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跟赵哥儿上山砍柴,之前不是没见过蜈蚣,只是那会儿不知道这玩意儿能卖银子,而且蜈蚣腿多,密密麻麻的爬的也很快,赵哥儿说它会咬人,让他不要碰,之后再见了,他都乖乖的,没去碰。
马大娘说这事的时候,他眼睛都亮了,心也跳的飞快。
他知道哪儿的蜈蚣多,也知道蜈蚣最爱呆在阴暗、潮湿的腐木石隙下和荒芜潮湿湿的茅草地上。
他一个人进山也不怕。
虫虫会咬人,他就不拿手去抓,可以用木棍。
乖仔原本还想着抓几只存起来,等卖货郎来了,卖掉得了银子,给父亲和爹爹一个惊喜。
结果€€€€€€€€€€€€确实是惊喜了。
第72章
马大娘之前很嫌弃乖仔,从不愿跟他说一句话,多看一下都嫌脏眼,对乖仔说的最多的就是‘野种,小杂种’这种不堪入耳的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赵哥儿脸色沉下来:“她为什么跟你说这个?”
村里偶尔会有卖货郎挑着东西来卖,一些针线,一些干货,一些鸡鸭崽,还有孩子的零嘴,糖、炒花生之类的。
孩子都想吃糖,也都懂想吃糖就得有银子。
村子里会有胆大的人抓蛇阿野货阿一些东西去卖,可做这些事时都会避着孩子,就是怕小孩见了,不知分寸跟着学。
方子晨偶尔会给乖仔一两文钱当奖励,赵哥儿说孩子还小,给他银子做什么,方子晨笑道‘男人身上怎么能一文钱都没有,一文钱都没有,还怎么泡妞泡哥儿?’
前两天中午村里来个卖货郎,在打谷场那儿卖东西,乖仔跑去,垫着脚尖往卖货郎的背篓里看。
旁边有几个孩子拉着家里大人来,吵着要买糖。
麦芽糖被割成一小小块,花生米大小,一颗一文钱,孩子闹得厉害,有几个家长都买了。
乖仔看得羡慕,默默退到一边,兜里就搁着几文钱,但他没舍得买,马大娘瞧见了,只当他没有银子,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小野,乖仔,你是不是没有银子啊?你想不想吃糖,想不想赚银子?”
乖仔想吃糖,但更想赚银子。
他脑子里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不像大人那般。
马大娘之前对他不好,会打他,骂他,经年累月,乖仔面对马大娘,会下意识的害怕,但脑子里却是没再想到别的。
比如,马大娘为什么对他突然改了态度。
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
马大娘打开刚从卖货郎那里买来的药酒,一股腥辣的味道顷刻之间飘出来。
乖仔被呛得犯呕。
马大娘脸色变了变,强压着怒气,指着罐子里跟一推药材泡一起的蜈蚣问他:“认识这东西吗?”
乖仔点头:“认识滴。”
“这个能卖钱咧,”马大娘说:“卖货郎收这个,一只九文钱,我要不是得下地干活,也想去山里抓。”
……
乖仔一五一十的将这件事说出来,赵哥儿气得浑身发抖。
方子晨胸口剧烈起伏着。
妈了个巴子的,马家人,又他妈的是马家人。
他最近安分了点,太久没打人了,那帮人竟是又兴风作浪,跑他方三少头上来动土,真是活腻歪了。
不教训教训他们,他方子晨直接改名叫方鳖孙。
他抿了下薄唇,将想要把马大娘揍瘫痪的那种暴戾情绪压下,待心绪平静后,他抱住乖仔,认真说:“我之前常叫你小宝贝,小心肝,不是叫着好玩,也不是为了逗你,你真是我的心肝。”
乖仔眼睛还红着,翘起的睫毛上挂着泪,一副可怜又委屈的样,方子晨亲了他一下又一下,满腹酸楚,嘴里尽是苦涩,说:“人没心没肝就会活不下去,以后,以后你别做这些危险的事了,行吗?蜈蚣有毒的,你要是不小心被咬了€€€€€€€€€€€€你让父亲和爹爹怎么办呢!”
乖仔这会才意识到自己犯错了,虽然只有三岁,可只要好好说,慢慢讲,很多事也都能懂。他用依旧瘦弱的小手捧住方子晨的脸,也亲他:“父亲不要生气,乖仔知道错鸟,抓虫虫系危险滴,会死任,乖仔以后不抓虫虫了。”他又去亲赵哥儿,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脖颈:“亲亲爹爹,爹爹也不要生乖仔滴气了,好不好呢?”
