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酱依旧好卖,赵哥儿笑着,指指西街尽头那边,对客人说以后他不在这儿卖了,他在那边置了间铺子。
“单卖辣酱啊?”有个大娘问。
她当家的喜辣,在富贵人家里做活儿,家里条件算不错,三天两头常跑赵哥儿这个买辣酱,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前两月,天气热,她当家干的苦力活儿,累过头了,胃口就不好,吃不下饭,每顿就吊命似的喝碗粥果果腹,半月后,当家的跟她说,他感觉身体不太好,没什么力,虚得很,走两步就要晃。
她偶然在赵哥儿这儿买了一瓶辣酱回去,他当家的下工回来,见着了好奇,闻了又觉得怪香,味儿馋人的很,当下就喊她下碗面,板着吃,吃了一次后,就上了瘾,之后几乎是顿顿都要吃点辣酱,不吃全身就不得劲儿似的。
胃口好了,饭吃的多了,人就有了劲。
大娘不懂这些,想到第一次买辣酱时,那么小一罐一百文,她吓到了,还嘀咕一句里头放黄金了?那么贵,放了辣罐转身就要走,赵哥儿说贵是因为里头混着些药材,那些药材补身健体用的,就贵了一些。
其实就是瞎扯。
全是方子晨教他的。
赵哥儿说完忐忑得不行。
谁知大娘听了这话竟停下脚步,犹豫半会后,直接买了一罐。
回去当家的吃了几天,人就有力了,也精神了。
之后大娘三天两头的光顾,一来二去的,跟赵哥儿也熟了起来。
赵哥儿回答道:“到时候还会再卖些别的。”
“这样的话倒是还行。”大娘说:“镇上铺子不便宜,你这辣酱虽卖得贵,但里头用料贵,赚不了什么银子,单单卖辣酱,怕是租金都不够交。”
赵哥儿有些赧然:“€€€€€€€€€€€€您说的是。”
“最近怎的不见你买血肠了?”大娘问。
“做不来。”赵哥儿已经快半个月没做血肠了,血肠利润没有辣酱高,他一个人分身乏术根本忙不过来,卖完东西回去,还要做家务,洗衣扫地捡柴火,一天忙不停,都是些琐碎的活儿,却费时得很。
现在柴火不用他自己去捡了,可以去买,可洗衣做饭却是不能,即使是能,他都不愿。
而且血肠也不像刚开始那么好卖,他不愿把时间精力在浪费在这事儿上。
大娘不懂这些,只道:“你夫君呢?”这外头做生意的,大多是男人,她来买辣酱,从没见过他夫君,起初就赵哥儿和儿子,后来又多了一只羊,风雨无阻的,乖仔又瘦又小,脑瓜子比身子大好多,顶在小小短短的脖子上,让人看着总心惊肉跳,就怕他脖子受不住,断开来。
€€€€€€€€€€€€这是瘦的,而且赵哥儿也没穿的多好。
想来不是家里不富裕,就是不得夫君疼爱。
“他忙。”赵哥儿说。
“能忙什么。”大娘撇撇嘴却是不信,她虽是镇上人,可地里活儿也懂,这个时节,根本就不忙。再且说,就算真的忙,也不至于没一天闲的。
辣酱那么多,得多重,赵哥儿天天背着往返,这家里男人也不知道心疼心疼。
赵哥儿道:“他前儿去府州参加府试了,没在”
“啊!”大娘有些吃惊:“还是个读书人啊!不过读书人多清高,每天只懂之乎者也,家里活儿是半点不懂,”这会周边人来人往,大娘凑近了些,说:“你是不是要供他读书?”
