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能吧!”他又盯着儿子看,小孩长了几天,这会儿白嫩嫩的,没一开始那么丑了,但要说像方子晨,那真的是扯蛋。
吴哥儿对杜小度说:“赵哥儿和方子晨是我和孩子的救命恩人。”
杜小度微愣:“怎么回事啊?”
吴哥儿便把当日的事情说了,杜小度听得胆战心惊。
南山那边离村里不算得太远,可这段时间农忙,村里的农田主要集中在北山脚那边,没人往南山那边走,若是赵哥儿没去南山砍柴,那吴哥儿€€€€€€€€€€€€
杜小度都不敢再深想。
杜大娘摸了摸碗,感觉没那么烫了,把粥递给吴哥儿,道:“那天方小子抱着你回来,你身上的血流了他一身,不知道洗不洗得掉,后来接生婆说你没力气,见我们家里没吃的,赵哥儿又让他跑回家拿了红糖来,现在这粥,也是赵哥儿前儿个送来的。”
她扭头看着杜小度,认真说:“我们欠了人家大恩情了,做人不能忘恩,你们要记一辈子。”
“娘,”杜小度点头道:“我知道的。”
这一躺赚了点银子,杜小度跑镇上买了粮食,又买了两斤肉,半斤怡糖,晚上方子晨回来,他跟吴哥儿抱着孩子上门去了。
方子晨见到吴哥儿还有点惊讶,没想到才几天,竟然就下床了,这哥儿都不用坐月子的吗?
赵哥儿很喜欢小孩子,吴哥儿便把孩子递给他,让他抱,赵哥儿哄了哄,小孩子嘴里吐着泡,脸胖嘟嘟的像大白包子,黑溜溜的眼睛显得很清澈,挥舞着小拳头,很兴奋的样子。
“夫君,你看,好可爱啊!”
方子晨不看,想到那天的‘惊鸿一瞥’,现在心都在颤动。
乖仔围着赵哥儿,弟弟弟弟叫个不停。
吴哥儿和杜小度跟他们聊了会,最后竟是要跪下,赵哥儿急忙躲开了。
杜小度说不知如何感谢他们,赵哥儿想了想,问他能不能帮忙烧些小罐子。
装辣酱的罐子小,平时装油装盐用的是广口罐子,之前买的这二十个,是赵哥儿跑遍了整个扶安镇才买到的,那天正巧身上没带多少钱,血肠油,赵哥儿怕弄到了洗不掉,卖血肠的时候穿的都是旧衣裳,因此那天跑最后一家杂货铺时,他把整个荷包掏空了,还缺两文钱,便问老板能不能便宜一点。
正巧店里有几个小罐子一直没卖掉,都积了灰,寻常百姓家很少用得上这种小罐子,怕错过机会就再也卖不出去了,老板就耐着性子给他降了两文,却也因此觉得赵哥儿是个穷酸鬼,第二次见到他,就没了好脸色。
赵哥儿让杜小度帮他烧,也不是不给钱,杜小度没想到上门道个谢,还因此谈成了一笔生意。
赵哥儿跟他说的很清楚,他也明白,赵哥儿辣酱生意若是做得好,他这单生意就是长长久久的,现在让他一天先提供三十个,一个两文钱,那一天就是六十文,杜小度暗自算了一笔,心都要飞了,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开炉烧火。
……
进入十月,赵哥儿又做了几次辣酱,拿到镇上卖都卖得很好,每次客人们几乎都是抢着要。
辣酱赚得多,赵哥儿血肠就做得少了,也正好让方子晨多休息休息,周哥儿家的辣酱供应不上,他又去河大愣家问,柳阿叔家的辣椒和蒜头种的特别多,正愁卖不出去呢!知道他想买辣椒,便直接把带他到田里。
“你想要多少?”柳阿叔问。
赵哥儿看了看,柳阿叔家的辣椒长得都很不错,红彤彤的很是喜人,道:“辣椒要一天三十斤,蒜头要十五斤。”
做了几次辣酱,赵哥儿摸索出了规律,辣椒和蒜头二比一的量加入,做出来的辣酱会比较好吃,蒜头若是过多,味会比较冲,口感也会发腻,太少,味道又不够香。
二比一是最好的。
“啥?”柳阿叔都蒙了,好奇问:“你要这么多,是自己吃的还是€€€€€€€€€€€€”
自家吃的,一天就三十斤,怕不是想喷火。
赵哥儿回:“我自己做了点小生意。”回到家,柳阿叔儿媳就蹭了过来:“阿爹,赵哥儿来找你干啥了?”
