不少干粮,此时也不挑剔,只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吃了,喝上几口水便继续赶路。出了镇子后,但见沿途稻田尽皆龟裂,田中长满了荆棘败草,一片荒凉。走了一会,更是见路边卧着几具尸体,肚腹干瘪,双颊深陷,一见便知是饿死了的。越走这类饿殍越多。
行到傍晚,到了一处树林,只见林中有白烟袅袅升起。张无忌以为遇着了人烟,实是高兴,只因这一路上都太过恐怖,卫璧和宋青书的脸色也不怎么好,杨不悔一直很害怕,气氛很压抑。
然而宋青书不动声色,卫璧倒是暗暗警戒了起来。几人继续前行,只见两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围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沸汤,正在锅底添柴加火。两个汉子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见到四个衣着光鲜细皮嫩肉的公子小姐向他们走近,眼中都冒出了绿油油的光来。
杨不悔骇然地把头埋在了张无忌怀里,张无忌也被那眼神看得发毛,不禁后退了两步。
卫璧对这两个村汉用一副想吃人的眼神望着宋青书表示极度的不爽——即使此“吃”非彼“吃”,那也还是很不爽。
既然不爽那也不用忍,卫璧微微眯眼,冷声说道:“两位这是意欲何为?”
那两个村汉才不和他们咬文嚼字,直接就拿着尖刀扑将上来,嘴里还嗷嗷叫着:“有肉吃啦!”
第23章 豪杰
这些个饿了不知多少天的寻常村汉又如何能接近青书几人?尚在几步开外时,卫璧便冷哼一声,也不拔剑,直接套着剑鞘就将两人拍飞出去,倒在一边哼哼唧唧的。
张无忌走到锅边,探头到锅中一看,只见锅中上下翻滚,是些青草树皮,其中还夹杂着几块煮得快泛了黑的骨头——细细一瞧,竟像是人手的样子——张无忌大骇着退后几步说道:“你们竟然吃人!也不怕伤天害理?”
卫璧面沉如水,握着剑柄的手上都浮起了青筋,紧紧抿着唇,眼中漆黑一片。
宋青书心知卫璧这是真的难过了,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难受?尽管他们两人都只把这世界当作一个小说故事,算计人命、见死不救甚至是心狠手辣的事也都做了,但这时心里的沉重感却并不是矫情。因为一旦撇开那些江湖门派,侠客义士,传奇英雄,这里仍旧是华夏神州,而这些麻木失魂,饥饿将死,易子而食的人,也都是黄皮肤黑眼睛,和他们血脉相连的炎黄子孙。这是一个民族的悲哀,是历史的现实,并不是所谓的不同时空就可以阻隔的。
在真实的历史上,事实亦是一般的残酷。有元一朝,人分四等,即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其中第三等汉人,指淮河以北原金朝境内的汉、契丹、女真等族以及较晚被蒙古征服的、四川、云南人,东北的高丽人也是汉人。 而第四等南人,则指最后被元朝征服的原南宋境内各族。元法规定,杀蒙古人的偿命,杀色目人的罚八十两银币,而杀死一个汉人,只要缴一头毛驴的价钱就可以了。至于南人,奴隶而已,地位还比不上牲畜,每天都不知道要死多少个。
也许直到此时此刻,卫璧才终于明白,所谓的得天下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享乐和成就感。无论这世界是真实也好虚假也罢,至少他在这里,便不愿意目睹这样的惨况,只要他还活着一日,便想创下一个太平盛世——如此即使他死后这世界消失无踪或是读档重来,至少他曾尽力而为,没有麻木不仁,便已无愧于心了。
那倒在地上的两人听到张无忌的喝问,依旧是麻木的模样,其中一人满不在乎地说道: “老子都有三个月没吃一粒米了,不吃人,还能吃牛吃羊么?”
