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 王滇。”梁烨的手掌覆在他的后颈上, 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朕自始至终都对修仙没有念想, 也不在乎被灌的那些鬼东西, 朕要当大梁的皇帝,要让百姓吃饱饭不再颠沛流离,要杀了卞沧救下臣子,就这么简单,记住了吗?”
王滇混沌漂浮的心脏终于找到了一个锚点。
“记住了。”他慢慢地吐出了口浊气,“安汉郡的百姓还在等着灾粮,杀了卞沧。”
梁烨咧嘴一笑。
大雨滂沱,几匹快马冲进了雨里。
皇宫的西北角门。
守值的禁军警惕地看着飞奔而来的快马,执剑问道:“站住!宫门已闭!”
“卞大人亲印!急见太后娘娘!”马上的人拿出了枚私章,正是卞沧的亲印,对方拿着印章翻来覆去地看,似有犹豫,马上的人厉声道:“亲印在此,还不赶紧放行!耽误了正事你担待得起吗!?”
“是!”禁军一抬手,落锁的宫门被缓缓地打开,五六匹快马疾速而过。
半个时辰后,又一匹快马赶来,高声喊道:“卞大人私印失窃,任何人携私印前来杀无赦!”
守门的禁军登时大惊失色,“不好!”
然而为时已晚。
后宫太后寝殿中,卞云心在睡梦中被冰冷的匕首抵在了脖子上,在惊雷声中猛然惊醒。
闪电撕裂苍穹,露出了梁烨那双冰冷的眸子。
卞云心的尖叫声被捂进了嘴里。
梁烨抬起手里,一串钥匙哗啦落开,他沉声问道:“认识这串钥匙吗?”
卞云心愣了一下,然后拼命地摇头。
梁烨咧嘴笑得阴森恐怖,“那留着你就没什么用处了。”
卞云心感受着脖子上传来的剧痛,攥住他的手腕疯狂地点头,发出了几声呜咽。
“出声就杀了你。”梁烨扯了扯嘴角,松开了手。
卞云心捂着嘴惊恐地往角落里缩,用气声道:“我、我带你去。”
“这是王煦遂留下的。”大雨里,梁烨撑着伞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笑道:“卞云心,这个名字你熟悉吗?”
卞云心被大雨淋得面色惨白,哆嗦着嘴唇张了张嘴,“不、不熟悉。”
“她女扮男装上了沙场,为什么非要戳穿她女子的身份?”梁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渺远。
卞云心整个人抖如筛糠,“我、我不想的,是卞大人€€€€是卞沧逼我这样做的!烨儿,我真的不想害她的,可是她太聪明了,卞沧容不下她,我不这样做我也会死!烨儿,看在昔日的养育之情上,你就放过我吧!”
“再问你一件事。”梁烨转过头来笑着望向她,“朕八岁那年被人灌了一整瓶鹤顶红,娘娘可还记得是何人所为?”
卞云心膝盖一软,径直瘫软在了地上。
梁烨撑着伞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如毒蛇吐信阴冷黏腻,笑着问:“不记得了吗?还是说有难言之隐?”
卞云心惊恐地摇头,“你、你都想起来了?”
梁烨眉梢微动,“对啊,我都想起来了。”
他撑着伞微微俯身,将卞云心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黑暗里,轻声细语道:“是你灌的……母后?”
卞云心拼命地摇头,“我是被他逼得,我不这样做他就会杀了我的……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烨儿……我养了你这么些年,我也不忍心的……”
站在她面前梁烨眼底满是嘲讽,“都是别人逼你的,你蠢所以你就无辜是吗?一个八岁的孩子你也能下这种毒手,你可真是太无辜了。”
卞云心被雨水淋得睁不开眼睛,然后就被人一把从地上扯了起来,“给你药的那个人是谁?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卞云心疯狂地摇头,“他撞见了我的……我的丑事,他……他威胁我,我要是不这样做你和我都活不了!你难道不明白吗!?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错!你现在不也没事了吗!”
攥着她的那只手力道大到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梁烨怒极反笑,“真是好大的脸。”
卞云心胆子小,这会儿已经快要被吓疯了,“他、他眉心有颗红痣……烨儿!他眉心有颗红痣!”
