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栏一轮比一轮高。
每年县试参考者,犹如过江之鲫,个个都心存妄想,总想跑去试一试。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千万人,几场考试下来,百不存一。
那些识得两字,就想去‘试一试’的先不说,正经书院出来的,在秀才私塾里苦读多年的,他们接受正统教育,眼睛天天都盯在书籍上,勤奋刻苦,可那些人去考,那也是考来考去,考了八/九次了,也没考上。
像小榕村的王书生。
那些县试侥幸过的,也都在府试中败北了。
扶安镇已经近十年,没出过一个秀才了。
童生倒是有那么几个。
竞争有多大,考试有多严苛,科举有多难,从这寥寥无几的人数便可窥见一二。
对于河大愣和刘婶他们来说,寒窗苦读数十载,天天捧着本书看,那些人去科考,合情合理,可是方子晨€€€€€€€€€€€€
他们是知道他认得字的,可是学识‘渊博’不‘渊博’,有几斤几两,他们却是不知道的。
他天天上工,醉宵楼客人进进出出那么多,肯定够忙,而且,他们都没见他看过书,行不行啊?
这两天镇上挺热闹的,聊的都是些科考的事,传来传去的,哪怕在村里不谙世事的人,也听了几耳朵。
大抵是年轻人不知所谓,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盲目跟风凑热闹吧!
不管众人怎么想,方子晨能有这个胆子,赵哥儿也亲自上门来了,不管他考不考得上,就冲他现在在醉宵楼工作,认识那么多人,门路那么广,能帮还是要帮的,而且又不是多大的事儿,就是在担保书上盖个手印。现在帮了这个忙,对方欠了他们一个人情,以后若是出个什么事,也才好意思开口求上门去。
第二天一早,村长带着河大愣和刘叔几个人来了。
赵哥儿花二十文租了村长家的牛车,到底是请人帮忙,他也不好意思让人走着去镇上。
四个担保人凑齐了,早上,赵哥儿早早就起来了,蒸了十几个包子,方子晨洗了脸,帮赵哥儿将装着辣椒酱的背篓提到牛车上,这才抱着乖仔坐上去。
赵哥儿给村长等人分了包子。
他做的个大,里头馅也足,一人两个顶饱。
因为赶得急,众人这会还未吃早餐。
肚里空荡荡的,早上雾气大,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下肚,人暖和了许多。
白花花的大包子,他们过年过节才敢这么吃,还是赵哥儿会做人。
衙门往常都是九点‘开门’,科举提前一事来的突然,时间很是紧迫,这会要给参加童生考的学子们办理登记,衙门早早就开了。
方子晨让赵哥儿坐他旁边,怕乖仔凉着了,又将他整个人塞到衣服里,乖仔的脑瓜子从他衣领处漏出来,父子俩像是穿了同一件衣服。
他个十八岁的小伙,正是机体代谢最旺盛的时候,血液热腾,体温高,这会紧紧贴着,乖仔感觉像是躺在暖烘烘的被子里。
他搂着方子晨的脖子,脸埋在他脖颈边,蹭了蹭,道:“父亲,暖暖滴咯。”
他声音还显困顿,长睫毛随着他眨眼的动作一下一下扫着脖子,方子晨只觉痒得厉害,亲了他软乎乎的小脸蛋一口:“乖,你再睡一会儿,到了父亲叫你。”
乖仔打着瞌睡:“好~乖仔睡觉觉,长高高,以后保护父亲和爹爹,不让人欺负你们。”
赵哥儿闻言笑了笑,方子晨侧过头来,问:“冷不冷?”
牛车走的慢,但比两条腿快一些,迎面吹来的风凉嗖嗖的,方子晨特意坐在前头,为赵哥儿挡了些风。
“不冷,我穿€€€€€€€€€€€€”赵哥儿话到一半,又改了口:“有一点。”
方子晨又挨他近了些。
族长正巧坐在方子晨对面,笑得满脸褶皱:“这孩子,真是乖!”
寻常孩子睡不够,被拉起来,总是又哭又闹。
乖仔就是显得没什么精神,但不会哭闹,该笑笑,该吃吃。
“嗯!”方子晨笑着,自豪得不行:“这孩子,随我!”
族长笑呵呵起来,笑到一半就猛的咳嗽。
他年纪和村长他爹差不多大,常年劳累,田里儿找吃的,风里来雨里去,六十多岁而已,却苍老得不行,走路得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
牛车颠簸,整个人像坐碰碰床一样,方子晨自个屁股就没安安稳稳端端正正坐稳过,自己都受不了,他都怕闪着族长的腰。
到了衙门,杨铭逸已经等着了。
方子晨又去找老王,登记这事儿繁琐得很,祖宗十八代都得盘查个清楚,没有熟人还真是不行。
这会也还早,牛车停在衙门口,赵哥儿抱着乖仔站在牛车旁等,杨铭逸看了他几眼,走过来。
“赵哥。”
赵哥儿抬眸看向他。
杨铭逸这人,他之前听方子晨说过,也听乖仔说过。
乖仔那次回来后,便跟他说,父亲工作的地方有个漂酿的叔叔。
方子晨说午间要教他半个时辰,两人单独呆一起,赵哥儿一开始心里还有点芥蒂。
他对方子晨的那个占有欲是他无法掌控的,明知道不应该,可心里难免觉得不是滋味。
对方是东家的哥儿,识文断字,长得又好,因为自卑,因为不自信,方子晨在他眼里足够的优秀,因此对方身边一旦出现些姑娘哥儿,他就忐忑,坐立不安又草木皆兵。
不过这会看见杨铭逸,他心里就松了口气。
杨铭逸虽好看,可看着还小,而且气质冷冷清清,是方子晨挑选对象绝不会挑的那一款。
这种人,好看是好看,但只可远观,瞻仰欣赏,跟这种人在一起,怕是冻得够呛。
方子晨自认自己是个高冷男,两个高冷男神在一起谈恋爱,半天憋不出一句话,互相飙冷气,有意思吗?
