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证南也不是一开始就跟着别的女人跑了的。
刚出事的那段时间,他负责安排任书禾的后事,照料着简嘉。
对于过惯了安逸生活的男人来说,这苦难的一天比一年还难熬,每一次让他拿主意,都像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一样逼他选择。
简嘉那时候虽然痛苦,但也没有彻底放弃自己。
总想着,他还有父亲,只有和简证南好好地活下去,才能让任书禾走的安心。
直到有一天,简证南哆哆嗦嗦地回到家,在客厅里沉默的抽着一支又一支的烟。
他以前从不抽烟,简嘉看到了之后问了一句:“爸,怎么了?”
“爱宝。”简证南浑身发抖:“你读书比爸爸多,你手机上找找看,云京这边有没有什么便宜的房子出租。”
简嘉下意识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喃喃道:“为什么要租房子?”
“爸爸出了点儿事,可能要把咱们家的房子卖了。”简证南挤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你别担心,就是放在别人手里过一下,等爸爸赚了钱,马上就买回来。”
简嘉觉得自己心脏凉了半截。
一字一句地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嘴里硬挤出来的一样:“……出了什么事,你说实话,别骗我。”
“我,我。朋友带我去打了几次牌,说是能赚大钱,我就去了。然后手气有点不好……”简证南朝着他解释,急急忙忙:“爱宝,一开始爸爸真的赚钱了,赢了好几次,就这几回手气不好才输的!你相信爸爸,房子只是暂时抵押给他们,我一定会赢回来的,我肯定养得起你。”
“你赌博。”简嘉脸色惨白的一丝血色都没有:“你是不是疯了你去赌博?!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疯了!我自己有手有脚赚钱,我让你去赌博养我了吗?!”
他说到最后几乎歇斯底里:“我让你去赌博养我了吗?!啊?!你疯了吗!你疯了吗?!”
“爱宝,爱宝。”简证南一下就泪流满面的跪下:“爸爸知道错了,但是爸爸真的很想赚钱,我不想我们父子俩以后过苦日子,爱宝,你原谅爸爸吧,就原谅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事实证明,原谅是没有用的。
跪下求饶也是没有用的,赌博是一个填不满的欲望黑洞,是魔鬼。
先是房子,后来是车子。
车子没有之后,是信用贷、高利贷。
越赌越大,欠的债越滚越多。
直到有一天,收债的人闹到了简嘉的学校里,将他堵在校门口要债,闹得几乎人尽皆知。这件事最后虽然在老师和校长的极力维护之下、警察的帮助下被解决了。
收债的混混呸了一声,骂他家欠债不还。
臭老赖的儿子,也他妈是个不要脸的小东西。
但是只有简嘉知道,那一天同学们诧异又震惊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几乎像刀一样凌迟他。
也是从那一天起,他的自尊好像被踩在了地上,碎成一片一片,再也捡不起来。
再后来,简嘉休学了。
赵芹一开始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跟王为进两个人到处打听。
把云京大大小小的学校都跑遍了,甚至连一些群租房都去找过。然而简嘉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
再一次看到简嘉,已经是第二年的夏天。
王为进依然记得那时一个阴沉沉的雷雨天,赵芹刚从学校里回来,在家做了三菜一汤,还不忘继续跟同事那边询问简嘉最近的情况。
房间的大门就是这时候被敲响的。
赵芹去开的门,王为进腿脚不便,就坐在客厅的凳子上,透过打开的门,看到了浑身几乎湿透的简嘉。
王为进惊诧了好几秒。
赵芹喜欢简嘉这孩子,常常在家里提到他。
王为进也知道简嘉,任市长家的公子,一个前途光明灿烂,优秀意气的年轻学生。
他见过简嘉脸上似乎永不落幕的笑容,像朝阳一样耀眼。
但是却没见过这孩子狼狈的模样,天幕风雨招摇,他垂着眼睫站在门口,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双眼,像是被世界抛弃的小狗一样,下一秒就要碎掉了。
赵芹吓了一跳,轻声道:“简嘉,怎么回事?来来来,进来跟老师说。”
简嘉站在门口,声音比她还低,虚弱的不像话:“赵老师,你之前说我有困难的话可以来找你。”
像是极为,难以启齿一样。
简嘉的头越来越低,如同将自己沉入尘埃中。
