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心思探究每一个人的想法,直接开口对孙康道,“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刚刚屋子里有人你不方便说,现在这里就咱们俩个,能说了吧?”
孙康被方明霆开门见山的话冲击了下大脑,下意识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明霆此时在自己眼中加了层滤镜的关系,孙康竟然在对方的注视下逐渐变得局促起来。
不是害羞的那种局促。
事实上,他的反应是完全和害羞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孙康上次有这种经历,还是站在他初中班主任的面前。
这个时候高考还没恢复,大学生都是通过各地举荐上去的,没有了升学的压力,读书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按部就班的习惯。
孙康就是个非常懒散的人,他有着很多年轻人身上的通病。
在前几年比较动乱的时候,学校里走了很多老师,有些病退有些则是被举报,剩下的那些老师人人自危,有些界限就变得比较模糊,孙康就是在初中的时候遇到他那个之前是语文老师,后面成了他班主任的老师。
当时孙康因为上课看杂书被老师逮住了,当时孙康的脸都白了。
因为大多数老师怕惹麻烦上身,很多时候教育学生的方式都是叫家长。而孙康这学期已经被叫了三次家长了,他爸爸和他说过再有一次就打断他的腿。
但班主任没说什么,只是没收了孙康的杂书,让他下课后去办公室,然后就继续讲课了。
孙康苍白着脸坐下,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了,下课后就像是一棵蔫白菜一样亦步亦趋的往办公室挪,总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但他再磨蹭,从教室到老师办公室的距离也是有限的。
孙康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报告,然后就听到了自己被允许进去的声音。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放学了,办公室里的老师不是在上课就是早早离开了,只有他那个班主任在里面。
不过这对那个时候的孙康来说,都不值得挂心上。
他垂头丧气的在班主任的办公桌前站好,等待着命运的闸刀,没想到最后老师竟然没有说责骂他的话,反而和他聊起了书里的内容。
孙康磕磕巴巴的讲了自己的看法,老师沉默着看了他许久,然后……夸了他。
孙康万万没想到他的老师竟然会夸他!以至于最后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从老师的办公室里出来的。
后面孙康上课的时候再也没看过杂书,老师鼓励他继续保持读书的习惯,但不要耽误学习,孙康也是这么做的,他虽然成绩不好,却也磕磕巴巴的将高中读了下来。
这个老师是孙康人生的贵人,所以看到拥有同样气质的方明霆,孙康下意识觉得紧张也是正常的。
孙康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整件事讲明白。
方明霆听完,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眼前的孙康了。
总的来说,就是无语。
方明霆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因为别人几句话主动放弃自己的利益,反正这事儿搁在他身上不可能。
就算那家人当着他的面打孩子又怎么样?孩子不是他的,就算那家人当着他的面将孩子打死,方明霆都不带动动眉毛的。
况且那家人也不会这么做,当着孙康的面打孩子,不过是做戏罢了。
果然,最后他们达到了目的。
€€€€孙康的表被那家人的小孩弄坏,却没有得到一分钱的赔偿。
现在孙康想搬出来,方明霆也能理解,但是他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孙康似乎察觉到了方明霆的疑惑,笑着挠了挠头,“咱们不是同一批下来的么?一共就咱们三个在老乡家里住,我总不能因为这事儿去找张丽萍一个女同志,就只能来找你了。”
方明霆无语,觉得孙康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呢。
什么叫只能找他呀?他又不欠他。
方明霆其实完全可以不管这件事,毕竟又不是没有大队书记,孙康在那家人那里不下去,完全可以找大队书记换一家。
别的没有,想接收知青赚点口粮的人家可不少。方明霆可没忘记当初有多少人想让自己搬去他们家住。
但方明霆看着孙康,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帮忙。
孙康自然感激的不行,但也有一个要求,就是这次他不想再找家里有小孩的人家了。
虽然孙康知道也不是所有小孩都像他之前住的那户人家的孩子那样熊,但人总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孙康现在就是这么个心理状态。
方明霆想到孙康的那块表,忽然问道,“你就没想过像一些知青那样,直接在村里赁或者买一处房子?自己一个人住,多方便。”
孙康挠了挠头,脸上升起两朵红晕,嗫喏着说了一句,“我不会做饭。”
方明霆:“……”
好吧,他确实没想到问题竟然是卡在了这里。
方明霆,“好了,你先回去吧,我要好好想想。对了,除了小孩子,你还有别的要求么?”
孙康见高兴的回答道,“没了,没了。”
孙康对方明霆感恩戴德,哪里还敢提什么要求。
方明霆将孙康打发走,然后就回了屋。
其实如果孙康愿意在村子里租赁或者直接花钱买房子,方明霆是想让孙康直接住到孙艳的房子附近的。
或许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对季白杨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只要孙艳那件案子一天没解决,方明霆就有一种一把尖刀时时刻刻悬在心上的感觉。
那感觉实在太不好了。
心里装了事儿,方明霆进屋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看。
季白杨看他这幅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莫名的不爽。
“你们聊的那么高兴怎么不继续聊,回来摆什么脸色?”季白杨没意识到他的话听上去透着一股酸味儿。
方明霆听完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
方明霆不笑还好,一笑季白杨就更不高兴了。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什么心思,大概季白杨一直都清楚方明霆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以前这种感觉可能不明显,当其他的知青找过来的时候,这种感觉就越发明显了。
也奇怪,季白杨以前从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
季白杨一直知道村里的人不喜欢自己的事情,但他从不在乎,甚至觉得被人惧怕忌惮的感觉很好,只要奶奶一直陪着自己就可以。
但是今天,季白杨看到那个知青看自己的眼神,突然意识到或许不管在村民还是那些知青的眼里,他从来都是一个异类。
那方明霆呢,对方是怎么看自己的?
