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连忙给周怀让使了个眼色。周怀让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不敢再吭声。江德海站出来打圆场:“奴婢替陛下把这件北渊王妃的服饰收起来?”
赵眠默然不语,却在江德海伸手过来的一刻把衣服抱进了怀里。
一层层华丽的布帛盖在他的肚子上,上面的€€翟仿佛是在簇拥着他一般。
“他会成功的,”赵眠喃喃道,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他一定会把北渊凤印拿来给朕。”
在此之后,赵眠再未收到过魏枕风的书信。不仅如此,朝廷也和南靖在北渊的使臣失去了联系。最后传出来的消息是盛京毫无预兆地封了城,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更进不去。城内人心惶惶,百姓闭门不出,众臣人人自危。
山雨欲来,迅雷不及。
这个年,北渊盛京的百姓注定是过不好了。反观南靖上京,天阙教在南靖被连根拔起后,京郊久旱逢甘雨,旱情已解,入冬后又下了两场大雪,瑞雪兆丰年,明年又是一个好盼头了。
除夕那夜,上京的家家户户饮屠苏写桃符,团圆守岁,辞旧迎新,皇家自不例外。
用过年夜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地闲聊。太皇太后上了年纪体力不支先回宫休息了,小公主在摇篮里睡得正香,赵栖则在努力尝试化解小儿子对男人的恐惧感。
“不管你能不能生,只要你别和男人谈恋爱,你就是不能生的。”说到这里,赵栖顿了一顿,不太确定地问:“等下,你是喜欢女孩子的吧?”
赵凛指着自己一顿强调:“我是啊我是啊!”
赵栖耸耸肩:“那就没事了,你担心什么哦。”
赵凛抱着父皇嚎啕大叫:“意外谁说得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不想给男人生孩子啊父皇!”
赵栖叹了口气,摸摸小儿子的头,目光朝他那个马上要给男人生孩子的大儿子看去:“太医说,你哥哥的生产之期就在这半月了。还剩这么点时间,魏枕风究竟能不能赶过来。”
赵凛摇摇头。北渊现下的局势扑朔迷离,谁都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魏枕风要是不能及时赶过来,那也太便宜他了。”赵栖说起这个就来气,“不用照顾怀孕的眠眠,也不用在眠眠生产时被扯头发咬手指,轻轻松松升级当爹。”
赵栖心里清楚在眠眠整个孕期,魏枕风在北渊过得肯定不轻松,甚至可能十分艰难。但谁管啊,魏枕风又不是他儿子。
“魏枕风太有福气了吧!”赵凛酸道,“也不知魏枕风平时拜佛是朝哪个方向磕的头,我都想去拜一拜了。”
另一边,赵眠和萧世卿聊着北渊目前的局势。萧世卿道:“盛京封城已有半月,想必很快会有结果。”
赵眠望着窗外被灯笼染红的的夜色,心不在焉道:“说不定已经有结果了,只是我们还不知道。”
也许,魏枕风的捷报正在十万火急送往上京的路上。
又也许,魏枕风……本人就在路上。
马上要到新的一年了,去年他陪魏枕风在北渊过年,公平起见,魏枕风今年理应来南靖陪他。
魏枕风答应过尽量陪他过年的。以前的每次尽量,魏枕风都做到了。
魏枕风总是能给他惊喜。
万一这次魏枕风也可以呢。
魏枕风再不来,他就要一个人生孩子了。
他不想这样。
赵眠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父皇,父亲,我想出去走走。”
“现在?”赵栖不放心道,“都这么晚了。”
赵眠坚持要去散步,萧世卿便让赵凛陪着他。
赵眠手中捧着暖炉,披上狐裘牢牢护住自己的肚子不让它吹到风,带着傻弟弟朝南边走去。
赵凛问:“皇兄想去哪里散步?”
赵眠道:“太华门。”
即便是除夕之夜,宫门口依旧戒备森严。大年三十,天子亲至,守卫的禁军震惊后欲行跪礼。赵眠免了他们的礼,问:“你们可用了膳。”
为首的禁军受宠若惊道:“蒙陛下恩泽,臣等刚用完尚食局送来的饺子。”
赵眠点点头,又问:“今夜……可有什么人入宫?”
话一出口,赵眠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若是真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人入宫,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传入他耳中,他又何必冒着夜寒来此亲自问询。
果然,禁军给了他否定的答案。赵眠抬头看着高耸的宫墙,不想死心:“朕要上去看看。”
走阶梯对现在的赵眠略显困难。他拒绝了赵凛的搀扶,一步一步,又慢又稳地登上墙头。雪白的狐裘随着他的步伐划过长阶,火把映照着他傲慢冷潇的容颜,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尽态极妍。
赵眠站在上京的最高处,看着万家灯火,灯烛辉映,看着那一条从城门口直通太华门的驰道。
南靖没有实行宵禁,今夜的街道却格外安静。热闹被一扇扇门关在家中,街上有的只是溢出的喧哗之声。也不知在这些模糊的声音中,会不会突然传来一阵马蹄狂奔的声音。
他看了很久,久到站在身后的弟弟都忍不住跺脚哈气:“皇兄,你不冷吗?”
