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哥儿脸色有些怪异,方子晨见他盯着自己,手都停了下来:“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喊他畜生你不乐意啊?”
赵哥儿收回目光垂下眼,又切起豆角,声音很浅的说:“那一晚之后他就失踪了。”
方子晨呸了一声,很是不耻,接着问:“那你一个人,怀着乖仔的时候,应该很辛苦吧!”
“€€€€€€€€€€€€嗯。”赵哥儿没有否认。
因为确实是辛苦,马家人知道他怀孕的时候,愤怒的对他各种辱骂踢打,当时孩子差一点就流了。
他们逼他打掉孩子,他死活都不愿,马家怕丢脸想来硬的,他便说孩子若是没了,他也不活。
见他不似说假,马家迫不得已妥协了,倒不是舍不得他死,只是想着死了就亏了。
这般,孩子算是保下了。
怀孕期间,他没吃过一顿饱的,天天都是自己找野菜吃,马家打着注意,想让孩子自己掉,便不断的喊他干很多活儿,因为吃住不好,操劳过度,孩子在二月底的时候早产了。
发动的时候是半夜,他躺在柴房用来取暖的稻草堆里,找了件衣服铺在身下,一个人咬着木棍,恐慌又害怕,疼了大半宿,力气透尽,最后在他以为就要死掉的时候,孩子才生下来。
乖仔出来的时候很小很小,跟刚跟生的猫崽一样,他找出事前从刘婶家借来的剪刀给他剪了脐带,用衣服包好后,整个人就哭了。
“我刚生孩子,身体不利索,不能出去找吃的,饿了两天,刘婶没见到我出门干活,有些担心,晚上便喊小文来找我。”赵哥儿语气淡然的说:“知道我生了孩子,刘婶给他带了很多东西来给我。”
那时候周哥儿已经生了溜溜,家里有小孩子的衣服,刘婶也没想到他会早产,没来得及准备,刘小文给乖仔带了三套衣服来,是溜溜的,溜溜都没得穿。
周哥儿生孩子,月子里刘婶子天天给他一个鸡蛋补,鸡只杀了三只,但知道赵哥儿早产,怕对他身体不好,刘婶子一共给他杀了六只鸡,让刘小文半夜送来,接连几天。
起初他不好意思,刘婶子家也不富裕,赵哥儿对刘小文说,只要给他一个粗粮饼子就行,刘小文当下就骂他了,
“几只鸡重要还是你重要,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刘小文跟赵哥儿关系好,想起那天半夜爬进马家,赵哥儿静静的躺在草垛里,双眸紧逼,瘦骨支离,当下就软了腿。
如今还是心有余悸。
他声音都有些不对,闭了闭眼,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好好养身体,鸡没了我再去镇上给你买,马家人若是喊你去干活,你便去找我,我帮你去做,不要逞强,你现在还有孩子,不再是一个人了,知道吗!”
