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眉心突突直跳。
€€€€€€€€€€€€这儿砸,还要得吗?
他香喷喷的儿砸,这会变得臭烘烘的了。
是不是得浇个开水杀一下毒啊?
可是,开水浇下去,他这儿子,估计就真的要不得了吧!
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呢!
乖仔可怜巴巴的站在院子里,湿衣服贴在他瘦小单薄的身子上。
赵哥儿刚要进厨房热水,就见方子晨捂着嘴跑到一边,扶着墙,稀里哗啦吐起来。
他默了默,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乖仔之前都很坚强,一直忍着没哭,这会见到方子晨吐后,眼里的泪却掉了下来,小小声的抽泣着。
这年头没有化肥,想肥地,用的都是茅坑里的粪水。
可一家几亩十几亩地,那点粪水哪里够。
于是平常都是拿去浇菜,村民们上山砍柴,尿急了,家离的远,跑不回去,也要尽可能的跑到自家的地里去拉。
村长家那头牛,平时放出去养,拉了屎,还要捡回来呢!
穷啊!没办法,一针一线,一毫一厘,能不用就不用,能省则省。
茅坑里的粪水之前都被村长一家挑去浇地了,这会里头的粪水,是方子晨住进来后才有的。
也不是说他和赵哥儿尿得多,而是平时洗锅洗肉的脏水,赵哥儿都是往茅坑里倒,倒院子里,久了会很脏。
都是自家人‘自产自销’的东西,好像也不用那么嫌弃。
而且农家人,平时挑粪水去淋菜,时常也挨溅到一些,有什么要紧,洗洗就是了。
方子晨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帮着拎水。
冲了三遍后,赵哥儿才将乖仔抱进盆里,十月份,夜里已经有点冷了。
乖仔哆哆嗦嗦的,冷得嘴唇都发紫了,赵哥儿怕他受寒,拿皂荚洗了两遍,要抱他出来,他瞥了方子晨一眼,摇摇头,带着哭腔,伸出短小的食指,说:“爹爹,乖仔还要再洗一次。
赵哥儿让他坐下来,帮他搓着小肚子:“好,爹爹给你洗。”
洗最后一遍,方子晨回屋拿了干净的毛巾和衣服出来,乖仔踩在赵哥儿的大腿上,乖乖的给他穿衣服,他头发薄,毛巾擦两下都要干了。
乖仔以往睡觉要睡中间,黏方子晨黏得不行,赵哥儿和方子晨想说悄悄话,想亲个热,打个啵儿,还得等他睡了把他移到里面去。
这会儿一上床,他自个就躺里头去,赵哥儿还要去外头整理一下,他便面对着墙,蜷缩成一小坨,背影看着是落寞独孤又可怜。
等赵哥儿回来,他才翻身挤到赵哥儿怀里,头埋到他胸口,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以前在马家,被打了,被骂了,受委屈了,他就会这样,赵哥儿以为他还在怕,便轻轻抚着他后背,低声安慰:“没事儿,不怕了,爹爹在呢!”
夜里,一切声音都能被放大,方子晨撑起身,倾过身子,想看看他们这对父子在背着他说什么悄悄话,
“你们在说什么?”
乖仔一抬眸,正好和他视线对上,乖仔一下子又埋到了赵哥儿怀里,似乎不好意思般。
方子晨:“€€€€€€€€€€€€”
方子晨怔住了。
只觉得奇了怪了。
掉个茅坑而已嘛,这一掉难道还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不成,他儿砸竟然会害臊了。
第二天,赵哥儿要去镇上卖辣酱,昨儿有几个客人预定了,他见乖仔起来后一直焉焉的,想了想便让他呆在家里。
临走前不放心嘱咐:“你就呆在家,不要出去玩。”话落,又觉得一个小孩子单独呆着,久了肯定闷,他又道:“你也可以去找溜溜一起玩,不过别去河边,也别往山上跑,知道吗?”
乖仔已经会游泳了,可往年村里溺死的小汉子,大部分就是会游泳的。
乖仔点头:“乖仔西道了。”
他送赵哥儿出门,站在门口看着赵哥儿走远了,才转身回屋。
……
醉宵楼午饭的点是最忙的。
杨掌柜拨算盘拨得头晕眼花,在反观方子晨,只见他游刃有余,算着账呢还一心二用,跟着客人说说笑笑。
下午,杨铭逸姗姗来迟。
临摹两张字帖,又心不在焉下了一盘棋后,他开口道:“方哥,我以后可能不能来了。”
方子晨感觉挺突然的:“啊?为什么?还没学完啊!”
杨铭逸道:“嫡母有孕了。”
杨铭逸只是个庶子,嫡庶有别,杨夫人这一胎不论男女哥儿,跟杨铭逸相比,她肚子里的那个才是醉宵楼正统的继承人。
方子晨眉头微蹙,问:“是你爹开口让你不要再来了,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杨铭逸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方子晨便懂了:“杨夫人说你了?”
杨夫人不让杨铭逸来,便是不想他再跟醉宵楼里的人接触,再一个便是想把他囚在后院,杨铭逸学的越多,越出息,对她的威胁就越大。杨夫人当时的话说的很难听。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男不女的一个庶子,也敢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滚!”