“嗯,爹爹不生气了。”赵哥儿强压住怒气,不忘最后一次警告:“下次不能这样了,爹爹会担心你的,知道吗!”
乖仔:“嗯!乖仔西道惹。”
这事儿似乎就这么过了。
方子晨没再提一句,也没像之前那般扛上木棍去马家找茬。
乖仔被他哄几句,又高兴起来,颠颠的满院子跟他玩,跟他跑。
赵哥儿却是咽不下这口气,马家说他,骂他,甚至打他都没关系,可不该动他儿子。
在方子晨没来之前,乖仔是他的全部,是他的命,是他在遭受马家人不停歇的殴打辱骂中唯一的寄托,是他怀胎十月,去了半条命才生下来的,谁动他儿子,他就跟谁拼命。
这天赵哥儿卖完血肠回来,饥肠辘辘,煮了点东西吃,又将院子打扫干净,方子晨讲卫生,不管冒不冒汗,天天都要洗次澡,村里的汉子有讲究干净的,也有邋遢的,干活回来累了,直接洗个脚就上床睡的大有人在,衣服两三天才换的也是一抓一大把,一是懒,其次是洗多了衣服烂得快。
方子晨就三套衣服,昨儿换下来的还没有洗,赵哥儿让乖仔在家里等着,自己去河边洗衣服,洗到一半,马大娘正巧来了。
这会河边没什么人,洗衣服的地方宽着,她不走远,偏偏在赵哥儿旁边洗,棒槌打的啪啪响,水花溅了赵哥儿一身,然后像往常那般对着赵哥儿开始说些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话。要是搁以前,赵哥儿可能会当听不见,或者淡淡回几句,可这会儿却是忍不住了。
或者就像方子晨说的:得罪几个人,做错几件事,其实没那么可怕,一辈子活得委屈求全,战战兢兢才最可怕。
对遭遇的不公,弱者选择报仇,强者选择原谅,智者选择忽略,他不属于哪一种,他不是弱者,也不是强者,更不是智者,他也许会报仇,也也许会根据情况选择或无视,或原谅。
赵哥儿撇了眼衣裳上被溅到的河水,直截了当,问:“是你故意诱导我儿子,让他去山里抓毒虫的,是不是?”
“€€€€€€€€€€€€贱人,你不要瞎冤枉人。”马大娘眼神飘忽:“赶紧洗了滚,看见你就晦气。”
她心里虚,说话下意识的大声。
马汶因为方子晨那话,当着全村人的面,不仅丢了脸,还受了严重的打击。
二十多岁的人,经历少,很容易把生活中遇到的挫折放到最大,赵哥儿吃的好,又被方子晨甜言蜜语哄着,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有了很大的改变,不再是从前那般寡言少语阴沉沉,马汶每次碰上他时,都看到他在笑,他越好,越温柔,马汶就越难受,整个人萎靡不振,工不去打了,天天躺屋里喝闷酒,说给他娶媳妇儿,他不,说只要赵哥儿,喝醉了也一直囔着要去找赵哥儿,马大娘对马汶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以前马汶有出息,二房李氏和三房孙氏就巴结,现在马汶不去上工了,赚不得银子,还天天喝酒,那酒是粮食酿的,一斤快赶上猪肉价,他每天都要喝几斤,一天三十四文,这银子拿来买肉的话一家人都能敞开肚子吃,李氏和孙氏觉得他在吃独食,忍不住了,就开始做各种妖,说什么家里不养闲人,都不出去干活了,回来地也不下,天天躺屋装少爷,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命,什么话难听就说什么。
村里人结婚都早,十五六岁就开始相看,二十往后还单着的,大多都是讨不着媳妇的。
马汶之前喜欢赵哥儿,马大壮和马大娘一提找媒婆帮他介绍人他就脑,马大娘等人就没再提,而且他们也觉得马汶有出息,现在不想讨媳妇也无所谓,只要有银子,老一点也多的是姑娘儿上赶子想嫁,现在马汶丢了工作,前几天马大娘背着马汶找了媒婆帮忙相看,媒婆就给介绍了几个,都没成,那些姑娘嫌马汶年纪大,也觉得他们一大家子乱哄哄的,声誉不好,不想嫁过来。
媒婆委婉的跟她说,马汶如今到了这个年纪,二嫁的寡妇倒是好找,但是想找十五六的年轻小姑娘,除非彩礼出的厚,不然怕是很困难。
马大娘想抱孙子,也想给她儿子娶个干干净净的姑娘。
她疼儿子,也就这么一个儿子,马汶在她眼里是顶顶好,别说十五六的小姑娘,就是天仙都配得,还二婚的寡妇,呸,埋汰谁呢!