柳阿叔瞥了她一眼,说:“想跟我们家买点辣椒。”
原本还以为是啥好事儿,比如也让他们家给醉宵楼送个菜什么的,就这~儿媳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抬脚正要往后院去喂鸡,柳阿叔补了一句:“每天给他送三十斤辣椒,十五斤蒜头。”
“啥?”儿媳声都高了两个调:“阿爹,你没驴我?”
“我吃饱了撑得?”柳阿叔说。
儿媳笑笑,转头好奇赵哥儿要这么多辣椒蒜头干什么,柳阿叔瞪他:“他就是用来做点小生意,不该问的别问。”
儿媳道:“我晓得的。”
农家人,会的手艺不多,但凡有点手艺能赚银子的,都是藏着掖着,谁也不会傻到上门去问。
“对了,”儿媳说:“阿爹,上次我回娘家带回来的那截腊肉放哪了?我给赵哥儿家送去,我娘做的腊肉,可香了。”
她难得这么大方,柳阿叔都愣了,忍不住问了一句:“你那腊肉没毒吧?”
儿媳:“€€€€€€€€€€€€”
第79章
杨铭逸知道方子晨要参加科举,便从家里搬了一些书来,说是借给他看,这下省了一笔买书钱,方子晨高兴坏了,教杨铭逸教得越发用心,他一手字写得比书店里卖的字帖还要好,杨铭逸便问,能不能教教他。
“这有什么不行的。”方子晨豪气要冲破天,大言不惭,道:“琴棋书画,你想学什么尽管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哥都教你。”
“€€€€€€€€€€€€”杨铭逸默了片刻:“你会下棋吗?”
“会啊!”方子晨毫不犹豫的说。
杨铭逸怀疑的看了他一下,掏出棋子来:“那我们来下一局?”
开局方子晨便让了他三招,杨铭逸在杨家后院平时也没人跟他玩。
丫鬟小斯们怕他,杨慕涛的妾室们讨厌他,主母瞧不上他,加上话少,性子冷,去哪儿都是独来独往,从六岁识字后,他便总是一个呆在自己的院子里静静的看书,看得最多的就是棋谱,自己跟自己下棋,假装有人在跟自己玩,长年累月下来,棋术颇为精湛。
安和书院的老院长都夸过他。
方子晨让他三招,他还以为是方子晨棋术不行,刚也只是在吹大炮,没想到三招过后,方子晨棋风一改,突然开始步步紧逼,落子便是杀招,他绞尽脑汁走出一步,落棋的手都还没收回来,“啪”的一声,方子晨几乎是想都没想般,落下黑子,堵住了他的刚寻来的出路。
一来一回,你来我往,半柱香后,杨铭逸额上渐渐冒了汗,落棋速度也变得缓慢了起来。
方子晨也不催他,风从身后的窗口吹来,清凉惬意,他一手撑着脸,歪着身子靠在桌子边上,懒洋洋的。
一切都是全程在握。
不管杨铭逸往哪里走,不出三步,他都能杀得杨铭逸片甲不留。
他预算的没错,杨铭逸没撑过最后这三步,棋盘上,白子被黑子全团包围,已无出路。
他拧着眉头,咬着下唇,脸色有些苍白,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方子晨没把他当哥儿看,拍了拍他的肩:“跟我下棋,你能撑这么久,已经是相当的不错了,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要赢得起,输得起。”
除了杨慕涛,还从没哪个汉子这般碰过他,杨铭逸身子僵了一下,看着方子晨大大咧咧一副‘好兄弟,跟我走,上山打虎下山斗牛,哥都罩着你’的样,张了张嘴,语气轻轻的说:“是方哥你厉害。”
“瞎说什么大实话,”方子晨丝毫不懂什么叫谦虚:“我就是随便下下。”他€€瑟着,也去夸杨铭逸,颇有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架势,说:“你棋术也很不错,可惜遇到了我这么个超级厉害的。你放心,只要跟着我好好学,只学他个一招半式,以后你也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这口气,八百年不刷牙,估计都不能这么大。
杨铭逸道:“再来一局吧!”
“行啊。”
一局完了又来一局。
方子晨性子跳脱,下两三局已经是局限了。
“今天先到这儿吧!”
杨铭逸摇头,他越输越倔,而且跟强者‘过招’,全程脑子都在高速运转,步步为营,是刺激又过瘾。
“€€€€€€€€€€€€人有三急,先撤了。”方子晨使了一招尿遁,匆匆跑了。
杨铭逸拧紧眉头,对着棋盘思索,半盏茶后,一老者抚着胡子走了进来。
“逸哥儿,在看什么?”
