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让开。”身后传来了沈青安不容拒绝的声音,小护士们第一次见到他这么严肃的样子,都自觉退到一边。
沈医生把舒闻半抱起来,让人倚靠在自己怀中,让胸腔充分舒展,然后伸手捂住他的口鼻,对身后的人要求到:“去找一个纸袋。”
护士长马上反应过来,是过度换气引起的二氧化碳缺乏症,她抢过小护士手里抱着的牛皮纸袋,将里面的文件倒了出来,将袋子递给沈医生。
“呼吸,”沈青安在人耳边小声道,同时用纸袋代替手掌。
舒闻呼出的气体又被自己吸入肺腑,进入灼热,胸前疼得厉害,耳边也阵阵嗡鸣,但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坚定地引导他:呼吸。
终于,过量的氧气被身体消耗,他呛咳着缓过神,下意识抓住身边的人,如果抓住救命稻草:“给我抑制剂。”
“已经注射了。”沈医生轻声安抚,“等它发挥效用就没事了,别怕。”
舒闻痛苦地摇摇头,普通剂量的抑制剂根本无法缓解他的发情热,“不够的……还要,更多……”
他知道自己样子一定很难堪,面色潮红地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欲/望,泪水从眼角滚落下来:“不要看我……”
“很丑。”
沈青安一怔,转头对人道:“你们先出去吧。”
“可是……”护士长犹豫不决,舒闻分明表现出了非常强烈的抵抗情绪,他们三四个人都制不住,沈医生一个人在这真的可以吗?
“有需要我会按呼叫铃。”沈青安说道。
护士长点点头,带人离开。房间内空旷下来,舒闻闭着眼睛无声地流泪,像是不敢直面自己稀碎一地的自尊,只要再多一根羽毛就能将他压垮。
沈青安却并没有吭声,仿佛连怀抱都变成了静止的。一丝佛手柑气味的信息素缓缓溢了出来,清爽温和,余韵回甘,舒闻微微睁开眼睛,是alpha的信息素。
“感觉好点了吗?”沈青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他控制着信息素的释放,过度可能会引起舒闻身上alpha标记的排异反应。
舒闻怔住,似是没想到alpha的信息竟也可以这般,温柔和煦,丝毫没有攻击性和性/暗示,轻轻包围在身边,像一朵可以遮风避雨的云。
这气味里混合着柑橘特有的清甜,不会甜腻引人不适。沈青安只释放了一点便适可而止,空气中的信息素慢慢散到后调,又有一点木质微苦的淡香,回甘的滋味让人流连。
舒闻感觉自己的脸慢慢热了起来。
他惊慌失措地推开沈青安,从alpha的怀中逃出来,“我,我好多了,谢谢。”
“抑制剂的话还是要少用一点,你的身体情况比较特殊,已经形成了过量依赖,脱敏的过程会比较漫长。”
舒闻慌乱地点点头,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沈医生您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他像个缩头鹌鹑那样把自己藏起来,以为可以掩盖身体上令人羞耻的变化,却不曾想沈青安行医多年,一丝一毫的端倪都在他眼中清晰无比。
那只修长微凉的手替他掖了掖被角,“你不用觉得尴尬,这都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你……”
“您出去吧。”舒闻第一次近乎无礼地冲他开口,只是声音还打着颤,丝毫没有气势。
沈青安愣了一下,还是嘱咐道:“不舒服的话可以按铃,我最近几天都值夜班。”
床上的人把自己缩成一条,没有回应他。
被子里,舒闻紧紧咬着自己的手指,避免发出任何不雅的声音。这种感觉是他熟悉的,过去的十几年里有无数个夜晚是这样苦熬过来。
他已经过了四十岁,看淡很多事情,只是没想到自己的丑态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众人的眼皮底下。
如果沈青安只是一个普通医生,他不会感到羞愧,权当自己是一块死肉就行了。偏偏那个人陪他散步,看他画图,用家里的猫咪逗他开心,还给他煎了好吃的小羊排。
情绪上建立了联系,莫名其妙就会在意很多事。
舒闻已经忘了有朋友在身边的感觉,沈青安像他的朋友。
而自己刚才在蜷缩在他的怀里,嗅着他信息素的味道,竟然隐隐有了反应。
他痛恨自己这样一副敏感又脆弱的身体,羞耻之外更多的是无助。尽管不想承认,时锦鹏还是给他的生活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舒闻痛苦地闭上眼睛,以后他恐怕都不能拥有正常的社交关系了。
接下来的几天,整层的医生护士都严阵以待。舒闻陷入发情期不是小事,他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情绪上也容易有大的起伏,特别是还带着前人的标记,受到的煎熬只多不少。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个看起来柔弱的omega竟然坚强地挺了过来。他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和,配合一切治疗方案,大部分时间都是缩起来睡觉,甚至还会在神志清楚的时候接两句护士的玩笑话。
