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下午,贡院外头响起了震天的铜锣声,主考官声音洪亮:“时间到,请诸位考生停笔交卷。”
五六位考官下来,依次敲门收卷。
半盏茶后,直至考生全部交卷,贡院沉重威严的大门才吱呀一声,从里头缓缓打开。
方子晨跟坐牢刑满释放出来的一样,热泪盈眶,黎艺盛看得好笑:“感觉怎么样?”
方子晨吓了一跳,外头人乌泱泱的,刚他根本就没见着黎艺盛,而且他也没想过,对方会来接他。
黎艺盛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方子晨纳闷儿:“你这怎么回事儿啊?被劫色了?哪个王八瞎了眼?”
黎艺盛:“€€€€€€€€€€€€”
一腔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他没好气的给了方子晨一拳:“还不是怕你竖着着进去横着出来,我才拼了老命挤进来。”他指指身后密密麻麻一群人:“我容易嘛我!你有我这么个兄弟,真是三生有幸。”
“就个府试,晕是不可能晕的!”方子晨大言不惭,摆摆手,说:“晕过去的,估计都是些菜逼。”
话刚落,黎二婶的声音传了过来。
“儿啊!我的儿啊!你怎么了?”
抬着黎艺兴出来的小兵解释道:“无甚大碍,考卷写不完,紧张得晕过去了而已。”
每年府试,这样的事儿层出不穷。
有些考生不是受寒发热,就是饿得晕过去,大家伙都见怪不怪了。
黎二婶嘴唇一颤:“€€€€€€€€€€€€什么?写不完?这不可能,不可能。”
小兵没再说,确定她是考生家属后,直接将人抬过去。
实在是忙,里头还晕着几个呢!
黎艺盛目瞪口呆,似乎没想到他那在家颇受疼爱,总是清高,自诩文雅的堂弟,竟成了方子晨嘴里的菜逼。
方子晨胳膊肘撞了撞他:“你要过去看看吗?”
“€€€€€€€€€€€€不了。”黎艺盛同他这个堂弟关系也不是太亲厚,而且他那二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准以为他是幸灾乐祸特意跑来看戏的,他说:“现在过去,就是寻晦气,我们先回去吧!”
小狗子之前托黎艺盛帮忙照顾,黎艺盛财大气粗,米粥小狗子不吃,嗅嗅后就又趴回去了,黎艺盛怕这狗子饿死了,方子晨出来要与他割袍断义,专门差人买了羊奶回来喂,几天不见,方子晨还以为狗崽子忘了他,没想这会一嗅到他的味,便朝他呜呜叫起来。
方子晨洗了个澡,简单吃了一点,又同黎艺盛聊了会,就去睡了。
隔天一大早,黎艺盛就见他扛着个大包袱,来同他道别。
“这就要走了?赶那么急?是你家小花等着你回去接生吗?”
“你个单身狗不懂。”方子晨长吁短叹:“我是个有家室的人,夫郎和儿砸在家等着我呢!不急不行。”黎艺盛气红了脸,原还想叫人留几天,带他逛逛源州,品品这儿的风土人情,这会儿,还是算了吧!
他摆摆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盛哥?”
是个小胖子,他见了黎艺盛似乎很意外又很激动,小跑着过来:“盛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黎艺盛眉头微蹙,不答反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艺哥,听说他受寒了。”小胖子看向方子晨,道:“这位是?”
黎艺盛见他手上提着兴品斋的早点儿,心里不是滋味,默了会,言简意赅:“我兄弟。”
小胖子朝方子晨点了点头:“你好。”
“额~你好你好!”
“我送你出门。”黎艺盛这会似是很着急,拉了方子晨就走。
“盛哥€€€€€€€€€€€€”
小胖子叫了一声,匆匆追出两步,黎艺盛装听不到,没有应声。
方子晨舔着嘴,八卦道:“那是谁啊?我感觉你跟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那你感觉错了。”黎艺盛说。
方子晨回头,那小胖子还站在院中,他虽胖,但五官耐看,且线条柔和全然不是男子那般硬朗。
方子晨大胆猜测:“他是个哥儿?”
黎艺盛不懂方子晨是个外来者,只道:“你这不是废话?”
“他是不是喜欢你。”方子晨问。
黎艺盛脚步一顿,自嘲般冷笑着低低道:“怎么可能。”
街上喧哗,方子晨并未听清,只当这又是我爱你你不爱我你爱他他又爱我的一对儿。
想想黎艺盛那晚在破庙里说的话,这人就是个看皮囊的,又想起刚那小胖子掩都掩不住的失落神色,方子晨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胖的?”
