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晨下工回到家,就发现院子里有些乱,赵哥儿正在厨房灶台下生火,饭还焖在锅里,见他回来了也没像往常那般凑上去,而是垂着头略有些躲躲闪闪的说了一句:“你回来了啊!饭还没做好,你先去屋里等,这儿烟大。”
天气热,家里也只有一口锅,赵哥儿之前都会早早的就将饭煮好,等他一回来就炒菜,今儿饭竟然还没有煮好,方子晨直觉不对,望着他看了几秒,赵哥儿想回避他的视线,不一会儿便被方子晨扣住下巴,半抬起头来:
“你脸怎么回事儿啊?被打了?”
“没,”赵哥儿找了个烂借口:“是不小心摔的。”
“那你摔的很有技术啊!”方子晨松开他下巴,左右望了一下,走到角落从柴堆里抽出根跟拇指大的树枝,恐吓般的在掌心敲了敲:“老实交代,不然家法伺候!”
赵哥儿愣怔:“家法?”
“嗯!”方子晨说:“说谎的人,都要挨打屁股,打的也不多,就三十下,不过,”他上下瞄了瞄赵哥儿消瘦单薄的身子,啧啧摇头:“就你这小身板,三十下,估计得皮开肉绽,血流成河。”
闻言,赵哥儿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他不知道皮开肉绽是个什么意思,但被木棍打的滋味他是受过的。
他也知道方子晨只是在吓唬他,但看着他手中的木根,那种恐惧还是如影随形。
“€€€€€€€€€€€€是马大娘打的。”赵哥儿立即道。
“是马家那泼妇打的?”方子晨眉头皱起来,脸色变得很难看:“她为什么打你?”
赵哥儿像犯了错的孩子,在家长握着木棍虎视眈眈的目光下,低着头老实交代:“我们起了点争执,我气不过,就,就打起来了。”
赵哥儿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在马家的时候挨打了不反抗,那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反抗所带来的后果更严重。
穷苦限制了人们的善良。
他是被买回来当马家的童养夫,马家人想怎么对待他都可以,他被骂被打得很严重的时候,村里也有看不过去的人会劝马家人两句,但再多的善意却是没有了。
‘哟,你看不过去啊!那你带他回去养啊!给他两口饭吃啊’
一句话,就能将众人所劝退。
在马家他不反抗,可如今都不再是马家人了,而且马大娘敢对乖仔动歪主意,这跟要他命没什么区别。
马大娘中午那会之所以能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全然是在他没有防备的情况下。
方子晨闻言,脸色阴沉得厉害,想谋害他儿子在先,打他夫郎在后,新仇旧恨加一起,他只觉得火都烧到了喉咙口。
马家人实在太嚣张了。都被他揍了两次了,还不长记性。
从来没有人惹了他方三少,动了他的人还能毫发无损,全身而退的。
“他妈的,”方子晨扔了手中的木棍,对赵哥儿道:“你疼不疼?先忍忍,过几天老子给你出气去。”
赵哥儿“嗯”了一声,心里忍不住有些失落。
之前他在马家受委屈,挨打挨骂时,马汶也常这么对他说,说让他忍忍。
于是他就忍了,不忍还能怎么办呢?
马汶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可在他受了委屈的时候,却从来都不曾替他出头,只会劝说他忍,他也从没想过要马汶为他做什么,方子晨是他夫君,他是希望方子晨在知道他受了委屈后,替他出口气的。
其实也不需要方子晨做什么,就是跟着他同仇敌忾一起讨伐马大娘两句,他心里都感到宽慰。
明明之前刘癞子想要欺负他,都没得逞呢方子晨都打上门去了,可方子晨这会儿竟叫他忍,赵哥儿有点想不明白。
乖仔挖了蚯蚓回来,也发现了赵哥儿脸上的伤,他抱住赵哥儿的小腿,五官皱巴巴的问:“爹爹痛不痛?”
赵哥儿俯下身摸摸他的头:“不痛了。”
“系不系马老太婆打你滴?”乖仔问。他说的笃定,赵哥儿还没回话,他自个先握紧小拳头,气吼吼的说:“马老太婆系坏蛋,坏蛋要挨打,等我长大鸟我要去收拾她,给爹爹报仇。”
方子晨笑着插话:“你要怎么收拾人家啊?”
