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玩家除了回应154号一声以外,就没有再去看过热闹喧嚷的聊天界面。
他并不在意自己在世界频道上引发的轩然大波,只一心盯着从积分池中不断冒出来的各种道具和资源,眼疾手快地对它们进行价值判断和归类整理。
该收进包裹的便收进包裹,该转手发放出去的就转手发放出去。
系统包裹也需要不断地进行空间利用和重整,以塞进更多东西,防止溢出。
这当然是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干的活,向来容易犯困的六月一日此刻却爆发出了非同寻常的精力。
他一边在自己的意识脑海中工作,一边活动了几下手脚,毫不犹豫地就开始顺着摩天轮的支承塔架往上爬。
六月一日所在的这一面被诸多草丛灌木围住,下方能站人的地方不多,因此警方和远处围观的民众们基本都集中在摩天轮的正面,即正常游玩时,游客们登上摩天轮的那一侧。
而且为免市民被炸弹波及,警方所拉出的警戒线隔开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再加上随时有可能爆炸的险情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绪,位于最高点的72号座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公众视线的聚焦点。
一时间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在这座大型摩天轮铁灰色的钢筋结构背后,有一个不起眼的身影,正在巨大的轴承轮辐与连杆之间灵活地攀爬跳跃。
他向上前进的方向,正是72号座舱所在的位置。
不被人注意到才是最好的。
这正合了六月一日的意,也不枉他特地换上与摩天轮轴承颜色相近的服装,还在外面套了一层用以削弱存在感的[小黑套装]。
寄来犯罪函的炸弹犯想必不会错过由自己亲手制造出的这一场精彩演出。
对方此刻必然像是阴沟中的蛆虫一样,暗中藏身于一个能看到72号座舱的地方,等待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
在这种时候,炸弹犯的眼中恐怕只能看见那唯一一个座舱。
他会自以为自己是黑暗中忍辱负重的捕食者,眼看着满意的猎物一点点步入他精心编织的陷阱。计谋即将得逞之时,将是他最兴奋的时候,一种隐秘而变态的期待感和战栗感将会席卷他的全身。
作为最关键的一处,这个座舱会在他一个人的世界里无限放大,直至再容不下其他的东西。
对于这种心理,六月一日再清楚不过。
所以他也知道,当炸弹犯处于这一状态时,往往不会太在意其他地方的动静。
这份潜藏在大脑中枢之下的忽视便是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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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摩天轮的72号座舱之中,松田阵平将炸弹拆到能拆的最后一步便停了手。
他无视了座舱旁贴着的“禁止吸烟”的标识,从口袋中的烟盒里抖出一根烟点燃,叼在了嘴中,随后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背靠在了座椅上。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但或许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在无事可做的当下,他的思绪竟漫无边际地发散起来。
松田阵平首先是想到了自己的幼驯染。
眼下这情况,恐怕自己也没法亲自去抓到犯人,为对方报仇了。只能让hagi这家伙自己努把力,创造医学奇迹,从病床上跳起来把炸弹犯摁在地上摩擦。
随后便是与他约了一同出去喝酒的班长,最近太忙都还没来得及赴约,也没法遵守承诺,去参加对方和女朋友的婚礼。
除此之外便是那两个毕业即失踪、再度见面时已成犯罪分子的同期。
没能拿手铐把他们拷回来真是遗憾。
虽然说自己这几年因为工作和hagi的事,很少去管自家的老头子,但如果自己不在了,老头又喝得烂醉怎么办?在家里还好,在外面谁去把他捡回来?