“不冷,”赵眠淡道,“你若是冷便先回去。”
赵凛果断拒绝:“那怎么行,我得看着你。”
又不知过了多久,城中的万家灯火渐渐减少,一盏一盏地灯灭,驰道上始终空无一人。
赵眠也开始觉得冷。
尽量从来都不代表一定,他好像真的要自己生孩子了。
赵眠缓缓合上眼:“回去罢。”
赵眠站在长阶的顶端,一点都不想下去。
长阶还是那么高那么长,明明上来的时候他还那么稳,下去的时候却好像没什么力气了。
赵凛问:“皇兄,你怎么不动啊。”
“朕身体太沉,走不动了。”赵眠低头看着自己揣着的球,突然自暴自弃,也不想保持威仪,“朕就像只乌龟。”
赵凛大为惊讶:“皇兄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你比小乌龟尊贵漂亮多了!”
赵眠额角一跳:“朕的意思是,朕就像小乌龟走一下停一下,速度很慢。”
赵凛恍然大悟:“那我背皇兄回去吧!”
说着,背对着赵眠蹲下了身。
赵眠按着眉心:“你是看不到朕的肚子吗?”
“那我抱你?”
“不必。”赵眠主动向弟弟伸出了手,“你扶好朕便是。”
赵凛认认真真地扶着哥哥,带着他一步一步朝下走。
“赵凛,皇兄给你一个忠告。无论你喜欢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不要谈异地恋。”赵眠低头看着脚下的长阶,轻声道:“因为黏不到想黏的人,真的……太难受了。”
第83章
赵眠在弟弟的陪伴下回到永宁宫,得知在他离开之时,千机院十万火急地送来了一封密报。
能让千机院在大年三十不惜打扰圣上也要递上来的密报绝对莫此之甚。赵眠拿到密奏,直觉里面所奏乃事关北渊之事,一时间竟有些不敢打开。
赵凛见皇兄拿着密奏一动不动,有些不安:“没、没事吧?”
赵眠听见自己说:“不会有事。”
他镇定地解开封袋,打开密奏。
赵凛不知道密奏上写着什么,他只看到皇兄瞳孔骤然一缩,而后迅速冷静了下来,没有波澜的情绪在脸上显现,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不一样了。
这是皇兄处理正事时一贯的表情,和方才为情所伤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赵凛问:“皇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赵眠言简意赅:“北渊在凉州驻守的五万大军不日前已动身前往盛京。”
“我记得北渊凉州刺史是他们太子的嫡系来着。”赵凛瞪大眼睛,“难道凉州军是去盛京勤王的?”
赵眠沉声道:“北渊这场宫变,终究还是避免不了走到这一步。”
魏枕风之所以试图通过宫变达到目标,就是想把混乱控制在盛京的范围内,甚至是控制在皇宫之内,从而减少伤亡,速战速决。可其他人又怎会让他轻易如愿。
魏照修暂且不论,此人心思难以琢磨,他和魏枕风都看不出魏照修到底是怎么想的。而魏长渡这个北渊太子早就看出魏枕风有夺嫡之心,怎可能坐以待毙。
眼下即便魏枕风已将盛京握于手中,坐上了那把龙椅,依旧要面对从凉州奔袭而来的五万大军。
赵凛不由地为他尚未出生的小侄子或小侄女的另一个父亲担心起来:“那魏枕风怎么办。”
“他应该早预料可能会有此一环。”赵眠出奇的镇定,“北渊曾经亡了西夏的那只军队尚在他的手上,他会好好利用的。”
赵凛端详着赵眠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皇兄,你不担心吗?”
赵眠垂下眼帘:“还好。”
他不能担心,他一担心,就好像魏枕风面临的情况真的有多危险似的。
魏枕风虽然嘴欠但很厉害,魏枕风总能在谈笑风生中处理好一切,他要相信魏枕风,更要相信自己的眼光。
他孩子的父亲不会是一个败者。
赵眠目光看向摆放在剑台上的惊鸿剑。
此时,与之相称的游龙枪也许正握在他主人的手中,于战场上酣畅淋漓地饮血杀敌,为主人通往皇权的路扫清一个又一个障碍。
而他呢?竟像个话本中的痴男怨女一般挺着大肚子伤春悲秋,大年夜登上墙头,在自己亲弟弟面前矫情地展露出无助的一面€€€€这是他赵眠该干的事?他怎么因为魏枕风变成这个样子了。
魏枕风不来又如何,他堂堂坐拥万里江山的一国之君,自己还生不了一个孩子么。
他在脆弱什么。
赵凛还想说些什么,赵眠道:“你先回去,朕想独自待一会儿。”
赵凛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每每回头都看到皇兄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孤独冷清,孑然无依,看得他难受死了。
赵凛离开永宁宫后,满脑子全是皇兄落寞的背影。他为此担心得不行,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们。
“这下可好,皇兄马上要生产还得操心魏枕风的情况,”赵凛心疼得嗷嗷叫,“皇兄肯定难受死了!”
于是,担心得不行的人又多了两个。
一家人打算在赵眠生产之前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赵凛甚至为了哥哥暂时克服了对男人的恐惧,想着在永宁宫暂住一段时日,为情绪低落的哥哥随时提供亲情的宽慰。
次日,赵栖带着小儿子来到永宁宫,本以为等待他们的是一个思念成疾,惶恐不安,急需慰藉的待产孕夫,没想到一进宫门就看见年近六旬的工部尚书老泪纵横地从殿内走了出来,向他们行礼时声音沙哑,还带着鼻音。
赵栖好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周怀让解释道:“回上皇,张尚书一个表亲打着他上京高官的名号在张尚书的老家作威作福,被御史发现后怒参一本,然后皇上就把尚书大人召入宫中,痛斥了一大番。唉,这大过年的。”
竟然能把一位老臣骂成这样,这功力分明不减当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