黎艺盛要反驳,又听他道:“找个小胖子也好啊!花同样的钱,你挑了个最大的,多值啊!我们做人,特别是做一个有魅力的男人,就不能那么肤浅,皮囊再好,也不过是一时的,我们要善于发现别人的内在美,你跟我做兄弟,格调得升起来,不然拉低了我的档次,老子脑子给你打爆。”
黎艺盛:“€€€€€€€€€€€€你别误会,他是我堂弟的未婚夫。”
“啊~”方子晨哽了,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兄弟,真是对不住。”
黎艺盛鼻子微酸,微微摇头,哑声道:“没什么。”
旁人误会却也正常,毕竟连他都曾自以为是的误会过。
谢肖宇开朗热情,待谁都好,彼时黎艺盛十岁,那年得知自己科考无望后,他消沉萎靡了好一阵子,谢肖宇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他热情开朗的像个小太阳,他父亲与黎家是世交,那年他来回南镇探亲,来家中小住,见黎艺盛长得‘特别’,吃饭时就总爱盯着他看看甚至还偷偷跟谢父说这个哥哥好可怜,没有眼睛。
这话恰巧被黎艺盛听见,气闷得躲在院子里,更加不想出门见人。
谢父教训了谢肖宇一顿,勒令他去给黎艺盛道歉,谢肖宇去找黎艺盛,黎艺盛却是不理他,谢肖宇这人打小性子就执拗,黎艺盛越是不理他,他越是爱缠着黎艺盛,天天往他院子里跑,黎艺盛不说话,他就叽叽喳喳,麻雀一样,说是来道歉,祈求他的原谅,可哄他的话却总是气人。
‘盛哥哥,你昨天不理我,不让我进你屋,我一天都没见着你,我很想你,想得我看见门口的大黄,竟觉得它都有几分似你。’
大黄是黎艺盛养的一条狗。
黎艺盛气得脑壳突突突的疼,可对着肉嘟嘟的小胖子,他又下不了手,只能安慰自己,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可这么自我催眠完全没用。
屋里传来他的咆哮声:“你胖胖的像头猪。”
“你€€€€€€€€€€€€你骂我?”谢肖宇冲进门去,门差点被他一把撞飞,他指着黎艺盛就骂:“你才像头猪。”
黎艺盛:“谁胖谁是猪!”
两孩子吵吵闹闹的,差点打起来。
谢父探完亲要回去,谢肖宇没得黎艺盛原谅,死活赖在黎家,就是不愿回去。
他个小孩子,闹起来也是烦人,谢父只能把他寄放在黎
黎父便把他安置在黎艺盛隔壁的小院里。
谢肖宇在黎家住了半年,黎艺盛对他的感官从这个讨厌的小胖子,也慢慢变成了这小胖子,还挺喜人。
孩子感情升温得快,之后每年谢肖宇总要央求谢父,让他去黎家小住一阵,说他想盛哥哥了。
不见面的日子,两人便书信来往。
黎艺盛知道他喜欢吃,就总是寻些小吃食给他捎过去。
谢肖宇十六岁那年,年画节夜,他们外出游玩,行至护城河,人形拥挤,河上漂着几盏花灯,谢肖宇想凑近了瞧,却被跑玩嬉闹的孩童一撞,要往河里倒,黎艺盛抓住他,把他往岸上推自己不慎踩空,掉进河里。
他旱鸭子,在水里一个劲的扑棱,谢肖宇急得直掉眼泪,高声喊人,几个汉子跑过来,跳下去,这才把黎艺盛救起来。
黎艺盛受寒受惊,发了场高烧。
中间醒过来时,谢肖宇眼睛红彤彤的,他突然跟黎艺盛说,他很好,他喜欢他。他说这话的时候,不见丝毫羞涩,而且看着也很随意,黎艺盛一时怀疑,他说的喜欢,是哪一种喜欢?
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还是兄弟之间的喜欢?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救了他,他心怀感激,糊涂冲动之下说的荒唐话。
他没来得及问,谢肖宇接到黎父传信,说家中有急事,让他尽快回去。
黎艺盛担心,差人前去打听,两天后,就传来消息,说黎二婶请了媒人前去谢家提亲,谢家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情人节快乐哈!
第126章
黎艺盛被这消息震懵了,怎么都无法相信。当下顾不得别的,发着高烧拖着病体,连夜跑去源州,城门关闭,他便窝在外头,冬夜寒冷,北风刺骨,他依着城门瑟瑟发抖,唇儿青紫。
隔天天稍亮,城门打开,他进城后,拉了人就问谢家怎么走,那人甩开他,说哪里来的要饭的。
黎艺盛顿住了,一时没听明白,直到来到河边,看见倒映在河水里的自己头发糟乱,眼眶青黑,脸色憔悴枯槁。
卧病在床,又在野外过了一夜,形象实在糟糕。
他想寻间客栈稍作打扮再前去谢府拜访,扭头却见谢肖宇和黎艺兴迎面走来,黎艺盛没缘由的下意识躲起来,看着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兴品斋。
候在外头等的丫鬟往铺子里瞧了一眼,跟旁边的姐妹说:“我们少爷和黎二公子,当真是般配,哎哎哎,你瞧,黎二公子在喂我们少爷吃点心€€€€€€€€€€€€”
他们正对着兴品斋大门,黎艺盛瞧见往日在他跟前大咧咧猴一样的小哥儿,这会正对着黎艺兴笑,很是娇羞腼腆。
他从未在谢肖宇在自己面前漏出过这般神情。
哥儿姑娘,向来只会在情郎面前脸红。
他听见黎艺兴问:“宇哥儿,你和我大哥认识那么多年了,觉得我大哥这个人怎么样?”
谢肖宇捏着块点心,粉白的点心,衬得他的小手儿越发清润如玉,他回答:“盛哥很好啊!像我亲兄长一样,他很疼我。”
黎艺盛听了这话,浑身上下的力儿像是被顷刻抽干了,浑身酸疼,他摇摇欲坠,扶着墙才堪堪站稳。
今儿天色应景,阴云密布,将明未明。
黎艺兴和谢肖宇这会不知道在说什么,声音明明没有刻意压低,他耳朵嗡鸣,却是一句都听不清。
那声音噪杂,让人难以忍受。
黎艺盛几乎是转身就走。
他再没了勇气去谢府,也没勇气去问谢肖宇,他知道自己怕是误会了,自做多情了,他步子踉跄,狼狈不堪。
黎艺盛整个人浑浑噩噩,怎么回到家的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