仿佛那晚的仓皇挣扎和歇斯底里都没有存在过。
能在疗养院办VIP看护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怪脾气。而舒闻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莫名混了个好人缘,病情有一点进展就让小护士们欢天喜地。
沈青安也高兴,舒闻的状态能稳定下来,对后续的治疗和手术都有很大的助力。让他感觉不对劲的事,舒闻好像对他冷淡了下来。
舒闻拒绝了同他一起散步的邀请,每句话都带着公事公办的口吻,冷淡疏离得仿佛他刚来疗养院的那段时间。
沈青安是养猫高手,也莫名其妙被猫爪子挠过,知道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每次布丁耍傲娇不给他撸了,他就故意死皮赖脸地把它抱进怀里,被踢了挠了都不撒手,摸得布丁喵喵叫骂他。
于是他开始延长在七号房间逗留的时间,舒闻把他当空气,面无表情盯着电视上的草原纪录片,一直等到画面里的羚羊被豹子叼住喉咙拖回巢穴,才忍不住开口道:“沈医生也爱看动物世界?”
“喜欢。”沈青安笑道,“家里还有现成的。”
他拿出手机晃了晃:“要不要跟布丁和旺仔打声招呼。”
舒闻差点脱口答应下来,他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两只猫咪了,心里暗自惦记,不知道布丁的厌食症有没有好一点,旺仔是不是还会回应他的声音。
“不用了。”开口却是淡淡的拒绝。
沈青安愣了一下:“你不喜欢他们了吗?”
舒闻终于忍不住道:“沈医生,你对每个病人都这样吗?”
不等人问,他自顾自说下去:“我只是你的一个病人,为什么要给我分享这些?为什么要把我拉进你的生活?为什么不能要我回到以前的状态里。”
最后一句话更像是在问自己。二十多年前他曾经对人打开心扉,然后那个人近乎毁了他的全部,所以当再次有人靠近时,他不光害怕,还本能地感到气愤。
舒闻知道这样不对,沈青安只是出于好心对他展露善意,自己不能以怨报德。
他颓唐道:“对不起,我……”
沈青安截住他的话头,并没有因为他的突然失控而感到冒犯:“我没有拉你进我的生活,你已经在我的生活里了。”
“我享受我的工作,你们每个人都是我的朋友,但你……更特殊一点,”沈青安顿了顿,继续道,“你让我想到我的猫,很乖,很可爱,也让人挂念。”
舒闻愣了愣,耳根突突发热。他马上要过四十二岁生日,乖和可爱哪个词都跟自己沾不上边,却被眼前的alpha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了出来。
沈青安跟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很认真,喜欢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所以舒闻再一次仓皇移开视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在纠结什么。
“所以你可以试着让自己做一只猫,”沈青安笑了笑,“开心的时候才跟人亲近,不高兴了就走掉,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看法,猫咪做什么都是对的。”
沈青安说完这句话的第三天就出差了。
陆氏集团出资重新启动了他当年那个仓促结尾的项目,是跟伦敦的一家研究院合作。本来定好的出差日期是一个月之后,结果又临时安排了十大高校巡回演讲。
沈医生紧赶慢赶离开,要跟当地合作方一同准备,只来得及在邮箱里跟同事们交接工作。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沈青安落地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家里的摄像头看猫。
自动喂食器还是满的,但他几乎不在外面过夜,家里两只猫主子没等到人回来伺候,冲着他龇牙咧嘴表示不满。
“我很快就回去了,你们不要着急。”沈青安哄猫。
旺仔一直比较独立,像是知道他回不来,大剌剌在镜头前躺下,开始舔并不存在的蛋。而布丁却显得有点焦虑,听到他的声音后一直在原地转圈,喵喵叫着,最后蹲坐在门前仰起头,一声接一声地叫唤。
沈青安最看不得猫这样,只能干着急,隔着屏幕哄了一会儿,累得口干舌燥,才想到好像还有一个更难哄的。
他掏出手机,拇指在屏幕上微微顿住,他并没有舒闻的联系方式。
与此同时,疗养院病房里,舒闻看着面前陌生的alpha,冷淡中带着些微的防备:“沈医生呢?”
