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以为这样黑而厚重的画并不受欢迎的,但出乎意料的却拿到金奖,喜欢李老头这样风格的人似乎也不少。
鹿予安停在门口突然开始有些迟疑,他不久前把获奖的消息发给了莫因雪。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给莫因雪。
只不过下意识就这样做了。
但是莫因雪到现在还没有回他信息,以往莫因雪不论多久看到了总会回他消息的。
莫因雪看到了吗?
少年眉目中有些懊恼,明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为什么要手快发给莫因雪呢。
他心不在焉的将手指按在指纹锁上,滴得一声,指纹锁打开。
他的指纹已经输入到莫因雪家指纹锁里面有一段时间。本来他并不愿意,但莫因雪却没等他拒绝,就将他的手指按在了指纹锁上,几下操作就将他记录在主人的信息卡上。
鹿予安当时注意到,里面的指纹只有他和莫因雪的。
一回到家,鹿予安就听到吭哧吭哧的脚步声,没过一会儿一只小橘猫就叼着拖鞋,乖巧的蹲在了他的面前。
从被接回家到现在,短短几日,小丑橘对莫因雪家适应良好,上蹿下跳,没有去不了的地方,浑然已经将自己当做了家里的主人。此刻它拖着鹿予安的裤脚往一边拼命的扯。
鹿予安烦躁叹口气,捏了捏小丑橘的下巴,眉目张扬的少年挑眉认真威胁说:“别闹!再这样爸爸不爱你了!”
是的,鹿予安内心一直以小丑橘的爸爸自居。
如果不是这样,他为什么对小丑橘吃喝拉撒负责呢。
小丑橘仰头眨了眨眼睛,又低下头锲而不舍,用小奶牙叼着鹿予安的裤腿往客厅扯。
鹿予安无奈将他它抱在怀里,翻了过来,看它之前的伤口愈合程度如何。
小丑橘腹部伤口的附近的猫毛湿漉漉的,药水还没有干,是刚刚上完药。
鹿予安眼前一亮。
是莫因雪,他已经回来了。
他立刻就意识到,莫因雪岂不是可能听到他那一句“爸爸不爱你了?”哪怕向来镇定的少年此刻脸上也忍不住发烫。
往常这个时候莫因雪还没有回家的,今天他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他小跑到客厅,果然莫因雪已经坐在落地窗的沙发上,低头专心看着平板,鹿予安很快注意到莫因雪身上还穿着白衬衣,西装外套放在沙发的一边,没有挂起来,也没有换上在家的日常服装,像是还要出门的样子,只是临时回家。
应该没有听到,鹿予安放下心里,不过片刻心里微微又有些失落,忍不住想到,莫因雪究竟有没有看到那条信息。
已经看到了吧。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这种奖在莫因雪眼里应该没有什么,毕竟他是跟在颜老身边长大的,对于这种奖项已经司空见惯。
莫因雪拿着平板应该是忙着确认画廊下一季度的画展,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忙,哪能关心到这样的小事呢。
鹿予安的脚步变慢,慢慢的挪到莫因雪附近,少年张扬的眉目此刻也有些黯淡。
莫因雪却看在眼里,他站了起来,将西装外套搭载手臂上,走到了鹿予安身边,揉了揉他越来越低,几乎要垂道地板的头,察觉道少年不加掩饰的沮丧,他叹气低声道:“怎么拿了第一名,还这么不开心啊。”
他手中平板屏幕中间正是他参赛的那幅庐山水墨画,原来莫因雪在看的是这个。
鹿予安眼睛一亮,过山车一般的心情忍不住又扬了起来,从给莫因雪发信息后就忐忑的心情瞬间就被这句话抚慰。
哪怕鹿予安唇角已经翘起,他还是故作谦虚轻咳两声说:“运气好罢了。”
“不是。”
谁知莫因雪却打断,他漆黑的双眸看向少年,捕捉少年眼底的每一丝神色,他轻声却郑重的重复,“不是运气好。是因为鹿予安你就是很棒。”
鹿予安一愣,抬起眼,看向莫因雪。
莫因雪揉了揉他的头发说:“是因为你本来就很棒,所以你才会是第一名。”
第34章
莫因雪已经看过鹿予安获奖的作品,大气磅礴,笔墨游刃有余,实至名归。
正因为这样,莫因雪心情才更加愉悦,无他,因为他知道,予安的才华正在被看到。但他更清楚这只是予安迈向世界的第一步。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注视已久却无人知晓的美丽瑰宝,它璀璨的光芒终于开始照耀这个世界。
在予安刚刚来这里的时候,莫因雪做过一个测试,予安对色彩的敏感度惊人,无论什么样的颜色,他都能调出丝毫误差的颜色。
他曾经问过予安。予安说过,在他的眼中从来没有一样的颜色,甚至包括水墨的纯黑色。
而予安所依靠的也并非都是天赋,每天他大部分空余的时间都在画室,短短一段时间来,书桌边上予安的废稿就已经堆的有几寸高。
想到祝贺予安的礼物,莫因雪神色微动,他拿起西装外套,套在身上,推开门朝予安说:“走吧。”
“走?” 鹿予安明白过来,原来莫因雪一直在等他回家,他愣愣的问:“去哪里?”
