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被他突然那一下给整怕了。
方子晨回到凳子上,靠着椅背,翘起腿,目光不着痕迹的审视他们,面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听说,你们想把赵哥儿要回去?”
马家没人说话,静悄悄的。几个孩子也躲在自家大人身后,不敢出声。
方子晨将木棍横在腿上,指尖在上面一点一点:“当初闹上门来,让我娶赵哥儿的是你们,现在想把赵哥儿要回去的也是你们,想给就给想要就要,你们是没把我方子晨放在眼里啊!”
马老三是个记打的,不敢逞能。
其实村里人怕他们,不是他们打架厉害,主要是他们横,气势上做的足,没打呢人家就先怕他们了,但说白了,他们也不过是村里的汉子,眼界没出过那一亩三分地,冷不丁的遇见个比他们还要横的,会装模装样的,就先怕了。
“当初是我们一时糊涂。”他说。
方子晨反问:“然后呢。”
马老三拿不准他什么意思,说话吞吞吐吐:“我们不,不要你那三两银子了,你,你把赵哥儿退回来,行不?”
“我们家里活儿多,得有个人€€€€€€”
他话都没说完,方子晨一脚将脚边的凳子踹翻。他面色冷肃的样子与小河村人老实木讷胆小怕事有些格格不入,倒是像极了镇上不要命的混混儿,三言两语不对付就能跳起来砍你头。
马老三众人控制不住打了个哆嗦,话不敢再说一句。
“你把赵哥儿当什么?当奴才了?还是当你家养的牛?”
马老三□□简直不把赵哥儿当人,方子晨听着心都燥郁,他语气轻飘飘,却不难听出其中的狠厉。
“我不跟你们废话,银子我拿来了,把赵哥儿的卖身契和休书拿来。”
马老太太看了老头子一眼,见老头子点头,只得回房拿了。
方子晨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叠起来收好,然后掏了三两银子丢旁边的小桌上。
走前,他扫视众人一圈,也不说话,而后才慢悠悠的离开。
……
马大娘看着一地的狼藉,裂开的桌椅,摔碎的碗盆,不由哭起来:“这杀千刀的小杂种。我诅咒他生了儿子没屁/眼。”
第21章
方子晨从马家院里出来,发现外头晃悠着几个人。
刚才动静不小,马家住的也不算偏,怕是不少人都听到了。
他甚至看见个汉子还端着盘在扒饭,显然是从饭桌上匆匆赶来的。
吃瓜吃的很敬业。
“方小子。”有人跟他打招呼。
方子晨微微笑,对人点点头,又成往日那个温润尔雅一身书香气的人。
他打人厉害是不错,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表面上的风度都维持的挺好。
方子晨虽在小河村住了近一个月,但他天天往镇上跑,几个大婶大叔跟他不算熟,招呼一下就不懂该说什么。方子晨借口回家吃饭,走了。
“这小子厉害啊!”有个汉子看着他的背影,语气感叹的说。
正主一离开,几人开始八卦起来。
“是厉害,我刚刚趴墙头那里看,好家伙,他一棍下去马家那桌上就裂开咯。”
“这得多大的劲啊!我要是没记错,马家那饭桌是在老冯家那儿买的吧!那桌子用料可硬着呢!”
“方小子今儿为什么来马家闹啊?”有个消息不灵通的开口问。
“你还不知道啊!我听王大梅说那家人反悔了,想把赵哥儿要回来给他们当牛做马呢!”
“呸,一家子泥腿子,还学镇上老爷夫人那做派让人伺候,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这人语气酸溜溜的,一听就知道不是替赵哥儿打抱不平,而是眼红呢!
方子晨远远听了一耳朵,撇撇嘴往家走。
赵哥儿坐在院门口,不停地往路上张望。
乖仔趴在他腿上,玩着自个儿的手指。
天已经黑了,赵哥儿迟迟不见人回来便到门口等着,要不是上次被方子晨说了一遭,又看见刘癞子他们鬼鬼祟祟的,这会他怕是早跑村口蹲人去了。
“父亲€€€€€€€€€€€€”乖仔突然喊起来,从赵哥儿腿上起来,张开手直接往门外冲。
赵哥儿站起来,方子晨高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哎呦,你这小崽子。”方子晨抱人也不好好抱,扛大包一样,把乖仔夹在腋下。
乖仔一脸的兴奋,仰头看他:“父亲不回家,等父亲。”
面条已经擀好,就等着人回来下锅。
赵哥儿往灶下加火,不一会儿厨房开始亮堂起来。
等他下好面,方子晨把卖身契递给他。
赵哥儿抹了抹手上的水渍,接过却没打开。疑惑的看着方子晨。
方子晨朝他笑了笑,示意他自己看。
这纸微微有些泛黄,叠的整齐,但应该是有些年头了,边角被虫子啃了一些。
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赵哥儿的手突然颤抖起来。
“这是?”
