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他不干了 第16章

唯独有一年乐乐病重住院,李方嘉把家里最后一笔钱拿去赌博。

王茹每天都在哭,他的兼职实在没有办法补这个窟窿,他甚至想过干脆停学一段时间,反正他那所学校,上不上课都没有人管。

李老头默不作声的将他最喜欢的山水《庐山飞瀑》拿到照德斋,低声下气的求多年老友,老友在照德斋负责收画,看在多年交情份上压低价格收了画。

李老头一生七次上过庐山,庐山见证了李老头的一生,最后一次眼睛已经看不清,是鹿予安扶着李老头走完。

回来之后李老头将自己关在房间三天三夜,最后才得到那副八尺长的《庐山飞瀑》。

刚画出来就拿给鹿予安炫耀,说他这一生有这么一幅画就够了。

鹿予安第一次看的时候呆了半晌,浓重磅礴山水从宣纸中扑面而来,压得的人喘不过气,水墨抛却技法,却处处下笔老辣,苍凉古朴中却又见旷达。

他很喜欢,但是依旧嘴硬,说不怎么样。

其实那副画在他心里胜过无数,甚至他觉得就连颜老也比不上。

画消失后,他去问过李老头。李老头只轻描淡写的说送人了。

直到前世他搬出鹿家,路过已经改名为照德斋的照德画材,在门口一堆特价画卷中一眼看到发霉的《庐山飞瀑》时,他才明白李老头当年为他做了什么。

在委托邻居哥哥确认《庐山飞瀑》还在照德斋之后。

他也决定尽早将《庐山飞瀑》买下来,放在谁手上,都不如放在自己手上。

*

第二天恰好是周末。

鹿予安动身去照德斋把画买回来,不惜任何代价。

照德斋这几年经营的不错,门面装潢的古色古香,进门处放着对一人高的青花竹石纹瓷瓶,中间是花梨木楼阁人物画四折屏风,屏风前放着黄梨木桌案,一排照德斋卖的黑杆羊毫陈列其上,最左边放着一扎宣纸和墨块,供人试用。

照德斋主营文房四宝,但最赚钱的是仿古画买卖。

“哎呦,这是谁啊?”

鹿予安刚刚站定,他抬头果然看到肖雨西抱胸阴魂不散的停在几步外,顿时觉得今天真是晦气。

肖雨西也没有想到鹿予安会在这里。他来这里是为了给鹿与宁生日惊喜。

他听说照德斋有好东西,特地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合心意的画送给与宁。

没想到竟然碰到鹿予安,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其实他到现在也不觉得鹿予安会国画。

那不过是鹿予安为了和宁宁抢风头而故意附庸风雅。

他一开始对鹿予安并没有那么排斥的,听他妈妈说,他们小时候经常被放在一起玩,但他不在意,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现在最好的朋友已经是宁宁了。

如果鹿予安识相,好好对与宁,他也就认回这个朋友。

但鹿予安回来之后处处为难与宁,从不给与宁好脸色,与宁甚至从住了多年的房间里搬了出去。

明面上就这样,背地里不知道对与宁做了多少过分的事。

他看向鹿予安的眼神充满恶意。

鹿予安余光看到,心里冷笑一声。照德斋这种地方,肖雨西来就是找死。

他没搭理肖雨西,环顾一周、

照德斋墙上陈列着一排红木玻璃框装裱好的水墨丹青,看上去虽然淡泊雅致,他粗粗一眼,就看出大部分都不是正品。

因为是早上照德斋没有什么人,偌大的前厅,只有他和位须发皆白拄着柏木龙头拐杖的老人。

老人在他几步外,已经是耄耋之年,但是眼神矍铄,他不免多看了几眼。

老人穿着褐色的大褂,有种在字画中温润多年才有的文人气质,雪白的头发过肩,被整齐的梳在脑后,虽然年迈,但是不掩其儒雅。

鹿予安乍看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

老人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一进门就环顾四周,半晌才失望的低头。

五十多岁的秃头老板满脸堆笑围了上来,指着墙壁上拈花而笑的仕女图朝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说:“老人家你尽管看,我保证这里都是好东西。就比如这幅就是明代流传下来的仕女图。”

听得鹿予安直直皱眉。

古来就有绢八百纸千年的说法,用传统天然颜料加上明矾多次固色的纸本画卷可以保存很久。但是再好的东西,也不可能就这样直白的挂在墙上。

他的一双眼睛被李老头教得极其毒辣。

他一眼望过去,就发现仕女图被烟熏故意做旧,临摹的也不得精髓,空有结构而无笔意,仕女眼神呆板没有丝毫顾盼生辉之感。

鹿予安皱眉,虽说古画这一行是靠本事吃饭的,但是行当里向来有三不做,像老人这般年迈的,老板是不应该做这种连坑带蒙的生意。

他犹豫时,老头恰好与他对视,年近耄耋的老人眼神却出奇的灵动,大概是他的神情太过明显,老人似乎看懂了鹿予安未说出口的话,眼中笑意闪过,转头叹口气朝老板道:“好是好啊,可惜老头子年纪大了,就只喜欢那些山山水水。”