宋青书一脸愤怒地开口说道:“还和这种人多说什么,他们根本不配做人,杀了便是。”
卫璧却摆了摆手,微有些无精打采地说道:“算了,无益与他们计较,我们走吧。”
四人正待离开,却又有人声传来,张无忌往路那边看去,说道:“是简大爷、薛大爷。”进林来的共是五人,一个是崆峒派的简捷,另外是华山派的薛公远和他们的两个同门,这四个人都是张无忌给治好了的。最后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汉子,貌相威壮,额头奇阔,张无忌却未见过。简捷哼了一声,道:“张兄弟,你也在这里?这两人怎么了?”说着手指倒在地下的两名汉子,却只略略瞥了站在一旁的卫璧和宋青书一眼,大概将两人当成了没什么用的小白脸。
张无忌气愤地把事情简单说了,最后道:“连活人也敢吃,那不是无法无天了么?”简捷横眼瞧着杨不悔,突然嘴角边滴下馋涎,伸舌头在嘴唇上下舐了舐,自言自语道:“他妈的,五日五夜没一粒米下肚,尽啃些树皮草根……嗯,细皮白肉,肥肥嫩嫩的……”张无忌见他眼中射出饥火,像是头饿狼一般,咧开了嘴,牙齿闪闪发亮,神情甚是可怖,忙将杨不悔搂在怀里,怒瞪着简捷。
宋青书冷笑一声说道:“阁下也想试试人肉的滋味吗?”
简捷看了看宋青书,见他手执佩剑,气度轩昂,心里也有些顾忌。但他终究被饥饿烧尽了人性,激起了魔性,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便斜睨了一眼,撇嘴说道:“小白脸,站在一边别多管闲事,否则连你一起吃。”
张无忌忍无可忍,大喝道:“你们竟然恩将仇报?若非我出手相救,你们四人的奇伤怪病能治得好么?”
薛公远笑道:“张少爷,我们受伤之后丑态百出,都让你瞧在眼里啦,传将出去,大伙儿在江湖上也不好做人。今儿我们实在饿得慌了,没几口鲜肉下肚,性命也是活不成,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再救我们一救罢。”简捷恶狠狠的狰狞可怕,倒也罢了,这薛公远笑嘻嘻的阴险狠毒模样,张无忌瞧着尤其觉得寒心,然而他还未说话,一旁的卫璧便冷声说道:“既然你们的命都是无忌给的,现在我便替他收回来。”
话音未落,剑已出鞘。霎时间剑光四溢,崆峒派的简捷和华山派的三人连忙出手抵挡,五人立时战在一处。
甚是奇怪的是,那与四人同来的另一个青年汉子却只是站在后方,还一脸厌恨地看着简捷四人。
转眼间卫璧已杀了一人,宋青书亦出剑相助,很快四人就都被毙于剑下了。而那之前倒在一旁的两个村汉,见此杀人一幕竟丝毫不害怕,反倒眼冒绿光地看着地上的几具新鲜的尸体,口水都快流了出来。宋青书双眼一眯,直接走上前去一剑一个了结完事,淡淡地说道:“这样的家伙,活着还不如死了。”口中不称他们为人,便是早已不把他们当人看了。
麻木如斯,苟活何益?
卫璧默认地微微颔首,然后便看向剩下的那个青年汉子,还未说话,忽见东首火把照耀,有六七人手执兵器,快步奔来。当头一人大声喝道:“徐兄弟!”
那青年骤而回头,神情中倒是有几分感动,大声回道:“几位兄弟,我没事!”
那六七人冲到近前,看卫璧和宋青书手上佩剑还在滴血,纷纷怒喝道:“这便是那吃人的恶贼吗?”
那姓徐的青年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恶贼都已死了,是这两位侠士杀的。”
这下那些人才安静下来,徐姓青年拱手说道:“我与他们并非一路,而是这凤阳本地人,被他们强行拉着要一路同行,却分明是不怀好意。若非几位,怕是早被他们给煮了吃了。”
卫璧微微颔首,剑收回鞘,淡笑说道:“这赤地千里,也总有良心未泯之人。”
徐姓青年正色说道:“那是自然,以人肉为食,比禽兽还不如。”说着指向后来的六人,向卫璧和宋青书他们介绍道:“这几个都是我的好朋友——”一个方面大耳的姓汤名和;一个英气勃勃的姓邓名愈;一个黑脸长身的姓花名云;两个白净面皮的亲兄弟,兄长吴良,兄弟吴祯。最后是个和尚,相貌十分丑陋,下巴向前挑出,犹如一柄铁铲相似,脸上凹凹凸凸甚多瘢痕黑痣,双目深陷,炯炯有神。徐达道:“这位是朱元璋大哥,眼下在皇觉寺出家。”花云笑道:“他做的是风流快活和尚,不爱念经拜佛,整日便喝酒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