“你是逸哥儿吧!”赵哥儿笑了笑问。
“嗯!”杨铭逸靠近了些,目光落在他怀里,还在睡的,脸蛋红扑扑的乖仔身上。
赵哥儿把乖仔稍稍递了递,乖仔整张脸露了出来。
杨铭逸看得新奇,不由轻轻戳了戳他的脸。
指尖一碰,温热的软乎的触感传来,像戳在棉花上。
他控制不住,又戳了一下。
这会儿,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方子晨那么爱亲乖仔,软乎乎的,口感一定很好。
乖仔小嘴巴蠕动了几下,眉头叠起来,睫毛轻颤,似乎要醒过来。
杨铭逸吓了一跳,心都提了起来,刚要收回手,却被乖仔一把抓住。
杨铭逸接触这般小的孩子的机会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往年杨老夫人过寿,总有人带着孩子来,路上劳累,晃晃悠悠的,小孩经常会在马车上睡着,到了杨府外,被抱下来,换了地方,那些小孩立马就哭闹起来,哇哇叫,大人手忙脚乱的,怎么哄都哄不好。
赵哥儿看他吓得不轻,笑笑,道:“没事儿。”
他话刚落,乖仔用另一边手揉了揉眼,而后缓缓睁开了眼。
“€€€€€€€€€€€€杨猪?”乖仔见了杨铭逸就高兴,即使他们已经很久都没见着了,但他依然记得。
乖仔笑起来:“你西莫在我家耶?系来看乖仔滴吗?”
赵哥儿将他竖着抱起来:“你睡糊涂了,看看这是哪里。”
乖仔还抓着杨铭逸的手指,他朝四周望了望。
衙门这儿,赵哥儿几乎就没来过,往日都是进了县门后便直接去西街摆摊。
要是需要买什么东西,那也只是在东街那边儿。
衙门‘重地’,神圣威严,赵哥儿每天忙得像陀螺一样,卖完辣酱又要匆匆赶回去,洗衣服,剁辣椒,掰蒜头,活儿安排的满满当当,一刻不得闲,即使不忙,他也不会带乖仔来这儿逛。
乖仔看四周都很陌生,不远处还排着好多人,当下捏紧了杨铭逸的手。
“爹爹€€€€€€”乖仔问:“父亲呢?”
赵哥儿敷衍他:“父亲去忙了。”
“哦!”乖仔从他怀里下来:“那乖仔乖乖滴!”
他一落地,又去抱杨铭逸的小腿,仰着头,黑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满的兴奋:“杨猪,我好想你哟,你想不想乖仔呢?”
杨铭逸抿了抿嘴:“€€€€€€€€€€€€想。”
乖仔笑了起来,这话听得他高兴。
杨铭逸这话倒是真的。
他虽只和乖仔呆了一个下午,但被乖仔整无语了几次,对他可谓映像深刻。
乖仔去牵他的手,杨铭逸俯下身,将乖仔抱了起来。
小哥儿骨架本来较之男人就要小一些,杨铭逸又比较瘦,赵哥儿道:“他重,别累着你。”
杨铭逸微微摇头:“没事。”
赵哥儿从背篓里拿了个包子递给乖仔,乖仔没有接:“爹爹吃过了没有?”
赵哥儿:“吃过了。”
“杨叔呢?”乖仔又问。
杨铭逸表情依旧冷清,但目光却是柔和了些:“我也吃过了。”
“谢谢爹爹~”乖仔这才接过包子,小口吃起来。
杨铭逸看他捧着比脸大的包子啃,不由觉得好笑:“你能吃的完吗?”
“能吃滴!”乖仔说:“吃不完也不能浪费,给爹爹包起来,可以留到中午吃。”
赵哥儿原本是想等方子晨出来,可这会却见他久久不出来,已经到了摆摊的点,昨儿有客人跟他定了时间买辣椒酱,这会儿快到约定的点,不能等下去了。
他跟杨铭逸说了一声,让他帮忙看会牛车,杨铭逸没事忙,应下了。
赵哥儿去牛车上背背篓,乖仔被放到地上,他对杨铭逸道:“杨猪,乖仔要跟爹爹去卖好吃滴辣酱鸟,乖仔要赚大银子给父亲读书,忙忙滴咯,等乖仔有空鸟,乖仔带礼物去看你。”
“€€€€€€€€€€€€好。”杨铭逸说。
赵哥儿刚牵着乖仔走,方子晨跟着村长等人刚巧从衙门里出来。
方子晨要回去上工,村长等人便自己回去。
临走前,村长还对方子晨,要不让他请两天假,回家看会儿书,既然已经报考了,就得拿出个态度来,临时抱抱佛脚,没准到时还能答出个一两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