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安部溪美。
能造成此时现场一半损毁、一半完好的情况,只可能是安部溪美把部分安装有水银汞柱的炸弹调换成了普通炸弹。
她是出于什么心理才这样做的,六月一日不得而知。
但他相信,绝不会是因为安部溪美突然动了恻隐之心。
而此刻,对方手里也一定还握有剩下炸弹的控制开关。
能够直接联络到炸弹犯的,也只有她。
也许是被炸了后脑子真的不太清醒,六月一日也不想再弯弯绕绕打太极了,而是直接放松地坐了下来。
他姿态随意,状作休息般地扫视起教室各处,同时小声开始问道:“你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果然你已经知道了啊。”
地板上看似还处于昏迷当中的安部溪美没有动,但声音却从她嘴部传了过来。
“就是不知道你已经知道多少了。那些警察也同样知道吗?”
“也没知道多少。”六月一日坦然答道,“就是知道你其实是安部溪美,是炸弹犯的半个同谋,但求生欲并不是很高,想趁着这次劫持事件炸死自己,似乎喜欢上了你研究院的前同事矢川仁幸,试图怂恿炸弹犯把正在米花中央医院住院的矢川仁幸一起炸死,看起来你也成功了一大半……”
安部溪美:……
你真的知道“没知道多少”是什么意思?
自己爱上矢川仁幸这么私人的事对方是怎么知道的?开了天眼吗?
“放心吧。”六月一日微微低头,看向表情似乎有些绷不住的她,“警方目前只知道你极有可能是炸弹犯的帮凶这一点而已。”
安部溪美安静了一阵子,随后慢慢睁开眼,不再装昏迷。
但她仍旧躺在地上,伸手撩了一把额侧的头发:“我的生死,必须掌控在我自己的手里。”
“虽然我愿意在这次事件中死去,但是时机应该由我自己决定,而不是死在无差别一通乱轰的水银汞柱炸弹之下,所以我调换了部分炸弹。”她语气平静地说道,“我现在还不能死,因为矢川君还没有死去,我们应该一同上路才对。”
“……被你爱上还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啊。”纵使是见多识广的玩家,也不由得语塞片刻,随后感叹道,“那这些孩子呢?”
“既然你认为你现在还不能死,为什么又要豁出命去保护那些处在炸弹波及范围之内的孩子们?”
“可别和我说,在这短短几天里,你就对这些小孩子萌发出感情了。”
“这怎么可能?”安部溪美有些轻蔑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如果是矢川君他的话,一定会这样做的。”
“他一定会奋不顾身地保护这些孩子们,然后说‘没有什么是比孩子更重要的’。”
说到这里时,她的双眼中明显泛起了异样的光采和如虔诚信徒般的狂热。
“而我在这里作出这样的选择,不就能和矢川君体会到相同的感觉了吗?”
“就像是我和他心意相通了一样,多么幸福的啊……你一定不能体会的。”
“如果我们死在同一个事件、同样的爆炸里,那我们是不是也算是走了同一条路呢?”
最后,安部溪美显然陷入了自我的痴迷和想象之中。
六月一日:……
他确实不能体会,也不是很想体会,这种福气就留给矢川仁幸去吧。
顾问先生有些怜悯地望向地上的女子。
在被组织高压控制了这多么年之后,面临即将到来的灭口和抹杀,她想到的不是如何逃命,而是如何尽情地享受最后一刻,再自行走入毁灭的结局。
她大概是从矢川仁幸的身上看到了她曾经渴望过的光芒和美好吧。
所以才一厢情愿地欺骗自己,把自己所剩无几的感情维系在这上面,以期抱着这份久违的、梦幻般的美好死去。
只可惜,这份美好本身就充满了虚妄和谎言,不过是如泡沫般的幻影、禁不得触碰的空中楼阁。
矢川仁幸那家伙,坏心思可多了呢。
安部溪美不值得同情。
但顾问先生也没有戳破这层妄想的意思。
他只是面色平淡地将话题转回了正轨:“你接下来的打算呢?”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我就直接了当地提出我们这方的要求了。”
“把观野老师和学生们先放出去,剩下的,你想生也好,想死也罢,我们都可以配合你。”
“……警方的顾问先生不阻止我吗?”安部溪美没有立马提出自己的诉求,而是盯着身边的男子问道,“特别是在知道了我要夺取另一名普通市民性命的情况下。”
“……不。”六月一日笑了一下,他望向被焦黑破碎的窗户分割开来的远空,“这不是我目前的工作。”
安部溪美受了重伤,中气本就不是很足,这一回她还刻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以保证现场只有六月一日一人能听清她的话。
而六月顾问脸上的表情又一直十分淡定,几乎没有变化。
所以教室里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们俩正在说些什么,还以为是在互相询问伤势。
好不容易才从爆炸的余波之中回过神来,观野鹤知子在遏制住自己的颤抖、并将惊魂未定的孩子们安顿好后,第一时间便朝受伤的两人跑了过来。
“六月先生!久田老师!你们还好吗?”这位对现状了解得最少的小学老师满脸急切,“你们的伤……得赶紧去医院才行。”
“我还好。”六月一日试图宽慰她,“我们的人也在和匪徒谈判了。”
“希望能尽量先把受了伤的久田老师和孩子们送出去。”
“这次的炸弹犯真是丧尽天良的混账!人渣!如果拖着不让伤员去就医的话,更是垃圾中的垃圾!”