梁烨在雨夜里如恶鬼般笑出了声,冰冷的匕首贴在卞云心的脸上,“虽然很多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但只是想想都会觉得恶心……能把梁烨逼得去求崔语娴,你怎么折磨的,就该怎么还回来。”
卞云心惊恐地瑟缩一下脖子。
碎雪园里,花枝已经被暴雨摧折得不成样子。
梁烨站在那亭子里,看着卞云心拿出了其中一把钥匙,哆哆嗦嗦地递给他,“这、这是一处废弃的密道,从前王煦遂经常带我们从这里€€€€去死吧!”
锋利的簪子闪过寒光,径直扎向了梁烨的脖颈,只是还没来得及碰到,就被狠狠攥住了手腕。
梁烨森冷一笑,“蠢而不自知,跟你那个儿子一样。”
€€€€
议事大殿中烛火摇曳。
一半是戴着镣铐的朝臣,他们穿着囚服跪在地上,而另一半则是穿着官服的朝臣,卞沧站在玉阶之上,垂眸看着满大殿的同僚,一言不发。
外面惊雷声阵阵。
“几时了?”卞沧问。
穿着朱红官袍的荀阳站出来道:“回大人,子时了。”
“我以为陛下会及时来救人,可惜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任性。”卞沧叹了口气,抬了抬手,“诸位大人得罪了,不知要请哪位大人先来呢?”
“卞沧!”跪在地上的楚庚怒声道:“你如此滥杀朝中官员,就不怕陛下降罪于你吗!?”
“放肆!”荀阳厉声喝道:“胆敢对大人口出狂言!”
“荀阳!我只当自己心胸狭隘,怀才不遇,以为你是心怀天下之人,你当年口口声声说要为国为民,为虎作伥!这就是你的志向!?”楚庚高声质问他。
“叔濯!莫要被一时的权势迷了眼睛!”刘宾白也抬起了头来,“你忘了长霖书院的院训了吗!你难道忘了百里大人对你的期许吗!迷途知返为时未晚!”
话语毕,又有数名年轻的官员出声,将荀阳指摘得无处可躲。
荀阳面色涨红,看向卞沧,结果见卞沧丝毫没有出声的意思,便果断的反击回去,“够了!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梁烨他就是个疯子!大梁在他手中都败落成了什么样子!朝臣说杀就杀,老祖宗的规矩说改就改!还有王滇!他们两个狼狈为奸同流合污,搞什么内阁改制,大肆屠戮世家良臣!你们才是执迷不悟!”
“够了,不要再吵了。”冯清站出来道:“卞大人,该动手了。”
卞沧垂着眼睛看向跪在地上的重臣,“哪位大人想先走一步?”
楚庚愤怒地站了起来,“君子不惧死,尔等奸佞叛贼活不了多久!”
因为他义愤填膺地站出来,陆陆续续也站起来了许多朝臣,他们被关押了许多天,早已满腹怨气,许多都是刚入仕不久的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这才有读书人的样子。”卞沧欣慰一笑,抬起的手刚要落下,最前面忽然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卞大人,何必跟年轻人动火。”晏泽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站在玉阶上的卞沧道:“不如就从我开始吧。”
“晏大人?”卞沧有些意外,“当真不再考虑一番?”
“共事了大半辈子,若不是闻宗救我,我早就死在了寿宴上,我也不想欠那老家伙人情。”晏泽笑道:“陛下好不容易有点为人主的模样,可惜了。”
崔运也戴着镣铐起身,冷淡道:“我随晏大人同往。”
跪在地上的朝臣们陆陆续续站起了身,挺直了腰背,“我亦同往!”
