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婶当时听他这么说,是松了口气的。
一是家里确实是离不开他。
周哥儿若走,溜溜怎么办?她和老伴已经老了,说句不好听的,这会土已经埋到了脖子下,没准睡一觉就起不来了,溜溜还那么小,他们两个老的还能养他几年?他们刘家是逃难来的,在小河村没半个亲戚,唯一的女儿这些年也不走动了,到时候他们两老人眼睛一闭,这个家就只剩小孙孙一个,她光是想想,就难受得不行。
再有就是,周哥儿嫁进刘家好几年了,日日相处中,感情是有的,她把周哥儿当自个亲哥儿看,哪里舍得他走。
周哥儿既然亲口说了不走,即使周家人来,她也不让。
“不回去?不回去你要干什么?”周老汉指着刘叔和刘婶道:“要守着这两个老东西啊?你是谁家哥儿,谁是你亲爹,你还记不记得?”
刘婶儿闻言,气得头脑一阵晕眩,刘叔扶住她,有些担忧,也有些脑,周家人实在是嚣张。
他们敢这般公然闹上门来,是没把他们刘家人放在眼里。
可能有什么办法?
村里就是这样,谁家家里全是老弱病残,没个年轻男人,就只有挨欺负的份。
谁家年轻汉子多,在村里说话分量都要重一些。
刘叔憨厚老实,嘴又笨,对上周家人,就只有吃瘪的份。
“你让我回去干嘛?”周哥儿眼眶都红了:“我合离回去待着不嫁人,被人说闲话,这样你们就高兴了?你是我亲爹,可你有为我着想过吗?”
他目光一一看向院中的人,他的大哥,他的二哥,他的两个好嫂嫂,最后,视线落在站在众人身后,唯唯诺诺的亲娘身上。
“我现在明明过得很好,你们偏要来逼我。”周哥儿说:“你们想让我合离回去,真的是因为关心我吗?”
被他这般咄咄逼问,周老汉目光不自觉闪躲:“当然是关心你,你可是我亲生的哥儿,当父母哪有不爱孩子的。”
周哥儿只觉得这话从他爹嘴里说出来,相当的好笑。
“我可是赔钱货。”他很是直白的说:“爹,你忘了,我可是赔钱货啊!你现在喊我回去是因为什么,打的什么主意,我都知道的。”
小心思被这般不留情面,赤/裸/裸的挑明,周老汉的满是褶子的老脸都差点挂不住。
周老大和周老二默默的,没有说话。
周老汉:“你€€€€€€€€€€€€”
周哥儿道:“我给醉宵楼送菜,你们眼红了,想让我合离回去,到时候我赚的银子就成了你们的了,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对不对?没嫁人那会我就给你们当牛做马,这会儿,你们还想我€€€€€€€€€€€€”
“二弟,”周老大阴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语含威胁:“别把话说的太绝,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哥儿姑娘嫁了人,想要在婆家有地位,想要腰杆直,除了生个有出息的儿子,那就是娘家了。
娘家是她们的依仗,也是她们的后路。
可周哥儿一直以来都知道,周家不是他的退路,也从不是他的依仗。
院子外围了一些人。
从周家一伙人找上刘家开始,就有人一路尾随其后,想过来看个热闹。
周家人的心思,有人看得门清,也有人不知情,这会一听,嘴巴都张大了。
这周家竟是不要脸到了这个地步。
这年头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谁都不会轻易合离。
合离了,不管对错,不管占不占理,脊梁骨能让人戳死。
而且要是周哥儿在刘家过的不好,周家逼上门来,为周哥儿讨公道,让他合离,这还能说得过去。
可周哥儿明明在刘家过的好好的,而且刘家两老什么人,村里人都知道。
周边人均是窃窃私语。
“这周家,啧啧啧,真是不要脸啊!”
“就是,以前我都没看出来。”
“这周叔和李婶老了,脑子不清醒糊涂了,他那两个儿子,竟也跟着糊涂。”
“切,这哪是糊涂,这是精明过了头,糊涂人可算不了这么清,也干不出这种事。”
“这家人,真是想银子想疯了,这缺德事儿都干得出来。”
“周老二不是有个闺女么,我看今儿他们这么一闹,我看以后谁还敢上门去娶他们家闺女。”
“谁傻了谁就去,没准今天娶回来,明儿缝两个荷包卖得了几个钱,后儿个周家又来劝回去了。”
“哈哈哈,说的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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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的小声,可人多了,也能听见一两句,什么不要脸,不是人,没见过这样当人父母当人哥哥的。
周老大和周老二听的脸红。
但凡识趣点的,要点脸的,就该走人了。
可这会两人都没动。
第92章
钱财惹人眼,遭人记。
周哥儿每天都给醉宵楼送一背篓的菜,多的时候四五十斤,少的时候二三十斤,之前村里有那好事者暗地里算过,他一个月光是给醉宵楼送菜就能赚一两多。
村里人总觉得那些大老爷儿进醉宵楼吃饭,点的也肯定多是肉菜,醉宵楼一天吃不下多少菜,五六十斤应该是顶了天了。
可周老大周老二两人经常去镇上给打工,清楚得很。
村里人爱吃肉,有钱人家却是肚里都是油,爱吃菜。
吃饭也阔绰,一桌总是几个菜几个菜的点,有肉有素,但真说起来,其实是吃不完的,就每盘尝个鲜。
哪像他们这些吃都吃不饱的,即使是煮个野菜,吃完了,那盘都恨不得伸长了舌头再去舔一遍。
周哥儿送的那点菜醉宵楼根本就不够用,还得让小二另外出去买。
醉宵楼之前有跟几家菜农合作,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现在都是自个采买。
刘家就一块菜地,说大不算大,说小也不算得小,是于周哥儿只能每天卖那么多。
可他们周家不一样啊!
