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沈青亭还是找了个理由,提前离开了。
这里不是海城艺术剧院,自然没有班车接送。他不想挤公交,也暂时没有打车的念头。
他只是沿着这条街慢慢地走着。
路过一家便利店门口的时候,沈青亭犹豫半秒,决定进去买瓶水。
万万没想到,推门进去后,他竟然看到了……
谢楹。
谢楹正在柜台结账,手里举着一支打气筒和一只篮球。
“小沈老师?”谢楹看上去也十分惊讶,“你是聚餐结束了吗?”
沈青亭眨眨眼睛,乌黑杏眼满是不可思议:“对……你怎么会在这?还有,你这是……?”
谢楹笑着朝他举了举手里的篮球,说:“我们律所组织运动会,没有打气筒,我下班回家路过这儿,顺便过来买一个。”
沈青亭客气道:“你们的活动好丰富。”
“唉,折腾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头子。”谢楹摇摇头,苦笑道,“哎对了,你们的聚餐这么快就结束了吗?这才半个小时。”
沈青亭点头,想说“是”,只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站在原地看着谢楹,又想冲他笑笑揭过这个话题,可是嘴角怎么都提不上去。
最后他只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他抿起嘴唇的时候,脸颊会挤出很可爱的小酒窝。只是分明是象征着笑容的酒窝,却不能让他的脸上增添半分笑意。
他松开自己的嘴唇,两片薄唇的颜色远比平常更艳。
他站在那里,唇红齿白,漂亮极了,只有眼睛里藏着太过明显的失落。
谢楹无心再说别的,连手里举着的东西都放了下去。
“……怎么了?”
第14章
沈青亭没说什么,只摇了摇头。
结过帐离开便利店后,两人便一前一后默默走在路上。
谢楹把篮球和打气筒抱在怀里,安静跟在沈青亭的身后。
长长的影子叠在一起,倒映在两人面前。
沈青亭忽然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来看着谢楹。
情绪不好,但漂亮的眼睛在黑暗中依然发着光。
谢楹快走两步来到沈青亭面前,缓声说:“今晚的云好漂亮啊。”
他把篮球和打气筒往怀里一揣,腾出右手朝远处指了指,又说:“这么明显的云,一会儿该不会下雨吧?”
沈青亭顺着他的手指抬头看了看,慢慢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想说“不会”还是“不知道”。
他只给出了这么一个平淡的回应,就又埋头往前继续走自己的路了。
谢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沈青亭显然是不想说的€€€€他也不是能随意和别人吐露心事的人;刚刚尝试着说点别的安慰他,看来也没什么效果。
谢楹暗自摇摇头,暂时没想到还能怎么办,只能继续跟在他身后,影子一样陪他走过这条长长的路。
这地方很奇妙,不远处有很有名的烧烤店,几百米之内有商务办公楼,然而走着走着,周围却又突然安静下来。
寂静和热闹不过一街之隔。
人群的吵闹声就在身后,可眼下他们身边却安静无声。
像是被划进了一个无形的结界。
沈青亭依然什么都不说,谢楹也静下心来什么都不问,两人像散步一样,慢悠悠在这条路上走着。
沈青亭心里想了很多,然而这些繁杂的情绪总结下来也不过一句话。
那么多人要他加油,那么多人要他坚持。他真的也想知道,还能怎么加油,还能怎么坚持呢?
曾经熟悉的朋友一个一个离开这个圈子,因为钱,因为前程,因为不再适合……每一个人临走前都会对他说,要加油,要坚持,好像沈青亭的未来,就是他们的未来。
或者说,他们的未来,似乎变成了沈青亭要承担的未来。
换成心大点的人,根本不会把这些话放心上,或者觉得,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祝福,是一种……“我不能坚持,所以我希望你能坚持”的期待。
但这种期待听多了,沈青亭不可避免地又开始和自己较劲。
跳舞是他喜欢的事情,那应该是让人开心的,可一旦背负上这种“期待”,这份喜欢就开始变得沉重。
这样的困扰从很久以前就出现了€€€€学舞是很难的事情,要有天赋,要肯努力,也要能吃苦。坚持不下来、半途而废的人才是大多数,从小到大,沈青亭实在见过太多太多中途放弃的人了。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每一个人想要离开这一行的人,都会在告别时对他说,你要加油,你得坚持,可千万别像我一样。
沈青亭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期待”,只知道自己每一次听到这样的话,都会陷入纠结和失落€€€€那些人放弃跳舞的理由,难道他就不会担心吗?难道他就不会……害怕自己早晚有一天也被迫放弃吗?