乖仔想了想,挺着小小的胸膛,道:“等我长大鸟,马老太婆已经老老滴了,到时候她走路得拄着拐杖,我就去抢她滴拐杖,把她滴拐杖弄断了丢掉,让她爬回”
赵哥儿闻言下意识看向方子晨,只觉得乖仔会说这般话,肯定是受方子晨影响的。
几月前,马家闹上门的时候,方子晨就是抢了马老大爷的拐杖将它弄断了,马老大爷最后是被他那几个媳妇儿搀扶着回去的。
赵哥儿没说话,可那目光里的谴责之意太过明显,方子晨只觉得要完。
幸好上次揍刘癞子那次乖仔没见着。
以后打架干坏事儿,还是应该远离小孩些才好。
之后几天,方子晨早出晚归,回来了也是对着一堆瓦罐敲敲打打,也不知道他在捣鼓些什么,跟乖仔玩了一下,就让他认新字去。
乖仔倒是聪明,每天抽空教一下,到现在已经认了几百字了,这可把方子晨得意得不行,感觉自己教导有方。
方子晨家没有地,周哥儿家收玉米的时候,赵哥儿卖了血肠回来,吃了饭也会背着乖仔去帮忙。
方子晨正好休息,也跟着去了。
这古代穷人家干什么几乎都是凭着一身蛮力,刘叔家的地离家远,他瘸了腿,挑着玉米回去,来回一趟颇不容易,方子晨不会收玉米,而且比起哥儿来更为娇嫩,他是愿意学的,这也是容易上手的活儿,可刚干一下,脖子处就被草屑粉尘弄得红肿发痒,方子晨难受得不行,想挠又被赵哥儿阻止。
“用水洗一下就好了。”赵哥儿手沾了水帮他擦脖子:“别挠,挠了会破皮。”
“可是好痒啊!”
赵哥儿想了想,用指甲帮他按压,这样能解痒,也不会破皮:“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嗯!”
方子晨这会舒服了,他靠着赵哥儿坐在玉米杆子上,日头晒得脸上出现两片小酡红,当真是面如桃花,颜如玉,乖仔和溜溜在不远处掰玉米,刘婶和周哥儿也没注意这边,赵哥儿被他这副模样迷了心智,突然低头轻轻吻了他一下。
他少有这般,除了在家,在外头赵哥儿是很含蓄羞涩的,方子晨腾地一下坐直身体,都愣怔住了,他同赵哥儿对视,看清他亮晶晶的眼里的渴求与仰慕时,整个人都炸了。
他妈的,这小哥儿,忒会撩人。
他靠到赵哥儿耳边,压低声音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竟敢这般调戏我,臭流氓,不要脸!我没了清白了,赵锅锅,你可要对人家负责啊!”
第74章
赵哥儿被他逗得笑起来,眉目舒朗。
“好€€€€€€€€€€€€”他刚要开口,周哥儿和刘婶过来了,见他裸露在的皮肤红肿不已,便开口劝他回去。
方子晨虽是个汉子,可看那白白嫩嫩、手指纤细修长的样,就知道这人没流落到小河村的时候,在家怕是被娇惯着养大的,他能来,有这份心,他们已经满足了。
方子晨伸手摸摸摸摸到赵哥儿背后捏了他一下,见他眉头都拧起来了,才愉悦的说:“那我帮刘叔挑玉米回去吧!”
他力气大,刘叔腿还没好全,一瘸一拐的,别说走路,就是看着都费劲,玉米收好了,不背回去留在地里,除非晚上有人守夜,不然准是要挨偷的,刘婶点头:“那也行。”
方子晨拿扁担不习惯,担子压在肩膀上也疼,他直接左右腋下夹了两大袋玉米,步伐轻盈矫健的往山下走。
刘婶看了一会,笑起来,说:“之前说他在码头扛大包,一天就赚了几十文钱,我还想着夸张,没想方小子人看着虽是瘦了一点,那力气却是真的够大。”她看向赵哥儿,由衷说:“你算是熬出头来了。”
刘叔挑着玉米,刚走至半路,就见方子晨脸不红气不喘的走过来。
“你小子,这劲儿够大啊!”刘叔夸他。
方子晨一点不谦虚:“小意思。要不是多了没手拿,我能一次扛四包。”
他来回两趟,身影在田埂上穿梭,是道特别靓丽的风景,这会农忙,地里比村里还要热闹,不少人都看见了。
好些哥儿姑娘都暗戳戳的瞄他,汉子们脸皮厚,没那么多顾忌,光明正大的盯。
有个老汉跟一旁地里干活的人说:“这方小子真是个好的,热心肠得很,上次他下工回来,见我挑着柴火,还上来帮我咧,一直挑到我家里头才回去。”
那人停下手,瞄了方子晨一眼,说:“这小子面相看着就知道是个好的,人也有出息,比小榕村那王书生要好。”
这年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听他说起王书生时口气不是太好,老汉道:“那王书生咋滴你了?”