“外公,”杨铭逸有些吃惊,但面色依旧冷淡,看不太出来:“您怎么来了?”
“好些时日未见你,过来看看。”吴老说着,走到桌边,桌上打扫的干净,书籍纸墨被推至一边,正中央搁着棋盘,黑白子,格外显眼。
他视线几乎是瞬间就被棋盘给吸引住了。
爱下棋的人,只需粗略的一扫,就知棋上形势,白子可以说是被黑子杀得毫无招架之力。
杨铭逸给他沏了半杯茶,过了片刻才问:“外公,您瞧这白子可有破解之法?”
吴老越看越吃惊,茶都顾不上喝,垂眸思索半响,最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并无。”
他知道杨铭逸爱棋,有一人分饰两个角色下棋的习惯,夸道:“几日不见,逸哥儿棋术精湛了不少啊!”
他心里欣慰,觉得只怕现在自己都不是这个小外孙的对手了,谁知杨铭逸竟是摇头。
“我刚是执白子,黑子那一方是方哥走的。”
“方哥?”吴老几乎是顷刻之间就怒道:“你那老子在外头有私生子了?”
“不是,”杨铭逸解释:“是教我记账的老师。”
他这么一说,吴老记起来了,杨铭逸之前跟他说过这么一件事,只是当时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当是记账比较厉害的一个人而已,不过再厉害,那也属三教九流,混在最末的商行之间,没什么值得上心的,不过今儿这般瞧,这人好像还有点东西。
吴老又把视线移回棋盘上,对于黑子的走势,越看越觉得佩服,觉得黑子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刁钻,看似给白子留了退路,但白子走一步,对方只需移一子,就能顷刻之间将白子包抄围堵,典型的走一步,看十步,他自己是下不出这样的棋的。
吴老佩服得不行,问同样看得入迷的杨铭逸:“你这方哥是何许人?给外公引荐引荐。”
“就是楼下收账的那个€€€€€€€€€€€€”醉宵楼忙起来的时候,杨掌柜也会跟着一起收账,杨铭逸一时不知道怎么描述方子晨,脑子里突兀的闪过乖仔那至今都很让人无语至极的话。
“父亲干活滴样子帅帅滴,最好看咯。”
吴老就见他顿了一下,然后道:“最年轻,最帅的那个。”
“……”吴老下楼去寻人,前台那儿就杨掌柜在,方子晨早浪去了。
昨儿发了月钱,因为表现不错,加上教杨铭逸的那几两,一共到手十二两,方子晨回家上缴了一半,换了赵哥儿六个亲亲,美滋滋的,今早出门,把六两银子全揣兜里。
他要耗巨资,给他儿砸买匹马。
小河村离扶安镇不远太远,方子晨个高腿长,走个三十分钟也就到了,赵哥儿每天都要去镇上卖东西,家里没人帮忙照看乖仔,也不好意思一直麻烦周哥儿和刘婶他们,村里小孩都不怎么跟乖仔玩,赵哥儿就一直带着他。
村子到扶安镇的泥土路不好走,坑坑洼洼又凹凸不平,小石子也多,乖仔穿的鞋子鞋底薄,他又怕赵哥儿累着,不让他抱,每天都自个走。
小孩子皮嫩得很,这一个多月过去,脚底就满是泡,赵哥儿天天帮他洗澡,竟是也没发现,还是前几晚上,他跟方子晨玩,方子晨要挠他脚,才被发现的。
满脚的泡,之前起的又被磨破了,露出里头红彤彤的肉,方子晨看见,整个人都心酸得厉害,问他疼不疼,他摇头说不痛。
乖仔人小,比寻常三岁孩子都要小很多,脚丫子堪堪有拇指长,方子晨轻轻握住,捏了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怎么不跟父亲和爹爹说?”
乖仔动了动小脚趾头,赵哥儿还在厨房忙活,他抱住方子晨,在他的耳边小声说:“爹爹会伤心,乖仔系好孩几,不能让爹爹伤心。”
方子晨摸了摸他的脑袋,心里有股失控和焦躁感,想着自己活了十八年,没挨过打,没挨过骂,要说受到最大的伤害,最大的痛苦,那就只有拔牙这一件事儿了。
到底走了多远的路,脚底才会被磨起泡,水泡破了,会不会痛,该有多痛,他是没体会过的,可没体会过,想也想得到。
他儿砸,受罪了。
赵哥儿洗好澡,将院门都关好,回到屋里,乖仔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