方子晨看着他:“你的卖身契。”话刚落,他就见赵哥儿愣了愣,而后眼眶开始泛红,他站着不动弹,捏着手里的卖身契,用力到指尖泛白。
明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儿,可见赵哥儿落泪的一刹那,方子晨莫名的明白那种感受。
恨和无能为力。
这张纸看似轻飘飘的,一撕就碎,可它却像千斤重的锁链一样,圈在脖子上,将赵哥儿囚困在马
他不能逃,因为不论逃到哪里,这锁链存在一天,他就一天不得自由。
十几年来,他遭受的所有苦难全都拜它所赐。
怎么能不恨呢!
“赵哥儿?”方子晨轻轻喊了一声,往乖仔那边抬了抬下巴。
乖仔站在桌子边,下巴刚刚够到卓沿上,从对面看就只露着个小脑袋。
那桌子是赵哥儿在村里木匠家买的,因为做坏了,很便宜。
买回来后赵哥儿才发现,这桌子太高了,乖仔年纪小,个子矮,每顿饭都只能站着吃。
方子晨之前还笑话他,说人站立时肠子会被拉着,吃饭的时候就能多吃两口。
乖仔眼里含了两包泪,握着筷子也不吃面,期期艾艾的看着赵哥儿,小嘴撅着,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
“你别哭,你哭了乖仔也要哭。”方子晨说。
赵哥儿深深吸了口气,抹了把脸,等眼里那股热意散去,才走到乖仔身边坐下,抚着他的小脸儿,又低头亲亲他发顶,道:“乖,爹爹没事,面坨了,快吃吧!”
乖仔挨着他掌心蹭了蹭,奶声奶气的说:“爹爹也吃,”说罢又看向方子晨,见人还站在灶台边,又哒哒跑过去牵人:“父亲也吃~”
赵哥儿想卖身契是方子晨花了三两银子‘买’回来的,理所应当归他管,可等晚上睡觉他把卖身契递给方子晨,方子晨却是不收:“你收着吧!等我赚够了钱,去衙门办户籍和文书时顺道把它消了。”
这害人不浅的东西,留着膈应得慌。
赵哥儿没说话,良久才轻轻道:“好。”
码头最近几天很忙,似乎赶着卸货,中午休息一时辰,船管事说谁要连着干,这一个时辰内,可以两包一文钱。
这诱惑力有点大。
重金之下,自有勇夫,几乎所有的人都选择连着干,就方子晨一个‘娇弱’。
毕竟正中午那会儿实在是热,方子晨有点眼红,但想了想,还是命要紧。
他一个富二代能低下头勤勤恳恳的扛大包赚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进步了,留着命在,以后何愁赚不到钱。
吃过午饭,他又像往常一样来找船管事的表亲聊天。
聊了半个下午,才知道船管事这么着急的卸货,那是因为官船要来了。
码头就这么大,商船自然要给官船让道。
这官船也不是载着什么官货,此行载的都是从边关退下来的伤残士兵。
二十年前可没有这个政策。
那时候在边关残了打不了仗,就写退役书,服役没到期的交点银子就自个儿回
交通不便,大多伤残士兵没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现如今皇上仁慈,感叹他们家乡离边关山高水远的,着实不便,好歹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便下令让边关官员对其伤残士兵返乡之事好生妥当安排,当地官员接令后,想了想便让官船将人护送回来。
水路总是快些。
“这仗打了六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表亲摇晃着脑子叹气:“我那村里有个汉子是从边关退下来的,他刚回来那会儿,整个人瘦的啊我都差点认不出来,”
“他断了一条腿,”表亲把手放在膝盖处:“从这儿断的,说是被蛮夷大刀砍的,当场断成两节。”
“不过他能活下来算是命好,当初村里一共去了二十个,就他一个人回来。”
方子晨没说话。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事儿。
边关没人了就急急征兵,被征的大多数都是交不起银子的贫苦人
他们一生多在村里,是老老实实的庄稼汉子,眼界有限,不会耍枪弄棍,一到边关都来不及接受专业的训练就被拉上战场,千军万马、敌人挥着的大刀,光看着他们就腿软了。
这些人完全就是去凑人数给敌人送人头。
死的可不就多了。
方子晨来自和平的年代,平日里连血都没见过,虽说胆子够大,打人也厉害,但他根本无法设想,要是自己有一天真的站在战场上,狼烟四起,风烟弥漫中面对敌人的大刀和马蹄,他会不会表现的比那些人好。
怕是不太可能。
打架斗殴都是小儿科。
砍人割头那可是真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