下人们捂着嘴笑,似乎都是讽刺他。
“嗯!”杨铭逸点头,至今回想起来,他仍旧觉得难堪。他过了片刻,说:“父亲原本想让我继承醉宵楼,可€€€€€€€€€€€€她说醉宵楼没有我的份。”
“她说就说呗,你家当家做主的又不是她,你爹都没开口让你不要来,你凭什么不来,再且说了,你是不是你爹的孩子,你是不是喊他一声爹。”方子晨眼里没有嫡子高高在上,庶子低人一等的想法,他道:
“既然都是他的孩子,都是喊的爹,那醉宵楼凭什么没有你的份?你要是做奸做恶,心术不正不学无术,那也就算了,但我觉得你挺好啊!你爹以后要是挂了,这醉宵楼算是他遗产,你身为他的儿子,也该有一份继承权,这醉宵楼不分你一半那说不过去。”
这话像是很大逆不道,杨铭逸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寡淡脸色都变得震惊了:“我只是个庶子。”
他的语气让方子晨略显不满:“庶子怎么了?庶子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都是一样的,没有说一生下来就要比嫡子低人一等这种说法。就算外面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你也不能这么想,一旦你真的这么认为,那你就真的低人一等了。”
方子晨看着杨铭逸,不由想起高二时,班上那个坐在最后排,总是独来独往,却在体育课上,鼓着勇气,给他送过水的女生。
那个女生很腼腆很胆怯,因为是小三的女儿,在学校里总是受各种白眼,可方子晨觉得,这不应该。
她自生下来,都没有犯过什么错,凭什么就要遭受那些不公平的指指点点?
要论错,那也是大人的错。
她妈妈可能确实是破坏了别人的家庭,勾引了别人老公,但她没有。
那个学姐被孤立,被捉弄,被欺负,被逼得退了学。
杨铭逸不由捏紧手里的小白棋子,手背青筋明显:“可我€€€€€€€€€€€€”
“没有那么多可是。”方子晨打断他的话,他知道时代的不同,思想方面肯定是有所差异,他没想着要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在杨铭逸身上,只是道:
“我们无法选择出生,但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没有人规定,每一朵花一定要开成玫瑰。世界上的好东西都是拼搏来的,只有弱者才会坐等分配。将军也好,暗娼也好,穷人也好,乞丐也罢,他们都是凡夫俗子,他们都在以各自的生存方式在体验人生。不偷不抢,不伤害到别人,堂堂正正的,就没有低人一等这种说法。”
杨铭逸到底是还小,方子晨的一番话对他冲击很大,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他听过最多的,就是‘这孩子挺聪明,可惜不仅是个哥儿,还是个庶子,哎~’。
杨铭逸下意识的问:“方哥,那我该怎么办?”
他不贪图醉宵楼,若杨慕涛不给,他也不会说什么,可他想学算账,想学下棋,不想困在后院里。
对于哥儿,姑娘来说,未出嫁的那段时间,是他们称得上的,唯一的自由的时间,以后嫁了人,便只能困在窄囚的后院、尘烟燎眼的厨房里,围着男人,孩子转。
杨铭逸对于自由,是渴望又向往的。
方子晨刚给人喂了一泼心灵鸡汤,在杨铭逸心中的形象刚刚高大伟岸起来,结果下一刻他就道:“你照样来,多跟我学点本事,不是我吹,学成了,你能日进斗金,区区一个醉宵楼,算个什么,也就你嫡母,井底的□□一样,把醉宵楼当成宝了。”
杨铭逸:“€€€€€€€€€€€€”
杨铭逸脸色开始变得有些怪异。
还日进斗金?
你本事那么大,怎么还在醉宵楼当账房先生呢?
你就是在吹。
杨铭逸抿了抿嘴,想叫方子晨‘低调’一点,但他嘴巴动了动,硬是说不出口。
方子晨像是没看到他的欲言又止,拍了拍他肩膀,说:“杨夫人要是再说你,你就当她在喷粪,不要往心里去,你叫我一声哥,我就拿你当兄弟,你且忍忍,等我以后发达了,金榜题名了,哥杀回来给你找场子。”
他说得牛逼哄哄,好像自个现在已经是个举人老爷了,金榜题名已是探囊取物般,明儿就能飞黄腾达。
杨铭逸:“€€€€€€€€€€€€”
下午当值,方子晨跟杨掌柜聊了聊,知道杨夫人已经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方子晨有点纳闷,又觉得实在太巧。
这几乎是杨铭逸前脚刚来醉宵楼跟他学习,后脚杨夫人就怀上了。
听说杨慕涛后院五六个小妾,他今年也才四十多,不算得太老,可杨夫人和那些小妾十几年来肚子都没有什么动静,偏偏这时候有了动静,方子晨就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问题。
杨慕涛€€€€€€€€€€€€他头上不会绿了吧?
杨慕涛在核算总账,就见他一直往自己头上瞄,那眼神似欲语还休,又似蠢蠢欲动,像在期待着什么,见自己看过去,他又急忙撇开头。
???
搞什么呢这年轻人。
好不容易熬到下工,方子晨施施然的往回走。
这个时辰,路上几乎没什么人,他不知从那捡了根小木条,一边挥着,一边想着事。
再过半个月,天气就要凉了,不知道这里下不下雪,但家里的屋顶得补了,棉被要买,衣服、鞋子也要买,他当初穿来,就一件短袖圆领T恤和一件单薄的长裤外加一双人字拖,赵哥儿和乖仔€€€€€€€€€€€€不说也罢!
冬天冷,衣服不容易干,每人最少都得置办三套厚衣裳,冬天的衣裳贵,林林总总算下来,得去好几两银子呢!
前几天买羊,杀价杀得他喉咙要冒烟,结果还是去了二两银子,现在兜里还剩四两€€€€€€€€€€
哎~
这个月裤腰带又得勒紧了。
得想个法子赚点钱,不能单靠赵哥儿。
靠爹靠娘靠夫郎,都不算好汉,他个英俊猛男,怎么能吃软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