莫因雪理所应当的回头看向鹿予安,漫不经心的说:“当然是去庆祝你拿到你绘画生涯的第一个第一名。”
第一个第一名?
鹿予安第一反应是说的好像他以后还有很多个第一名一样,但很快他的心又为“庆祝”两个字跳快了两拍。
他鲜少有这样大张旗鼓庆祝的时候,他自己不会,别人也不会,就连他的生日,他也几乎从未认真庆祝过。
这两个词对他来说是一个从未期待过的陌生的词。但此刻在莫因雪的口中说出,他竟然忍不住心里升起一丝丝期待。
门口王叔已经在等着他们了,显然莫因雪并不是临时起意。
鹿予安一上车,王叔就笑眯眯的说:“予安,听说你得奖了啊,真不错。”王叔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猝不及防的鹿予安还是点头说了声谢谢,但是被这样直白的夸奖还是让他的耳垂有些发红,又羞又恼看向莫因雪。
莫因雪怎么跟所有人都说了啊,这多不好意思啊。
最后莫因雪将鹿予安带到了南市博物院。南市作为文化古都,南市的博物院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南市的博物院,鹿予安却并不陌生。
李老头对鹿予安的审美底蕴十分看重,这种东西只能在日积月累不断的欣赏优秀的作品才能培养的出来。哪怕出行再不方便,他也一定会带鹿予安去博物院看古今中外各种名家名作的展出,也正因为这样鹿予安的审美底蕴并没有落下很多。
但是这也是相对的。李老头时常会看着鹿予安叹气,比起他当初拜师时,名家名画随处把玩,入目样样精品而言,予安确实差他太多。
鹿予安疑惑的看向莫因雪。
莫因雪说要庆祝,怎么庆祝,为什么来博物院庆祝?
莫因雪并没有解释,而是径直带他去博物院的办公楼。
明明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博物院办公楼依旧是灯火通明。
莫因雪用临时登记卡将他带到了办公楼内部。
“因雪,来的这么早啊。”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士等在门口见他们就招了招手,她也并不意外两人的到来,反而上下打量鹿予安半晌,才笑笑道:“这就是予安吧?”
鹿予安看着眼前严肃的女士。她认识自己吗?为什么他全然不知呢?
莫因雪却看懂了他的疑惑,介绍道:“这是林师叔。”莫因雪突然意识到,如果按照辈分,鹿予安应该是他的师叔才对。
他语气极其微妙的停顿了一瞬,但他很快就将那片刻的不自然掩去,继续神情自若的说道,“现在她也是南市博物院古字画的修复专家。”
这位林师叔也是自小跟着颜老学画画,但是在画画上天赋实在不够,对古画修复更有兴趣,再加上师公本来就是既能够画画,又能够修复古画的全才,在京市的时也参与了很多国画的修复工作,现在国画修复的那一套章程还是他定下来的,颜老自己两样都挺擅长,因此便尊重了弟子的意愿。
林师叔学成后来到南市博物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扑在文物修复工作上,如今已经是文物修复科的主任。
年过半百的林师叔对鹿予安露出和煦的笑容:“很不错。恺之杯那幅作品我看了,大开大合但笔墨却又很细腻,实至名归。”她知道李师叔的小弟子找回来了,但是连续三个月她都在外面出差,才刚刚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回家,就被院里拉到一线处理一批海外文物的修复工作,所以才至今没有见过鹿予安。
“谢谢。”鹿予安乖巧礼貌的道谢,扭头朝莫因雪瞪过去。心中无奈,莫因雪怎么见人就说。
莫因雪无奈解释:“这可不是我,是外公。”外公得知予安拿下恺之杯之后,立刻就翻出老花眼镜将予安获奖的信息发到朋友圈,连发三条,现在别说师门上下,大概大半个画坛都知道了。
当然这个莫因雪就没有和鹿予安说了。
鹿予安满肚子疑惑的跟着林师叔进入办公楼,夜晚的办公楼竟然出奇的热闹,不停有扛着摄像头的工作人员在走廊走来走去,林师叔无奈解释道:“今天刚好有个央视的拍摄组来我们这里取材,所以才这么多人的。”
最终林师叔将两人带到一道厚重的铁门前说:“这儿就是了,我就不和你们一起进去了。我要带他们去逛逛。你们自己看看吧。”
莫因雪点点头说好
鹿予安却越来越疑惑了。莫因雪的庆祝究竟是什么?