马汶天天醉生梦死,马大娘气得慌,但不舍对自己儿子发火,就把怒火转到赵哥儿身上来。
觉得他就是个狐狸精,是个祸害。
她对当时对乖仔说那一番话回来后心里也有点怕,可是见方子晨一直没找上门来,便又不怕了。
赵哥儿笑了笑,直捏她七寸,打她命门:“我是贱人?那你儿子是什么?他当初可是要给我下跪呢!还说只要我跟他回去,他可以分家,自己搬出来住。”
马大娘吼道:“这不可能!”
赵哥儿满眼讥讽:“有什么不可能,你可真是可怜,生的两个孩子,一个自己没看好,淹死了,一个又不想要你,你说你,可不可怜?我是觉得挺可怜的。”
这话将马大娘刺激到了,她像头疯狗一样,扔下洗衣棒就朝着赵哥儿扑过去,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贱人,你给我闭嘴,给我闭嘴。”
赵哥儿起初不防,被她压在身下,反应过来,也不手软,对着她肚子踢打。
他虽然是个哥儿,力气比不上男人,但也比女人要厉害一些。
多日来的气被发泄,他打红了眼。
马大娘被打得痛,要做呕,胃似乎都翻了,一拳接一拳,拳拳到肉。
她女人打法,不是掐就是扯头发,扯衣服,赵哥儿除了先前没反应过来时挨的那一巴掌,就脖子上多了几道刮痕。
打了片刻,有人喊着跑过来,试图劝架。
他们被人分开,马大娘捂着肚子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恨恨的瞪着赵哥儿。
第73章
旁边站了好些个人,周哥儿也在。
“你个贱人。”马大娘气得脑子离家出走:“你把我打成这样,得送我去看大夫,赔银子,不然这事儿没完。”
“呸,”周哥儿都不知道事情起因原委,就先护道:“你伤哪了?还看大夫赔银子?有些人长得不怎么样,想的倒是挺美,胖得跟头猪一样,我还说你压坏赵哥儿了呢!赔银子。”
“就是,”有人看不过去:“你看赵哥儿,脸都给你打肿了,嘴角都还流着血,你咧?伤哪了?”
“我……”马大娘被揍的地儿都在肚子那一块,可总不能当众脱衣服啊:“我真的被他打了。”
没人信。
马大娘骂骂咧咧,嘴里蹦出来的尽是些人体器官,周哥儿都听不下去了,帮赵哥儿拿了衣服,扶着他回家,不想跟马大娘掰扯了,实在掉价。
马大娘不让赵哥儿走,想去拉他,却被人拦住。
“马家的,你胆子大了,他可是方子晨的夫郎啊!你是没被方子晨打怕还是咋的?你家刚买了新饭桌你就飘了?”
这话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冷静了,理智回家了。
马大娘脑海里不自觉闪过方子晨一木棍将她家饭桌砸裂的场景。
整个人顿时打了个激灵,都木了。
她刚刚……脑子是不是犯了浑,怎么就跟赵哥儿打起来了呢?
赵哥儿不可怕,可是,方子晨可怕啊!
“你啊你啊,安生日子过够了?现在打了人,你回去洗干净脖子等着方子晨上你家去吧!”
她脸色苍白,哆哆嗦嗦的,难免有点可怜,有人好心出主意:“马家的,要不你回娘家躲躲吧!”
这话刚落,旁边有人紧接着来了一句:“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马大娘:“€€€€€€€€€€€€”
刘癞子一瘸一拐的站出来,好心给建议:“没事,大不了就是被打一顿,经验之谈,我跟你说,你最好提前去镇上买点跌打的药回来,回去洗个头洗个澡什么的,不然我怕你半个多月都起不来床,西街那家医馆买的膏药不错,你可以买点回来试试,便宜又好用。”
“要你操什么心,人上回在卖货郎那儿买了药酒,早备好了,不然今儿个敢动手?”
马大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