那人撇着嘴:“去年我去赶集,半路下了雨,正好碰上村长,就搭了他牛车回来,王书生当时也在车上。”牛车上左边坐的都是哥儿妇女,右边坐的都是汉子,他就坐到王书生旁边,他个村里汉子,大字不识一个,对读书人很是敬畏,加上跟人也不熟,他就没挨太近,但他刚一坐下,王书生就拧着眉头看过来,上下扫了他一下后,直接起身跟里头那人换了位置。
他这般举动,委实侮辱人。
他们村里男人,有的邋遢,但再邋遢,也知道要脸面,去赶集的时候还是会把自己€€饬干净的,王书生嫌弃他什么?
他也不脏啊!
“听人说他小的时候就去镇上老秀才那个读书了,考了八/九次了,至今连个童生都没有考上,也不知道凭啥子看不起人,方小子可比他好太多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老汉道:“读书人讲究些,方小子虽好,也识得些字,但也不能和他们那些正儿八经的要参加科举的读书人比啊!”
旁边也有人插话:“是啊是啊,方小子再好,也是给人打工的,王书生就不一样了,以后要是考上,那可是要当官,要光宗耀祖的咧。”
“切,光不光宗,耀不耀祖的我不知道,听说现在他家为了供他读书,卖了好几亩田了,他爹跟我同一年生的,现在看着,啧,起码老我二十岁不止,瘦得皮包骨跟猴一样,也不知道图什么。”
“现在是苦了点,可王书生真能立起来,以后死了见到列祖列宗也能有个交代不是。”
“你傻了吧!你家列祖列宗死了做鬼不去投胎,转蹲地府等你报信啊?”
他们讨论得热烈,一致认为方子晨再好也比不上王书生,可等他们知道方子晨找了村长和刘大愣等人保举要去考童生的时候,整个人眼珠子都要弹出来了。
小河村又因此事热闹了一波。
庄稼人,每年就这八月中旬这会儿最忙,玉米收完了,地里的庄稼也到了收割的时候。
小河村虽隶属大夏南部,但水稻这玩意儿却只能一年一季,像浦霞洲那边,水稻就是一年两季,所以相对的,那边百姓生活条件就好一些。
夏季雨水多,稻谷熟了就得抓紧时间收割回来,不然被老鼠和鸟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怕刮大风下大雨,水稻倒了泡水里会烂掉。
家家户户都有院子,因为是泥土地,不好直接晒,很多人家都会拿竹子来编成一张大席子,铺在院子里,这样不管是晒稻谷还是收稻谷都会方便很多。
刘叔家就一巴掌大的稻谷地,赵哥儿就没去帮忙。
马家院子不够大,他家水地多,除了马大壮是个勤快的外,马老二和马老三全是懒散货,今年地里没了赵哥儿老黄牛似的全天的伺候,稻谷长得不是很好,往常收回来能有十几袋,今年却只有九袋,还是没筛干净混着稻草杆子的,三娌里早上拉了席子到院外来晒稻谷,晒了一天水分干了大半,稻谷量也减了好些。
没有技术、农药、化肥的时代,稻谷产量很低,白花花的大米对乡里人来说算是精贵物,庄稼收回来了,一般都舍不得吃,除去要上缴官府的那一部分,剩下的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拿去镇上卖,然后换些比较便宜的旧粮或糙米回来吃。
粗粮虽难吃,但便宜,一斤大米能换好几斤粗粮,要是不换,一家人光吃大米,吃两三个月就吃完了,后面八九个月总不能饿着肚子。
马家往年光卖大米就能挣好几两,今年怕是缴完税,都不剩多少了,全拿去换粗粮估计都不够吃。
她们一边收一边骂,见到方子晨牵着乖仔过来,立即禁了声。马大娘怕他是来给赵哥儿出头的,战战兢兢好几天,这会突然看见他,被恶狗追似的,扔了簸箕直接冲回屋里。
稻谷溅落一地,外头的路满是沙石,等会只能一粒粒的捡起来,要搁上一秒,孙氏和李氏可能会抓着这把柄怼她,可这会谁都没空理会这事儿。
孙氏胆寒的问:“他,他刚刚没听到我们在骂赵哥儿吧!”
方子晨在她们不远处停下来,并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李氏道:“应该没有。”
方子晨看着她们忙忙碌碌,奸诈小人般,阴测测的笑了起来。
他好像就是单纯的吃饱了撑的,拉着乖仔晃悠一圈,又施施然的回家了。
……
这天卖完血肠已经快中午了,赵哥儿牵着乖仔往药铺走,桂皮、八角这些属中药材,他昨儿傻愣愣的去杂货铺买,没买着,回去跟方子晨一说,方子晨才告诉他,让他去药铺买。
八角桂皮这些都不算贵,因为是拿来试手的,赵哥儿就买了九两,去了差不多三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