“他出差了。”面前的医生是沈青安的师弟,之前一直在负责其他楼层,“你的康复计划我有看过,目前的状态比较平稳,应该可以按时进行手术。”
出差了?为什么没有事先跟他打招呼?
舒闻忍不住去想,但又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点可笑,人家一个医生,总不能去哪儿都要跟他一个病人报备。
“嗯,明白了。”舒闻点头,“我会配合的。”
又不是没吃过亏,为什么还会相信alpha的话。舒闻有点气沈青安了,还说要他做一只猫,猫才不会好好配合,猫不开心了只会亮出爪子挠人。
没有那个人在自己病房里晃荡,时间一下子变得漫长又无聊。新来的医生是按部就班的性格,有爱人和孩子,不会把太多的精力花费在工作上,更别说把每个病人都了解一遍。
舒闻百无聊赖地靠在床头画画,是一件双排扣的风衣,还没想好是用立领还是关领,小护士就拿着电话进来了。
“舒先生,沈医生找您。”
“找我干嘛,”舒闻狐疑,还是接过电话,听到那人醇重和缓的声音竟然有点想念,“怎么了?”
“阿闻,能不能去我家帮忙看看猫?”
舒闻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下,沈青安没有用医生的口吻跟他说话,像是一个朋友。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有点快,语气尽量平稳道:“怎么了吗?”
“布丁这两天心情不太好,一直在门口等我,你能进去抱抱它吗?”沈青安的语调依旧不紧不慢,不像请求也不像要求,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会给人带来任何负担。
“它只熟悉你的声音,你去的话它不会怕。”沈青安说道。
“好……”舒闻有些犹豫,全然没听出对方一直拿捏着的语气终于放松下来。
沈青安告诉了他家里的密码,以及怎么喂食,罐头放在哪里,最后要了他的微信号去,要他不懂的地方随时再问。
喂个猫有什么难的,舒闻吃过午饭后便去了沈青安家中。两只猫已经撒了欢,沙发靠背被拱到地上,卷纸碎了一地,几盆室内花草也被抓了个七零八落。
见到生人进来,布丁一溜烟躲进了沙发底下,而旺仔则竖起了浑身的毛,整只猫变成硕大浑圆的一坨,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低吼。
“旺仔,你不认识我了吗?”舒闻轻唤,试探着靠近。
旺仔又呼噜了几声,认出了他,变脸依然很快,讨好似地蹭着舒闻的裤脚打转。
舒闻把喂食器加满,又开了两个罐头,躲在暗处的布丁也期期艾艾靠了过来。
“你为什么不开心,嗯?”舒闻蹲下/身,伸出手去,“是因为想沈医生了吗?”
布丁小口地舔着罐头,吃相矜持,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告诉你个秘密,我也有点想他了。”舒闻小声道。
布丁像是听懂了那般抬起头,歪着脑袋同他对视,最后竟是伸出两只前爪扒住了舒闻的膝盖。
舒闻又惊又喜,小心翼翼把猫抱起来,捋它绵长厚实的毛。布丁被rua得眯起一双狭长的蓝眼睛,喉咙里呼噜着,舔了舔他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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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安一直忙碌午夜,这个时间国内应该是下午,不知道舒闻怎么样了。
他忘记告诉舒闻钟点阿姨的电话,家里被弄得一团糟,估计都没有地方落脚。
沈青安给舒闻发去消息,对方并没有回应,他满腹狐疑打开家里的监控,却微微愣住。
家里果然很乱,午后的阳光穿过小花园照进室内,被木质地板反衬得一室暖黄。而舒闻抱着布丁,正靠在沙发上打盹。猫肚子吃得圆鼓鼓的,安心偎在omega怀中,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一下胡须。
旺仔从屏幕里看见他的脸,一瞬间抬起头。沈青安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嘘……”
不知道蓝胖子有没有听懂,旺仔轻巧地跃上沙发,将脑袋枕在舒闻的大腿上,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