和那些人一样么?
季白杨第一次思考这种问题,但显然是没有结果的,所以在方明霆回来的时候,季白杨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阴阳怪气了一番。
季白杨这脾气来的莫名其妙,但却非常持续。
一直到吃完午饭,他都没有搭理过方明霆。
好在去孙老师家的时候,季白杨没有拒绝方明霆跟着自己,只不过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罢了。
路上的时候,不少村民朝两人这个组合投来奇怪的目光。
季白杨脸绷的越紧,方明霆却好脾气的和众人打招呼。
正巧遇到花婶儿,方明霆将孙康想从先前的人家搬出来,然后再找一家老乡借住的事情说了。
花婶儿听到还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自然高兴的合不拢嘴,只是顾及季白杨就在不远处,笑容才稍微收敛一些。
季白杨本来就烦躁的心,顿时变得更烦躁了,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抬脚离开,毕竟他之前答应要带方明霆去“开开眼界”的。
人要信守承诺。
季白杨为自己的停留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方明霆这边也将实际情况告诉了花婶儿,“婶子,不是我故意瞒您,其实我想让孙康去您家住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您家里儿子多。”
方明霆深谙说话的艺术,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脸上适宜的露出一丝苦笑,“我其实真不想掺合这种事儿,但我那个朋友都求到跟前了,不帮也不好,他和我说完之后,我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您,但那家人可能不愿意白白失去一项收入来源,我朋友住进他家后,虽然粮票照交,但还是天天晚上饿肚子……”
方明霆就差明说那家人不要脸了,花婶儿要是还听不懂,她就是个傻子了。
对于方明霆顾虑的那些,花婶儿是不在意的。
他们这个村子里的人虽然是一个姓氏,但其实早就出五服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自然也不用特别的顾及。
而且有些话,花婶儿不方便和城里来的小方知青讲,村子里的龌龊事儿多了,就连邻里之间也少不了嫌隙。
就拿季白杨家的事儿说,季白杨在村子里的辈分不低,当初还不是被人欺负。
花婶儿嫁进大杨村二十年了,有些事儿是亲眼看过的。
想到这儿,花婶儿忍不住,瞟了眼不远处站着的季白杨。
村里关于季白杨的难听话不少,但追根究底说的也就那几家而已,其实凭良心讲,要不是当初那些人往死里欺负人家一家老小,季白杨小小年纪会下那么狠的手么?
欺负人的时候不说,被打了却有脸来骂人了。
她花婶儿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人,也因为这个,她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就是给她男人生了三个儿子,家里人多就是有好处,起码在乡下,像是发生在季白杨身上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她家。
“放心小方知青,你到时候就直接带人来相看我家的条件,那位孙知青如果满意就住下,剩下的事儿你们这些年轻娃子就不用管了。”
因为方明霆直接喊她婶子,花婶儿也就这么自称了,她比起村里的一些人,就显得会说话多了,对着方明霆道,“不管这事儿最后成不成,婶子记你的好。”
方明霆笑着摆了摆手,直说自己没做什么,但花婶儿却强烈要求小方知青明天来家里吃午饭。
两人都没提孙康的事儿,但却都心知肚明明天相看房子。
毕竟方明霆在刚刚的话里说孙康在那户人家一天都住不下去了。
花婶儿心满意足的走了,她得趁着下午放假的时间,支使她男人赶紧去肉联厂割一块肉回来。
花婶儿可没忘记,上次她在小方知青面前夸下海口,说她家半个月就要割一回肉的事儿。
其实这也不算瞎话,因为花婶儿的男人是公社里少数会开拖拉机的人,和几十年后小轿车遍地跑的情景不一样,这个时候会开车可是一项了不得的技术。
要不是她男人有这本事儿,也养不起家里的三个儿子。
毕竟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句话可不是瞎说的,小时候还好,孩子越长,花婶儿越发感觉养三个儿子的吃力。
虽然除了最小的,前两个已经能下地赚工分了,但花婶儿男人吃到了技术的红利,自然也想让儿子学点本事儿,所以这些年花婶儿一家的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再加上,大儿子迫在眉睫的婚事儿了。虽然儿子不撒口,但有几个年轻小伙子不想媳妇的,所以对花婶儿来说都是早晚的事儿。
这时候,方明霆告诉她有个机会能缓解下家里的经济压力,花婶儿自然一百个愿意。
就算知道孙康之前借住的人家难缠了些,但花婶儿当媳妇当了二十年,虽然到了该当婆婆的年纪,还没能成功升级成婆婆,但她这些年经历的事儿还少么?
乡下人的手段有什么?撒泼打滚,或者干脆来横的?
但搞清楚一件事,她男人在,还有三个儿子,这种情况下,谁敢和她横一下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