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晨一个理科高材生,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看书时也没多大的耐心,要不是脑子好使,怕是小学都毕不了业。
下工后,方子晨去了一趟店铺,林小侠见了他挺高兴:“老爷,您来了。”
方子晨顿住脚步:“你叫我啥子?”
林小侠憨憨道:“老爷啊!”
方子晨:“€€€€€€€€€€€€”
他一青春洋溢,嫩得要掐出水来的翩翩少年郎,竟被人喊老爷,这合适吗?
像话吗?
“你喊我名字。”
林小侠毛毛虫似的眉毛蹙起来:“这不合规矩。”
哦!
方子晨都差点忘了,这人已是他的家奴了,直呼主家人名字,确实不太好。
“那你叫我少爷,别叫什么老爷。”
林小侠道:“那乖仔少爷喊什么?”
方子晨无所谓的说:“喊他小少爷。”
林小侠看智障一样看他。
当爹的喊少爷,当儿子的也喊少爷,这人是想和自己儿子做兄弟不成?
方子晨关心下属生活:“最近住在这里还适应吗?吃的住的都习惯吧!有缺什么的话,你跟我,跟赵哥儿说,让他给你们买,我没有钱的。”
家里财政大权几乎都被赵哥儿把控起来,他需要银子了,才会去问赵哥儿要,平时身上也会带点银子,但不多,就够给他家那母老虎买点小玩意儿吃。
林小侠虽然进这个家没多久,但也清楚,方子晨是个极疼夫郎也是个极不在意脸面的人。
“小的知道了。”
住在这里,其实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毕竟之前在牢笼里关了半个多月,他已经做好了妻离子散的准备,这会还能一家人呆在一起,他不敢再奢求什么了。
赵哥儿人心细,前儿便给了李艳梅二两银子,说让她自己去置办些衣裳鞋袜。
第176章
像他们这种卖身的下人,主人家仁善的,还会给点工钱,若是遇上那苛刻的,就纯属是白干活儿,镇上大户人家的一等丫鬟小厮月例多是三百到四百文,赵哥儿去打听了一番,因为店里的活儿累,不像大院里就端茶倒水伺候人,这是卖力的活,便给他们开了每人一月五百的工钱。
这算相当厚道了。
经这一事,李艳梅可谓已看透人情冷暖,林小侠刚出事那会,她娘家那些亲戚,生怕她上门借钱,便找由头不让她进门,个个避他们一家三口如蛇蝎。
之前债还不起,他们家三口卖身为奴,替人白干活儿,十年二十年后倒也能还清,但那户人家不好,不拿他们下人当人看,家里有个小少爷,七岁了,主家老爷便让娇娇过去伺候,但娇娇才三岁,懂得什么,两孩子在后院玩,小少爷让娇娇给他当马骑,娇娇个头大,长得又壮,但饿了几天,就没什么力气了,中间不小心让小少爷跌了下来,主家老爷闻讯赶来,见他家孩子哭了,检查一番后没什么事,转头还是扇了娇娇一巴掌。
林小侠气不过,还嘴几句,主家老爷怂他,当场是没敢多说什么,不过可能是认为他们吃的多,这次敢公然顶嘴,让他失了面子,下次是不是就能跳起来打他?
林小侠就像不受训斥的虎豹,主人家思前想后,三百两他们也赔了两百多,而且那批货也没到三百,想了想,不觉亏了,便将他们一家三口发卖了出去。
一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扶安镇。
李大本来想去借点钱,将他们赎回来,但李大嫂哭着喊着就是不同意。
之前能借的都借了,现在还能上哪借那十几两啊?而且,赎回来后该怎么办?
现代如此开放,但坐过牢,便算是有了污点,出来后,没关系没后门,是很难寻到一份体面的工作的。
林小侠入过奴籍,即使后来消了,但他被发卖,其缘由难免让人有诸多猜测,活儿定是更难找。
他们之前住的宅子已经卖出去了,出来只能回娘家住,李大家也没多宽敞,前头是肉摊子,后头便是小院,里头也不过三间房,他孙子已八岁大,自是不能再和李大嫂夫妻挤一间,林小侠一家若是住进来,怎么住得开?而且到时吃的穿的,还得家里出,李大嫂自是不愿意的。
李大哥也不愿,李大到底是要指望着儿子养老大,只能无奈作罢。
李艳梅在牙行里呆了半多月,忍饥挨饿,没见着李大来,她便晓得她爹已经放弃她了。
说不上恨,就是有点失望。
林小侠个头高,难免有点凶神恶煞之感,同个镇上,虽没住一起,但都晓得她们脾气泼辣,买回去怕是不好管教,加上他们吃的多,一直没卖出去。
方子晨能毫不犹豫,只念在一面之缘上,便将他们买回来,李艳梅对他很是感恩戴德,做起活来相当卖力,颠锅是门力气活,赵哥儿体谅,怕人累坏了,原本是想着下午便关门,李艳梅不愿,说生意好好的,关什么门,又不是没有客人。
她不嫌累,不愿歇,赵哥儿便随她了。
林家三口住的都习惯,也没缺什么,店里生意也都还好,方子晨背着手逛了一圈,巡视一番后,满意的回了
河慧慧总在村口等他,装着跟他偶遇,赵哥儿烦得要死,但路是大家的,河慧慧装在那里闲逛,他也不能说什么,便插着点让乖仔来。
河慧慧见了方子晨,面色一喜,就要朝他过去,乖仔从前面跑来,挥着小短手。
“父亲,父亲,乖仔这这里哟,乖仔来接你回家咯!”