“赵老师,我能。”少年的声音哽咽,手臂擦了一下脸颊:“我能在您家住一段时间吗。”
他说:“我没有家了。”
-
至今为止,想起那个下午,王为进还记忆犹新。
简嘉已经在床上睡着了,看得出来跟陈泊生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被照顾的很好,脸颊都养出了一点儿婴儿肥。
他睡着的时候很安静,只有睫毛会轻轻颤动。
代表着他在梦里也没遇到什么好事儿。
“爱宝这个孩子,哎。”王为进给他盖好被子:“就是太懂事了,你说好好地,家里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还恰好在他高三那年,要不是后来……”王为进没说完,叹了口气:“还好他想通了,后来去复读。现在终于好过一点了,有了工作,债也还清了,我就想看着他好好地结婚,以后也好有个人照顾他。我闭眼也能安心。”
陈泊生低声“嗯”了一句。
房间里就再也没了声音。
王为进拍了下脑门,道:“哎哟,你看我。我就是年纪大了老爱回忆过去,说得都是有的没有的。”
“阿生呐,我看你是个好孩子。你现在跟他住在一起,进叔就是个厚脸皮,想麻烦你多照顾一点他。爱宝这个人,你别看他整天嘻嘻哈哈好像没烦心事儿,他就是不说,什么都藏心里,觉得凡事忍忍就过去了。”
王为进继续:“爱宝要是以后有什么事儿,你多担待点儿,叔就先给你道歉。”
“不会。”陈泊生道:“他很好。”
他顿了下,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给自己听:“他真的很好。”
简嘉睡了两小时起来,是纯纯被渴醒的。
乱七八糟做了一下午的噩梦,睁开眼看到窗外已经累积了厚厚的积雨云,乌压压的一层叠着一层。
熟悉的铝合金防盗窗映入眼帘。
恍惚间,简嘉感觉自己的梦好像还没完全清醒,还停留在梦里的夏天。
直到床边传来陈泊生的声音:“醒了?”
他才好像被扯回了人间,懵懵地点头:“嗯。”
“师哥,我睡了多久啊?”简嘉坐起来,喝多之后头还有点痛。不过睡一觉之后,大脑清醒不少,醉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于是想起自己几个小时前,在天台上借着酒劲儿发疯,对陈泊生问得那几乎等同于告白的问题。
羞耻和尴尬,以及懊悔,在同一时间翻涌上心间。
……操。还不如直接喝断片呢!
“两个小时。”陈泊生把桌前兑好的葡萄糖水给他:“渴了喝这个。”
简嘉双手捧过,压下自己心中绝顶地尴尬,准备装无事发生:“谢谢师哥。”
“嗯。”陈泊生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姿态散漫地盯着他。
明明同样是坐着,陈泊生还是占了身高的优势。
看起来比他的视线要高个几厘米,盯着他的时候,莫名有一种审视的意味。
简嘉被看得心里发毛。
“现在怎么喊师哥了?”陈泊生忽然问。
“什么?”简嘉捧着水杯一懵,心想这是什么话,他不是一直喊陈泊生“师哥”吗?
陈泊生慢悠悠道,“刚才在天台可没喊呢。”
他凉凉道:“不是还喊我陈泊生吗。”
不说还好。
一说喊陈泊生,简嘉瞬间回忆起了,自己喊他名字的目的。
他脚趾抓地:“哈哈,是吗,我喝多了,有点儿忘记了。”
“我可没敢忘呢。”陈泊生盯着他,道:“简嘉。”
简嘉盯着喝空了的水杯。
陈泊生继续:“刚才在天台上,你喝多了,所以我没继续问你。”
他轻声道:“我怕你到时候说完了,一会儿酒醒了耍赖不承认。”
简嘉刚想说自己哪有这么渣,结果忽然想起。
他刚才的第一反应确实是想装作断片无事发生。
……好吧。
“所以我现在跟你确认一遍。”陈泊生挑眉,“你刚才在天台上问我,追我有什么要求的问题。”
简嘉在自己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跳声里,听到陈泊生的声音。
“你这话,我没理解错的话。”陈泊生问他:“是打算要追我的意思?”
半晌,简嘉找回了自己的呼吸,觉得这事儿赖不掉。
这么直一个球砸他脸上,他是不接也得接。
“好像是有这回事儿,想起来了。”他深呼吸,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试探道:“……如果我说是呢?就是要追你的意思。”
“哦。”陈泊生勾起嘴角,心情很好的样子:“还真是。那我也没自作多情。”
简嘉被陈泊生这态度弄得七上八下的。
这是铁直还是能掰弯呢,是能追还是不能追呢。
他问了句,心跳很快:“师哥,那你。你怎么想的?”
陈泊生道:“在想。”
他低低地笑了声:“如果你来追的话,师哥可以帮你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