这位一向温和的老师此刻也是握紧了拳头,满脸愤懑。
“没错没错。”六月一日满脸认可地频频点头,“垃圾中的垃圾,人渣中的人渣……”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不动声色地给地上躺尸的某人递去了一个半是警示半是威胁的眼神。
丧尽天良的“垃圾”之一安部溪美:……
她咬着牙,在这位顾问先生的注视下,艰难地伸手,抚上了正挂在自己耳朵上的耳饰。
那里面的通讯器还没有损害,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安部溪美作为中介联络了炸弹犯之后,双方最终达成了暂时的协定。
那些在爆炸中受到了伤害的孩子们可以先放出去,但是剩下的孩子和三位大人还不能离开,只能接受警方从外递来的应急医疗箱,自助进行一些简单包扎。
而教室内剩下的那一部分炸弹,则是继续作为进行生死游戏的筹码。
.
在得知已经有炸弹爆炸之后,坐不住的不单单是两边现场出外勤的警察们,也包括正在警视厅内进行线索查找、审讯、搜集情报的警员。
应该说,他们的压力才是最大的。
同事们正面临生死危机,自己这边的进展却推动得十分缓慢。
循着米花中央医院的这条线索查下去,的确没有查到太多关于炸弹嫌犯的信息,成果十分有限。
但好在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在经过几日的加班加点之后,他们终于锁定了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询问室内。
长桌一侧坐着负责询问的警察们,另一侧则是坐着一名年轻的女性。
虽然不是审讯室,但却硬生生地营造出了审讯室氛围。
“还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坐在正中间的警察一脸正气,神色严肃,“你在第一次送完了鲜花之后,为什么要在两天后的夜晚,又偷偷摸摸地跑去相同的病房送那些明显就很可疑的礼盒?”
“所以,我已经说过啦,是顾客委托啊,顾-客-委-托。”622号面上有些苦恼地答道,“可以放我走了吗,警察先生?”
“再不放我走的话,我的下一份兼职就要迟到了。”
对面的警察同样也很苦恼。
眼前的年轻女性,正是他们苦苦寻找出的突破口。
米花中央医院第一次收到的恐吓炸弹盆栽,就是由这名女子负责配送的。
而且还是以一种……非同凡响的配送方法,将所有盆栽送进了住院部大楼。
这件事有许多目击证人,当时在楼内的大多数人都看见了,眼前的女性也没有任何要隐藏行踪的意思。
警方当然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怀疑上她。
这顶多算是爱好特别了一点,工作能力超前了一点……怪人到处都是,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真正引起警方怀疑的,是他们在医院监控中看到的一段视频。
在盆栽配送完成两天后的深夜两点,医院住院部大楼面前的草坪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诡异的身影。
这道身影看似是人形,但却表现出了非人的行为。
从出现在监控画面中的那一刻起,她便四肢着地、面朝绿茵、背迎天幕,快速而无声地在草地之上扭曲、蠕动、阴暗的爬行,还时不时发出低声的嘶吼……
堪称人类进化史上的一次跃进,足以选入真实的惊悚典藏素材。
这场景让盯视频盯得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小警员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作为资深宅男的他,第一反应是哥美拉终于不满假面超人在孩子们心中的地位,将相邻星球新进化出来的异形种给投放至地球进行报复了。
可关键是……为什么异形种入侵地球还要在身体上顶着一大摞礼盒?
而这“礼盒”就像是关键词,一下子把阿宅属性警官那漫无边际的想象力和发散的注意力掰回了正轨。
他猛然意识到,这就是他们要找的线索了!
他们之前一直不清楚礼盒是如何被运进医院的,也不知道炸弹犯是如何在不触动这些随时可能导致爆炸的危险装置的前提下,将其悄无声息地运送至各个指定病房、还不惊动病人的。
而现在,答案就摆在他们眼前!
只不过……此刻负责查看视频的警官在恍然大悟的同时,也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难道只有采用这样的阴暗爬行方法,才能平安地将装有危险装置的礼盒运进病房吗?
奇怪的知识瞬间增加了。
当那道爬行着的人形从窗户翻进住院部走廊,并以一种反重力方法将所有礼盒都挪动了位置,好让自己直立着起身行走时,呆立在监控视频前的警官更是一副见了世面的样子。
这一诡异的人形恢复正常之后,警官也终于从监控视频中看清了对方的脸。
正是那名两日前负责配送鲜花盆栽的女性配送员!
大晚上地将炸弹运进病房、行踪可疑行为诡异、似乎和背后的“订货者”有一定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