输入密码后,门缓缓的被打开,鹿予安一脚踏进去,就在昏暗的灯光里感受到一阵阵寒意,他疑惑的看向莫因雪。
这是什么地方?
莫因雪却误会了什么,他牵住鹿予安的手低声说:“小心。”
手掌的温度顺着手心往外蔓延,鹿予安手不自觉想要往外抽,然而莫因雪只是更大力气的握紧说:“乖。这里有台阶,我牵着你走。”
鹿予安只能低下头,刻意的将视线避开两人紧握着的手,打量四周的环境,其实鹿予安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这样恒温恒湿的地方。
果然房间的最前方放置了几米长的金属平台,旁边站着一个实习生,见他们来了也不惊讶,林主任已经和他说过,他将金属台下的冷光灯打开。
于是平台上两副平铺在玻璃柜之下的泛黄画卷倏然出现在在他们眼前,虽然还未看到画的全貌,但只看到飘逸灵动的画卷一角,鹿予安的心就扑腾扑腾的狂跳起来。
他临摹过无数遍,不可能错的。
只一眼,他就认出这是€€€€
《雪行寒山图》的真迹。
这幅画的每一寸他都了如指掌,甚至夜半无法入睡的时候,他都会蹑手蹑脚避开莫因雪,在书房里一遍又一遍的临摹《雪行寒山图》,然后再把临摹的画偷偷塞在废稿的最下面,在知道李老头和着幅画的渊源之后。
他始终有一种执念,如果当初最后他们将《雪行寒山图》成功复原出来,李老头去世的时候会不会少一些遗憾。
鹿予安扭头看向莫因雪,但是见到莫因雪了然的神色,原来他每一次偷偷半夜去书房,莫因雪都知道,鹿予安心里顿时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他快走到画卷前,画卷的最前端用题跋写着飘逸的行书这些“山本无忧,因雪白头。水本无愁,因风起皱”。
无数次在鹿予安梦里魂牵梦萦的画卷在这一刻出现在他的眼前,画卷雪山的一抹纯白山顶在昏暗的室内,流转出淡淡的清辉,只有亲眼所见,鹿予安终于明白古书中所盛赞的如月华流转般的光芒是如何灵动。
怪不得,李老头对那些仿制的砗磲辉始终不满意,见过真品,又有谁还喜欢赝品呢?
哪怕画卷也早已泛黄,隔了近千年的时光,画卷中勾勒出起伏的山川的线条依旧灵逸飘动,仿佛随着山川的呼吸韵律而舞动,透过长长的画卷,鹿予安仿佛看到当年横空出世不过弱冠之年的画圣在御前将山水画卷一挥而就,潇洒自在的留下千古绝唱。
他近乎贪婪的看着《雪行寒山图》的每一处水墨笔触。亲眼见到画作的细节,和在照片中看到是完全不一样,《雪行寒山图》多年来从未出来展览过。这也是鹿予安第一次看见亲眼《雪行寒山图》的真迹。
他甚至连旁边的莫因雪也顾不上。忘我的看着这幅画,看到精妙的地方,忍不住右手按在玻璃上,顺着划画中的脉络勾勒出灵动的线条。
不知过了多久。
他终于浏览完整幅画卷,他看到画卷中被火烧毁的痕迹,原本覆盖在楼阁中的雪被火给熏黄,终于忍不住发出轻轻的一声叹息。
他忍不住说:“清辉€€€€”
他刚说出,就听到莫因雪惋惜的说:“清辉澹水木,演漾在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