他们本就是些油盐不进的臣子,但凡能被说动的,都已经换好了朝服站在了另一边,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响,让投诚的众人心中微微发颤。
“一个疯子,也值得你们效忠。”卞沧冷笑,“愚钝不堪,既然你们这么想死,那就€€€€”
“那就不劳烦卞大人了。”
冰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靴子踩在地板上清晰可闻,还带来了些许潮湿的雨气。
身着玄色龙袍的青年懒洋洋地坐在了龙椅上,漫不经心睥睨而下,露出了个戏谑又森冷的笑容。
“诸位爱卿,好久不见啊。”
雷重雨沉,兵戈声起,大殿之内,高呼万岁。
第180章 出洞
梁烨俯视着地上跪着的百官, 神情倦恹地扯起了嘴角笑,“平身。”
卞沧的身后,是一群早已投诚神色惶惶的叛臣, 梁烨在他们心里留下的阴影太过可怖, 只是这样被这个疯子笑着看都会后脊发冷, 仿佛死亡近在咫尺。
“如今的局势,就算陛下您现身也已无力回天。”卞沧站在玉阶上, 神色冷淡道。
“卞大人留着这个空位, 不就是让朕来坐的吗?”梁烨懒懒地支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趁今天朝中百官都在,也正好听一听卞大人伸冤。”
“伸冤?”卞沧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 冷静地看向龙椅上的梁烨, “梁琮因为一句莫须的命好召我一双儿女入宫,看着他们被活活烧死,还要像畜生一样啃食他们的血肉,我的夫人被他派去的人活活勒死……我在大殿门前跪下伸冤, 梁琮问我伸得什么冤。”
大殿之内一片哗然。
“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 何来的冤枉。”卞沧淡淡道:“在你们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陛下, 我滔天的仇恨早已经随着梁琮的死烟消云散, 权势如此, 无论我再如何不甘心, 妻儿都回不来了。”
“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梁烨似乎一点儿都不着急, 仿佛只是早朝上随意的问话, “学朕砍人解闷玩儿?”
此话一出, 不管是叛变的没叛变的臣子都忍不住将头低得更矮了。
虽然陛下救星一般及时出现,但是总觉得兴致起来会比卞沧更可怕。
卞沧抬起头看向他,“梁琮说这都是命,我偏要向世人证明,什么命什么不祥之刃不过是生杀予夺者欺凌弱小而找出的借口。”
“那你现在和惠献皇帝有何异!?”大臣里有人怒声反驳。
“并无什么不同,我做掌权之人,所有人的性命都掌握在手里,我要你们死,你们就活不了,包括你梁烨。”卞沧脸上没什么表情,“梁琮之死,梁华和王煦遂的死,谈家兵变,魏万林叛国,十万北军被坑杀,甚至东辰出兵都是我说服的申€€俪,挑起战火,全部都是我所为。”
“卞沧!”崔运愤怒又震惊地瞪着他,厉声质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看着北梁这个庞然大物一点点衰落,让自己畅快些许罢了。”卞沧笑道:“崔大人,你为国为民,我恶事做尽,也不过是求个问心无愧。”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晏泽皱眉道:“人有私心无可厚非,但你不该让无辜之人为你的仇恨铺路!陛下圣明,岂会不为你平反?”
“平什么反?”卞沧自嘲一笑,“梁琮迷信邪道,听信胡言,认定了我夫人是不祥之人,我的孩子名号就是救他命的良药,他说有,岂能无?”
卞沧一抬手,隐藏在暗处的士兵纷纷现身,数不清的刀剑齐刷刷的对准了朝臣和龙椅上的梁烨。
“卞沧!你这是谋反!”有人高声喝道:“你就算杀了陛下也得位不正!”
卞沧道:“大人怕是误会了,我并不想当这个皇帝,我也不需要,只要你们都去死就可以了。”
坐在龙椅上的人发出声轻蔑的笑,“那你也得有这个本事。”
“陛下以为自己能走得出议事殿?”卞沧看向过分从容的梁烨。
“为何要走?该走的是你。”梁烨微微一笑。
灯火通明的议事大殿周围,高墙轰隆作响,四散而开,露出了里面森然的机关,无数利箭纷然而至,径直穿透了叛军的心脏,刀剑相撞的声音刺耳又尖锐。
惊雷暴雨之下,皇宫各处高耸的宫门轰然而动,巨大的冲车将宫门撞得四分五裂,身着黑甲的帝王亲兵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入,同世家联合的叛军厮杀在一起,血染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