他躺着没到三天,马家就急不可耐的喊他起来去干活。
见他抱着孩子扛着锄头出门,还故意道:“这贱人就是命硬,这都没死成。”
刘小文虽那么说,可煮饭喂猪洗衣这样的活儿,他是帮不了的。
那段日子,是真的辛苦,到底是早产亏了身子,月子里赵哥儿极度虚落,脸色惨白,干活的时候,腿和手都是抖的。
能活下来,真的都是幸运。
第45章
如今,对于过去承受的一切苦难,他还是无法用轻飘飘的一句‘不辛苦’来概括。
赵哥儿像是在聊天,仿佛说的都是别人的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陈述的事儿,没特意往惨了说,有些事情他甚至三言两语轻轻盖过,但方子晨能想象得到。
十六岁,一个人,大着肚子,在身子极不方便的情况下还得去地里干活,吃不饱穿不暖,寒冬腊月一个人在不蔽风雨的狭小房里,生下孩子。
那时候他只有十六岁,生孩子那么痛苦危险的事儿,没个人在身边,他应该是害怕又无助的。
心里像被块巨石压着,方子晨眼帘微闭,深深呼了口气,嗓子暗哑,道:“赵哥儿,我佩服你,以前我没在,让你受苦了,现在我来了,你就准备好吧,以后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我会对你好。”
他挥舞起拳头,认真而郑重:“谁要是欺负你了,你就告诉我,受了委屈也要跟我说,我会护着你宠着你,一辈子。”
方子晨没说甜言蜜语,也没有花言巧语,要是想哄人,那些话他能张口就来一百句,可这会他只是说些最务实的,赵哥儿最想听的。
赵哥儿谈起过去没什么大反应,这会儿却是落下泪来,刀一放转身抱住方子晨的腰,力道极大,像是想要把他镶进血肉里。
过去他都是一个人,痛苦时,难受时,开心时,吃饭时,大年三十各家团圆热热闹闹时,他怎么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像狗一样躺在破旧柴房里,一个人上山砍柴,一个人下地,一个人去找野菜。
谈起过去,他虽说的清淡,面无表情,但还是魔怔了,被回忆织成的网扣住脆弱的神经。
赵哥儿轻声嗫嚅:“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要走,为什么不早点来?
自责和心疼哪个更多一点,方子晨已分不清。
他不该问,不该去掀赵哥儿的陈伤旧疤。
作为旁观者,不管出于任何原因,他抓心挠肝地想了解清楚,窥探好奇的行为都像是撕开对方的伤口,这是对赵哥儿的残忍。
今天不小心触及赵哥儿痛处,造成这般局面,就是最大的教训。
方子晨感觉到肩膀有些湿润,心脏不可遏制地剧烈收缩,赵哥儿哽咽的声音传来,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手掌捋过赵哥儿消瘦的脊背,相隔单薄的粗布传送温度。
方子晨吻了吻他的发顶,酸楚的安慰:
“……都过去了。”
乖仔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仰着脑袋眨巴着眼睛看他们,
“爹爹西莫了?”
赵哥儿抹了把眼泪,像个兔子一样,眼红彤彤的,他双手按在方子晨胸膛上,掌心传来他的心跳和体温:“你说话要算话。”
方子晨碰了他脸一下,抱住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只挑了几句说:“那肯定的,之前就说过了,不用让我再发誓说什么天打五雷轰吧!”
“€€€€€€€€€€€€我信你。”赵哥儿说。
他们没谁理乖仔,忙着‘谈情说爱’,乖仔用力挤到两人中间,方子晨使坏,用力抱住赵哥儿一把将他夹住。
乖仔跟夹心饼干似的被夹在四只腿之间,动弹不得,整个人都有些懵。
赵哥儿低低笑了两声,方子晨松了手退开一些,乖仔仰起脑袋朝他举起手:“父亲,乖仔也要抱。”
“好。”
方子晨抱起他,乖仔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又伸脖子在赵哥儿脸上啵唧一口:“爹爹不哭,乖仔鸟鸟痛痛,乖仔都不哭了,爹爹也不哭。”
“€€€€€€€€€€€€”赵哥儿立即就笑了。
方子晨想起以前他二哥闯祸的时候,他养父总叹气,说:“养儿子不如生女儿,女儿听话,是贴心的小棉袄。”
方子晨此时对这话有些嗤之以鼻。
谁说女儿才是贴心小棉袄,他儿砸一人就能顶九件棉袄。
夏季,雨开始下得频繁了。
家里外面的围栏年久失修已经烂了一大半,赵哥儿便去后山砍了些竹子抗回来,打算重新围个新的。
早上给方子晨煮好早饭,他拿着一把柴刀就在院子里劈了起来,方子晨走过来,纳闷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昨晚下工回来他就发现了院子里有一推竹子,只是当时没来得及问。
赵哥儿说:“劈开了围院子。”
“这有什么用。”方子晨说。
这竹子劈开了也就食指厚的一片,拿来围院子也就防得住母鸡和老狗,可这村子里穷,谁家的鸡都不会放养,人饭都不够吃,更别提什么狗。
他说:“别瞎忙活了,等有了钱请人用砖块围一个,那才叫结实。”
赵哥儿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那得等七八年后,到时候这院栏就全烂了。”
这话瞧不起谁呢!