赵哥儿摇头:“没有。”
他买辣酱虽是赚了些钱,可方子晨也不差,他虽说是个‘读书人’,可从他打算科考到今天,这么多个月了,也不过就买了两本书,字也不需练,根本不花什么银子,他自己也有工钱,每月发了,回来全都老老实实上缴给他,上次问他要六两银子,也不是他自个要花。
说供,实在是谈不上。
赵哥儿无意解释,自家事自家人懂就行,冷暖自知。
他说的含糊,大娘却只当他嘴硬,说道:“你别嫌大娘我的话不好听,我跟你说,薄情寡义的多是读书人,你现在要供他读书,累死累活,风吹日晒,他搁屋里风吹不着雨打不到,等你老了,丑了,他考中了,你说他还待不待见你?东街那边,黄家的,跟你差不多,天天给人洗衣服,赚银子供他夫君读书,结果呢!前两年他夫君中了童生,立马就嫌她不识字不知礼了,我听说,她后来还被休了。”
赵哥儿睫毛抖了一下:“€€€€€€€€€€€€我夫君不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现在需要你,自是不会嫌你,以后谁还说得准,这男人啊,多是好颜色的。”大娘道:“我瞧着之前有位公子经常来找你,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赵哥儿眉头紧拧,脸色顷刻不对:“大娘,你误会了。”
张怀文最近确实是常来西街这儿找他,每次买了辣酱也不走,总会待着同他说会话。
张怀文儒雅随和,待人和善,与赵哥儿交谈时,言语举止皆是落落大方,他也坦诚,还为初次见面时的失礼道歉。
这事他不提,赵哥儿都要忘了,他也没多想,久而久之,赵哥儿便只当他是朋友,却不想,竟是惹人误会了。
大娘笑道:“我瞧着他好像对你有意思!”
赵哥儿:“没有的事。”
“你个小年轻不懂,大娘我是过来人,瞧人一瞧一个准,他看你的眼神就不对。”大娘说:“老话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可我瞧着他像是富贵人家的,人家若是中意你,你也该早早为自己打算,没得守着个穷书生€€€€€€€€€€€€哎呦€€€€€€€€€€€€”
乖仔手里拿着根小木棍,大眼睛瞪得老大,恶狠狠的看着她。
大娘捂着胳膊:“乖仔,你咋滴打人呢!”
“你系坏蛋,系八嘎。”乖仔仰着头说。
“赵哥儿,你看这€€€€€€€€€€€€”
赵哥儿蹙着眉:“大娘,客人来了,我要忙,今儿就不聊了。”
“哦!那好吧!”迎面几人直冲着摊子而来,大娘也不好耽搁人家做生意:“那刚我说的话,你考虑考虑吧!大娘也是为好,你€€€€€€€€€€€€哎呦,别打了€€€€€€€€€€€€”
乖仔追着大娘打,直到人跑远了,乖仔才拖着木棍走回来。
赵哥儿招呼客人,又卖了几罐辣酱,才摸了乖仔的头,也不教训他,只问:“怎么突然打人了?”
他不确定乖仔是否听得懂。
谁知乖仔竟道:“她系坏蛋,父亲都说鸟,坏蛋就要挨打,打了坏蛋,就系大英雄。”
赵哥儿觉得好笑:“你听得懂啊?”
“爹爹不要小瞧乖仔。”乖仔撅起嘴,摸着自己的脑袋,说:“父亲说乖仔系大脑瓜子,脑瓜子大大滴,最聪明。”
赵哥儿:“€€€€€€€€€€€€”
驴你的你也信!
不过这事算是给赵哥儿提了个醒,他没怎么将这事放在心上,可晚年回想起往日的青葱岁月,忆起张怀文这个人,他只觉得后悔。
下午到家,赵哥儿把烤鸭拿了出来。
烤鸭表皮焦黄酥脆,肉质香嫩。刚出炉时口感最好,可这会儿却也不差。
乖仔吸溜着口水,赵哥儿给他夹了块鸭腿:“吃吧!”