他们家在村头就有两块菜地,每块都一亩多,大得很,因为家里人少,之前就只种了一块,另一块都拿去种红薯藤、种花生、种黄豆这些东西。
要是周哥儿回来,这块菜地也开出来,都拿来种菜,好好伺候着,那一天摘个八九十斤的都不成问题。
八九十斤,菜不同价不同,但都按两文钱一斤最低的价算,那一天也能赚个一百八一百九,虽不到两百文,听着好像也不多,可对没有门路,赚大银子跟登天一样难的,除了卖粮、卖柴火、卖鸡蛋的农家人来说,一天一百多文,是他们做梦,梦里都不敢这么想的数目。
一车干柴火不过二十几三十文,一篮鸡蛋攒半个多月也卖不了多少个子,卖粮食就是在割他们的肉饮他们的血,这会好不容易有个轻松赚钱的门路,周家哪里肯轻易放弃。
家里两个孩子大了,聪明伶俐又乖巧,若是送去读书,将来定是能有大出息,能光宗耀祖的。
他们周家世代蜗居在小河村,从没踏出过扶安镇半步,能不能走出去,周家的门槛能不能被撑起来,就靠小一辈了。
面子虽重要,可再重要也重要不过银子。
要面子干什么?
要了就能吃饱饭穿好衣吗?
等把周哥儿劝回来,努力存两年银子,然后送家里两个小子去读书,等他们考上童生考上秀才,当了大官,这些人也就自然而然的闭上嘴。
而且,两个哥哥有出息了,家里的闺女还怕嫁不出去吗?
周老大和周老二想的好,这会被人指指点点的,再难堪,两人也没有要走的架势。
秀才他爹,官老爷他爹,这两太有吸引力了。
“二弟,”周老大上前,说:“跟大哥回家吧!”
周哥儿还是拒绝。
“我不回去!”
“二弟,你不要倔。”周老大拧起眉,口气不自觉严厉。
他是周老汉长子,从小周老汉就对他说,他是这个家的依靠和支柱,在周老二和周哥儿跟前,总是不自觉端兄长的架子。
周老二就挺吃他这套。
周老大没有马家三兄弟壮,个子挺高,但略显消瘦,而且周老大脸长,腮骨横突,三白眼,一生气的时候挺能唬人的。
周哥儿在周家时就很杵他这个大哥。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周老大哄他:“你跟我们回去,是想再改嫁还是呆在家里都无所谓,哥哥嫂子们养你,这你不用担心。”
“是啊是啊!”周老二也跟着附和:“我看刘小文那小子八成是回不来了,你现在这么过,其实跟守寡也没什么区别,与其在刘家守寡,还不如回家,毕竟我们才是你最亲的人。”
刘小文这事是刘婶子心里的一根刺,每提一下,胸口就像被利刃穿透一样。
边境没有传来确切的消息,她就不死心。
别人一口一个死,说的那么笃定,她就觉得这些话像在诅咒刘小文一样,她气得浑身都止不住的哆嗦:“你闭嘴,你闭嘴€€€€€€€€€€€€”
刘老汉也不忍了,左右望了望,跛着脚来到墙边,拿起扫院用的竹扫帚就朝周家人挥过去。
“滚,滚出我”
他胡乱的挥,竹扫帚上有很多细枝条,而且弹性很好,还有凸起来的节,打在身上,那个酸爽是不言而喻的。
周家人抱头喊丫丫的躲开,满院子乱转,周老汉年纪大,跑的不快,背部被他打了两下。
周老大这人还算是有孝心,见状,侧面冲过来,反手一把推开刘叔:“你个老东西,敢打我爹,找死啊你!”
刘叔的腿还没好全,也没防备,这会被他用力一推,直接倒在地上。
上了年纪的人,是不经摔的,村里多的是老人家摔了一跤后就直接见鬼的或瘫痪的。
直接见鬼的,隔天唢呐就能从村口一直吹到家门口。
瘫痪的,生活不能自理,啥事儿也干不了,那是苦了自己,也苦了家人。
周哥儿和刘婶吓坏了,连忙过去扶他起来。
“爹,你没事吧!”
刘叔摇着头,面色涨红,没摔出事,但他心里气得慌。
“爹,大哥,”周哥儿看着周家人,再次重申:“我不会合离回去的,你们走吧,算我求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