沈青亭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依然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绪。他只觉得心里憋闷,像是堵了无数种情绪在里面。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里面,突然听到身后的人“哎”了一声。
他都忘了,谢楹还在身后。
沈青亭这个人,性格比较……内敛。他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喜欢被人过分地关注€€€€父母曾经还觉得他这个性格不适合站在舞台上€€€€在生活中,他不想要成为别人的焦点,有心事的时候也不会主动向人倾诉,甚至别人问起,他也什么都不会说。
他缓解这些糟糕情绪的办法,就是一个人安静地散步。
太习惯这样的场合了,他都忘了,刚才还遇见了谢楹。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扭头寻找那人。
身形高大的Alpha正蹲在街边,在一个手推车的花贩那里挑挑拣拣。
沈青亭好奇地走过去看€€€€
谢楹正在挑选非洲菊。
“就这束了,这束看着顺眼。”谢楹指指其中一束橙色的花束,说,“10块是吧?”
说着他掏出手机准备扫码。
手机已经识别了二维码,甚至已经发出了“滴”的一声响,然而谢楹却没有立刻支付。
他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又收起手机,起身朝沈青亭走来。
“小沈老师,有纸币吗?”他问。
沈青亭愣了一下,点点头说:“有。”
“太好了,能跟我换十块钱吗?”谢楹笑着给沈青亭转了十块钱过去,“出门时换了身衣服,没带钱包。”
沈青亭摸出两张纸币递了过去,倒没有立刻收下谢楹的红包。
他眨眨眼睛,看着谢楹接过这十块钱后重新回到花贩那里。
也色太黑了,沈青亭走近后才看到,那位花贩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谢楹把钱递了过去,伸手接过了那束非洲菊,顺手插在右侧的裤子口袋里。
“走了。”谢楹冲他扬扬下巴。
“小沈老师,最近这几年€€€€有两三年了吧€€€€总之最近这几年里吧,你是我遇到的第三个还会随身携带纸币的人。”不等沈青亭发问,谢楹主动说道,“另外两个是我爸妈。”
沈青亭被这前两个人选逗笑了:“我爸妈也不习惯电子支付,会带着钞票。不过……”
他还是觉得疑惑。
谢楹解释道:“这些卖东西的老头老太太啊,一般都搞不来这种电子支付,那些二维码绑定的多半都是儿子女儿的收款码,卖东西赚来的钱,有时候不能及时提到自己钱包里。”
谢楹短暂地停下了脚步。
他怀里还滑稽地抱着篮球和打气筒,右边口袋里歪歪扭扭插着一朵色彩鲜艳的花,是非常离谱的形象,然而此刻,Alpha认真说话的样子竟让人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谢楹说:“我刚工作那会儿,接过一个案子。案子本身很小,也不复杂,只是……”
他目光悠长,像是在回忆那时候的场景。
“当事人是个老太太,可能就和刚刚那个老太太差不多年纪。那个案子不复杂,诉讼费也就小一百块钱,然而她却拿不出来。”
回忆起那时候的场景,谢楹仍然感慨:“问过才知道,她会卖一些自己编织的小玩意儿,然而绑定的二维码却是儿子的账户。忙碌一天下来,钱全都进了儿子的口袋€€€€那个案子的诉讼费,还是她用几块几块的纸币凑起来的。这个事情让我印象特别深刻。之后遇到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我都习惯直接给他们纸币。”
说完这些,谢楹继续朝前面走去:“随手就能予人方便,也不麻烦。”
沈青亭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又往前走了几步后,谢楹又停下了脚步。
“小沈老师,”他表情古怪,“你还打算往前走多久,能不能告诉我一下?”
刚才沈青亭专注在自己的心事里,完全没有注意这些,此刻才惊讶发现,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很远的距离。
沈青亭立刻明白了谢楹的意思:那人是开车出来的,想必车子没有停在这个方向。
“啊……不好意思,我没注意。”沈青亭抱歉道,“你的车停在哪儿了呢?其实……”
其实不需要陪我走路的,这只是我宣泄情绪的方式而已。
沈青亭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来。他隐约能感觉到,谢楹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抿着嘴,脸颊又出现了熟悉的小酒窝,说:“没什么,你快回去吧,今天……麻烦你了。”
谢楹点了点头,竟然真的收下了“麻烦”。
“那行,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干脆送你回去吧。”谢楹说,“不然,可抵不了你这一句‘麻烦我了’。”
沈青亭:“……?”
总之,最后坐进谢楹车里时,沈青亭还是一头雾水。
“这地方治安好像不太好,Omega晚上最好不要单独行动。”谢楹说得颇为认真。
他说着,把一整晚都抱在怀里的东西丢到后面,又从口袋掏出那束非洲菊€€€€
本来想也像扔篮球那样扔到后面,但还是勉强照顾了一下脆弱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