方子晨不乐意听这种话,瞪着他:“你要对你家男人自信一点,我们家这院子就这么巴掌大,就是用上好的砖块也花不了几个钱,值当得等七八年后。”
“我方子晨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天都能顶起来,还搭不起一个院子,讲出去都要被人笑话。”
赵哥儿觉得他相当的自信,口气也不是一般的大,但还是忍不住打击他,直言道:“现在吹大话,到时候做不来才叫人家笑话。”
方子晨:“€€€€€€€€€€€€”
“你快些去吃早饭吧!”赵哥儿想了想又对他说:“之前大雨,刘婶婶家的房顶被吹烂了,今天他们要修补,估计挺忙的,我能不能过去帮忙?”
他生乖仔那会儿,刘婶家帮了大忙了,而且在马家时马大娘直囔囔乖仔是个野种,对着乖仔眼不是眼嘴不是嘴的,乖仔除了被她时不时抽一顿,饭更是不给吃。
乖仔能活着长到三岁,全靠赵哥儿省下自己的口粮喂他和刘婶家时不时的暗地里帮助。
这个忙该帮。
“你有空就去,”方子晨想想又说:“要不我今天不去上工了,跟你一起过去吧!”
“不用,”赵哥儿摇头道:“茅草好盖,我们能忙得过来,而且修房顶这事儿,你也不会做。”
方晨:“€€€€€€€€€€€€”
又瞧不起人了。
不过补房这事儿,他一个现代住大楼房的人确实不会做,于是方子晨上工去了。
早上酒楼里的人并不多,到了午饭的点,客人陆陆续续的来了,方子晨忙活了好一阵,他结账速度快,人长得又俊俏,客人都愿排着队等他,算盘霹雳吧啦的响,连放屁的时间都没有。
到了下午总算是清闲了一点,到后厨吃过饭,见没什么可忙的,便又掏出书本看了起来。
只是没看一会,便感觉一道火辣辣的视线一直盯着他,方子晨偶一抬头,扫过去,竟然在门外看到了赵哥儿。
他下意识眉头一皱,跟杨叔说了一句,便疾步向门外跑去。
问:“赵哥儿,你怎么来镇上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第46章
赵哥儿见他脸色不太好,只以为自己擅自主张来看他,给他丢人惹了他不快,低着头好一片刻才说:“修房的时候刘叔不小心从房顶上摔下来了,头和腿都出了血,去村长家借了牛车,我跟刘婶和周哥儿便带他来镇上看大夫,大夫说没什么大事,我€€€€€€€€€€€€我就想顺道来看看你。”
刘叔估计是踩到长了青苔的梁子,不小心摔下来的。
“哦!”方子晨松了口气:“没什么大事就好,吓死我了,见你突然来,还以为家里出了事。”
赵哥儿抓着衣角,呐呐的问:“你不恼我?”
他说的小声,又低着头,外头人来人往,有些吵闹,方子晨也没听见,农家人忙起来,午饭不一定会吃,加上刘叔出了事,他们赶来镇上估计还没吃过饭,于是方子晨拉过赵哥儿的手说:“你应该还没吃饭吧!走,给你买大肉包子去。”
一个肉包两文钱呢!
赵哥儿哪里同意:“不用买,等刘大伯上好药我们就回去了,到家了再吃。”
“你早起就干活了,等回到家不得饿死,我现在又不缺这点钱。”
方子晨硬拉着赵哥儿去买包子。
包子铺的老板说馒头一个一文钱,肉包两文,他让老板给他包八个肉包,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包子时,想了想又道再来四个吧。
赵哥儿扯他袖子:“你买那么多干嘛啊?我们每人吃一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