鹿予安知道老人家是懂一些的,便没有再问,找到负责人,直接报出李老头那副画的名字。

伙计带鹿予安到仓库的角落,翻出李老头的画,这幅外一层层厚厚的灰尘,显然从进入仓库开始就没有见过天日。

本来这幅画是不需要找找这么久的,照德斋以前和李老头有交情的老伙计前两年已经去世,照德斋现在的伙计大部分都并不清楚当年的情况。

这幅画当年入库也非常潦草,并没有留下李老头的名字,若不是登记册上登记的画名没有变,未必能够找得到。

但是所幸,画作没有发霉。

鹿予安放下心来,抱着画轴往外走。

他刚到大厅,就看见肖雨西围在一幅水印木刻仿版画前,颇有兴趣。

所谓的木刻水印,其实就是种用来复制水墨画的古法。

将原画雕刻在木板上,然后木板沾取水墨印在宣纸上,和印刷一样,短时间内可以复制出大量一模一样的画。

他跟着李老头学过水印木刻,一眼就看出那副画是水印木刻做出来的仿版€€€€当然价格是原画的价格,中间差了百倍不止。

这幅画他敢打包票,照德斋库房里最起码还有几百幅。

会水印木刻的人已经不多,他看过李老头拓印下来的画,称得上是和原画难分真假,当年照德斋的那位老伙计邀请过李老头去做一批水印木刻,价钱给的很高。

但是李老头拒绝,情愿低价将自己最心爱的画卖掉。

墙上那副仿版画线条生硬,空有结构而无笔锋,水印木刻画中也是不合格的。

鹿予安冷笑走开。

几步外,那位老人也抬头看向一幅花鸟小作。

老板见状,连忙介绍道:“老人家,你看这幅可不得了,颜老?颜老你知道吧?家喻户晓的,这幅画据说是他年少在我们南市读书时候留下的画,一般地方可买不到的。”

“是颜老啊?这个好,值钱。”老人爽快道:“那行,我就要这一幅了。”

老板顿时喜笑颜开,连忙将画拿下。

老人本意也不是那副画,连画都没有多看一眼,他见老板眉开眼笑,心中放下心来,才朝老板忐忑问:“听人说你们照德斋有李月逢先生的画?那你们有谁认识李月逢先生吗?或者见过他也行?”

他的眼神中带着难以掩藏的期待。

老人的声音很大并且很清晰,几步外的鹿予安也听得清清楚楚。

鹿予安抱着画轴的脚步一顿,诧异的抬眼朝老人看去。

他€€€€他怎么会问起李老头?

第17章

鹿予安停住脚步,朝老人看去。

老人一直盯着老板,并没有注意这边动静。

老板只顾着卖出的画,头都没抬随口道:“李月逢?听起来有些耳熟,好像是听过€€€€”

“不久前我家后辈在你们店里买了他的《上林春色》,老板可还记得。”老人住着拐杖的身体激动前倾,连忙补充。

老板一下子就想起那件事。

《上林春色》那幅画买家爽快,给的价格也高,但是也要求他去打听李月逢的事情。

他收人钱财帮买家四处去问,奈何当年负责收画的伙计都已经过世,照德斋了解李月逢的也不多,翻来覆去也只找到见过李月逢几面的伙计,老板只以为老人是喜欢李月逢的画,所以想了解画家的情况。

他连忙招呼伙计过来。

那伙计挠头道:“我也是跟着师父时见过老李几次,要不是《上林春色》是我师父入库的,我还真不知道你们说的李月逢就是老李。”

他停了停,将记忆里的那些一股脑全说出来:

“老李啊,这个人脾气可怪了,不爱和人说话,身体也不行,那双眼睛一年比一年瞎的厉害。”

老人颤抖说:“你说他眼睛看不见了?”

伙计唏嘘道:“是啊,说起来他怪可怜的,孤苦无依的一个老头子,画也没有人买,前几年我看看到他一个人推车在地铁口,篮球场卖些杂货,这两年也都没看到他,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不可能!”老人几乎立刻反驳道,他无法相信他听到的。

大弟子和外孙从未说过这些事情。

师门里他最疼爱的小师弟,这一辈中天资最卓绝的那个,怎么会潦倒至此呢?

怎么情愿这样都不肯回家呢。

小师弟和他差了接近20岁,虽然说是师弟,但由他一手带大,和自己孩子也没有多少区别。

小师弟负气离开几十年,他就牵肠挂肚了几十年。天南海北,只要一有师弟消息,他就立刻前往。

每逢佳节,念及师弟,他总想着师弟凭借那一身才华,定然也不会过得差,只有这样,他夜里才能勉强入睡。

他从收到信开始,就恨不得立刻赶到南市,奈何老弱身体不允,他从大弟子支支吾吾口气中,听出他有所隐瞒,便再也按捺不住,瞒着所有人来南市,没想到竟然听到这消息。

只是一瞬间,颜老像是失去了精气神,身体都佝偻起来,握着拐杖的手指微微颤抖,嘴唇扇动好几次,每次都因为心中溢满的酸涩而问不下去,最后他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湿润慢慢逼回去,才问哑道:“那€€€€那他看起来过得可还如意?”

“如意?我不是老李,我可不知道。”伙计唏嘘不已,想了想又补充:“听师父说,老李前几年收了个天赋绝佳的小徒弟,宝贝的不得了,天天带在身边,和他孙子也没有区别。年老有这么个孩子在,也算是有所慰藉。”

颜老久久没有说话。

是了,小师弟孤高倔强了一辈子,从没有求过人,能寄出那封信,小弟子对他来说定然极其重要。有这么个人陪伴,小师弟不至于孑然一身。

他总算有了一丝欣慰。

伙计忍不住问道:“你认识老李吗?”

颜老半晌才开口,声音苍老道:“不认识,只是喜欢他的《上林春色》罢了。”

大徒弟和外孙处心积虑的瞒着他这些,那他也如他们愿无知亦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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