啊……真是头疼。
还有€€原一家、自己爆处组和搜查一课的同事们……
以及迟川一日那个不够坦诚的别扭小孩。
在毫无心理负担地给迟川一日打上小屁孩的标签时,松田阵平完全忽视了对方只比自己小7岁、已经是一名大学生的事实。
他只是觉得迟川宅里太过冷清了,很多没有被使用过的地方都积着灰。
屋子的主人也不太像是会照顾自己的样子。
每次他去迟川家拜访时,对方都是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多多少少缺了几分少年人该有的色彩和活力。
而且除了自己和邻居一家,松田阵平就没有见过其他拜访者,因此他对迟川一日的社会交际关系也抱有很大的疑虑。
多余的他管不了。
只希望之后六月一日能够遵循和他的约定,好好地去看看对方,见一面、聊一聊,这样也不至于让对方太过孤单。
如果六月顾问依旧无动于衷,甚至趁他死了,干脆鸽了聚会的话……
那他也没办法。
总不能诈尸从地下爬起来,揍对方一顿再躺回去吧。
他至多只能感叹一声自己做人太过失败、太没面子了。
连生命最后关头的话,也被人轻飘飘地抛之脑后。
在简单回顾了一程之后,松田阵平发现,这短短二十几年间,与他结下羁绊的人并不多,数来数去就是那么几个。
但就是这寥寥的数段羁绊,却都是如此丰厚和绚烂,浓墨重彩般地填满了他整个人生。
因此他从未觉得不满足。
“呼€€€€”
想到这里的他缓缓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用唇齿将尚未燃尽的香烟碾磨了几下,随后凑到了安装在炸弹上的电子屏前,拿出手机,打开了短信的发送界面,准备随时敲下关键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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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四十秒。
就在这时,松田阵平却突然听到自座舱之外传来的一阵敲窗声。
若不是他知道自己还没紧张到那地步,他都要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半空之中,外面没有任何高台承载物,却能听见敲打声。
这还真是惊悚片标配。
但很快,松田阵平就没心思去纠结什么惊不惊悚片的问题了。
因为他顺着敲打声看过去后,见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一张他刚刚有想起、可却怎么也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松田阵平的话语中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淡然,而是一改常态的焦急,甚至低吼出声,“赶紧给我下去!”
他连对方是怎么上来的都懒得问了。
这不是现在需要关心的重点。
座舱内的炸弹还有三十多秒就要爆炸,此刻和他一起待在无处可逃的高空之中,无异于死路一条。
炸弹一响,舱门之内和舱门之外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
悬在72号座舱之外的六月一日却没有理会他的警告,而是透过玻璃,朝他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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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三十秒。
松田阵平见到六月顾问单手抓着座舱顶部的横杆,半个身子悬在空中,另一只手则是举起了一把正高速“滋滋”转动的电锯(德州电锯杀人狂ver.),直接冲着他所在的方向挥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避过一个角度,才没让飞出的铁片和火花溅到自己身上。
奇妙的是,电锯虽然转得很快、锯齿也很锋利,但在切割时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六月顾问的动作很大,技巧却很好。
被切开的座舱一面不仅没有直接掉下去,反而仍然挺/立在原处。
松田阵平默默看了看自己右手边随时能打开的座舱大门,又看了看左手边被顾问用电锯整个切割开来的座舱舱壁。
……说实话,他不是很理解。
难道顾问是怕自己不愿意打开舱门放他进来,所以决定自己动手,开辟新道路吗?
虽然自己确实不愿意打开舱门放对方进来吧……
但真的会有人因为这一点而选择背着一个大电锯徒手爬上几十米高的摩天轮吗?!
不待松田阵平多想,被整齐切割开来的舱壁轻轻摇动了几下,像是有外力正在调整它的状态。
很快,被切割的分界线处出现了一条缝隙,而被移动的铁皮却以一种违反重力、不是很“科学”但很“柯学”的方式,稳稳卡在了座舱一侧。
六月一日的脑袋随之从缝隙外探了进来。
他先是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示意松田阵平动静不要太大,仿佛是笃定自己如此夸张的行事不会被炸弹犯注意到。
紧接着他开口了€€€€
“我是来带你下去的。”
六月顾问完全无视了自己脑袋旁边不到半分钟就要爆炸的炸弹,面上绽开的笑容十分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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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二十秒。
“我要在这里等最后三秒的提示。”松田阵平望着眼前丝毫没有紧迫感的六月顾问,话语间变得极其严厉,几乎命令式地对对方说道,“你立刻顺着连杆后的轮辐直接滑下去。”
六月一日却似乎没有感受到自警官身上散发出的具有压迫性的气场。
他只是眨了眨眼,用无比平淡的语气陈述着事实。
“你会被炸死的。”
没有等松田阵平回话,他又神情放松地笑了起来:“但是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我们都不会死的。”
这摆明了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从六月一日的口中说出来,却显得如此笃定。
笃定到让松田阵平都不由得想要相信他。
“你能有什么办法?”
见到对方坚持不肯先下去,饶是松田阵平也没了脾气。
一起死就一起死吧,他总不能直接伸手把人从半空中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