乖仔得了吃的就笑:“谢谢爹爹。”他咬了一口,继而眼睛一亮,跳下小板凳,跑到赵哥儿身边,举着鸭腿递给他:“爹爹,好西滴,爹爹也西。”
以前东西不够吃,总是要饿肚子,赵哥儿常常同他分东西吃。
这会条件好了,桌上明明还有一大盘,乖仔不注意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会把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递给他。
赵哥儿笑了笑,倾身咬了一小口:“嗯,确实好吃,你吃吧,桌上还有。”
乖仔又哒哒哒的跑回桌对面。
烤鸭味道确实不错,很入味,方子晨那天说,要搭配着灵魂酱汁的话,味道更绝。
得空了,那酱汁也试着做一下。
赵哥儿见他啃完了,又给他夹了一块,乖仔举起油乎乎的手,似乎在数着什么,拿了鸭腿突然说:“爹爹,我滴小狗狗呢?”
赵哥儿问道:“你父亲给你捏的那只吗?”
乖仔:“嗯,对滴。”
“在房间里。”赵哥儿说。
乖仔说:“真滴吗?乖仔去看看。”
那泥巴捏的小狗,乖仔喜欢得很,天天都要抱一会,他要去,赵哥儿也没拦着,不过片刻,乖仔就跑回来了。
他两手空空,赵哥儿问:“鸭腿呢?”
乖仔眨巴眨巴眼,做贼心虚似的,小小声的说:“乖仔西完鸟。”
赵哥儿“€€€€€€€€€€€€”
当他傻的吗?
问了,乖仔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说,赵哥儿也就不问了,直到晚上找衣服洗澡,箱子一打开,里头飘出一股子烤鸭味。
他扒拉两下,在最底下,方子晨的那件圆领短袖T恤里,发现了鸭腿儿。
藏的还挺深!
那衣裳白色的,这会沾了油汁,黄橙橙一片。
这衣服太过另类,不适合穿,可方子晨没舍得丢,他同着裤子和拖鞋全装在箱子里,就是想着以后回不去了,留个念想。
赵哥儿偶然几次见他对着这些东西发呆,便知道,这衣裳对于方子晨来说,已经不再是衣裳了。
他平日都不敢动,这会却被弄脏了。
赵哥儿心烦意乱。
他回厨房抄了根棍子,冲到后院去逮人,问他为什么要将鸭腿藏箱子里,乖仔见事情这么快就暴露了,垂头丧气的:“乖仔想留给父亲西,烤鸭香香,好西滴,爹爹西,父亲西,乖仔西。”
赵哥儿:“€€€€€€€€€€€€”
他打不下去了,乖仔又躲过一劫。
六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几乎只是一个晃眼就过去了。
第125章
方子晨个子高,在号房里住的不可谓不憋屈,晚上睡觉,腿就没伸直过,床也极近简陋,就块木板搭在两块砖块上,硬邦邦不说,一翻身就咯吱咯吱响,还好他有睡木板的经验,不然一宿起来,怕是要腰椎间盘突出了。
在里头住三天,吃食自带。
有些考生五谷不分,往日里不是下人就是家人照顾,阳春水不沾一滴,只顾埋头苦读,排队领号那会儿,方子晨瞄了一眼,大多数人都是带着些耐放的吃食,虽说是十月,可中午依旧炎热,肉包子这种的,隔天怕是都馊了。
官兵检查严厉,带馒头的,还把馒头掰碎了检查,也有人带着东西进来煮,贡院里虽宽敞,可人多,若是带着柴火,到时烟火缭绕,乌烟瘴气的,还考什么试,因此带的大多是些碳。
方子晨带了些米和木炭,外加一罐子赵哥儿自制的酱菜。
包子一个没买,都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吃饱穿暖了,人才有精力思考其他。
考题算不上难,可方子晨还是仔细再仔细,认认真真的,丝毫不敢马虎。
来时跟赵哥儿和儿子说了大话,说再考个第一名回去,若是考不上,有损他男人的脸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