方子晨一见儿子,哪里还顾得上旁的,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抱着乖仔就走了。
河慧慧绞着帕子,恨恨的跺了一下脚。
来回几次,都被乖仔搅了好事,河慧慧看乖仔便极不顺眼。
这天她出来洗衣服,远远的见乖仔蹲在小河边上,脚步顿了一下,转了方向朝他走去。
“你就是乖仔?”她明知故问。
乖仔站起来回过身,看着河慧慧,他去接方子晨时见过河慧慧几面,但都没说过话:“嗯!姨姨好。”
河慧慧看他一手握着把小锄头,一手握拳,里头似乎抓着什么,手背上满是泥,出门前换了衣服,这会外头穿着一件灰色的小衣兜:“你在干嘛?”
最近几天,都在下雨,潮湿且也冷得厉害,泥土黏糊,乖仔徒手抓蚯蚓,自是少不了沾上些,加之手湿了,冻得青紫,同河边黑褐色的泥巴一起,就不太好看了。
乖仔张开手,小手心里一只蚯蚓正在蠕动:“乖仔在挖虫虫。”
蚯蚓是没有味的。
河慧慧却掩鼻后退了几步,目露嫌弃,语气冷淡,神色也不温和:“你怎么抓这种东西,脏死了,你也是,怎么那么恶心。”
乖仔开始变得急促,小脸也瞬间涨红。
这样类似的话,甚至说,比这句难听十倍的话,曾接二连三地砸在过他身上。
他不是不懂事,有些话他虽不解其意,但懵懵懂懂中,知道那是骂人的,不是什么好话。
方子晨曾觉得他懂事,敏感。
但三岁的孩子,其实不该是这般的,只是在夹缝中,在压迫下,他们过早的,学会了察言观色和小心翼翼。
那时候他没有衣裳,出生穿的两套小衣裳还是刘婶让刘小文送过来的。
刘小文去了边境后,周哥儿病了一场,本就不富裕的家庭算是雪上加霜。
没了刘小文,家里便算是彻底断了来源,刘叔那年不过四十,但劳累多年,面容苍老严重,去镇上找活,总没人用他,刘家自己尚都不能温饱,自是顾不了赵哥儿的。
赵哥儿在马家举步维艰,单是为了填饱自己和孩子的肚子,几乎已经耗尽他全部的精力。
乖仔长大后就一套衣裳,赵哥儿虽是天天都有帮他洗澡,但村里的孩子总说他脏,不干净。
马小顺还曾对他吐口水。
经受的多了,该是习惯了,也该百毒不侵了,但人终究是肉体凡胎,是由温热的血肉组成的,他至今还未有方子晨的本事,这话依旧让他有些难受。
河慧慧的厌恶和嫌弃毫不掩饰,乖仔将手背到身后,缩了缩脚,两腿紧紧贴在一起,模样很是拘谨,他抬头看了河慧慧一下,又极快的低下头去,脑袋深深低垂。他缩成小小一个,埋头盯着脚尖。声音很小又很轻。
“不脏,乖仔会洗手手滴,不脏。”
他似在强调,河慧慧只垂眸看着他,端着姿态,宛如在俯视一彷徨无助且瘦弱的卑微蝼蚁,薄唇轻启,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听说,你是个野种。”
乖仔小眉头一皱,立马抬头,道:“才不系。”
河慧慧语气尖酸:“怎么不是,我都听人说了,你不是马汶的儿子,你是你爹爹偷人生下的,你不是野种是什么?”
“你不要乱说,不要说爹爹滴坏话,”乖仔似乎被这话给刺激到了,眼都红了:“也不要惹我生气,不然我叫我父亲打你。”
河慧慧:“€€€€€€€€€€€€”
河慧慧感觉有点无语,她不说话,乖仔就以为她被自己给吓唬住了,又补充,说:“我父亲打架超级腻害,你这样滴,父亲一拳过去,你就飞惹。”
河慧慧笑出声来:“你觉得你父亲会为了你来打我?”
“怎么不会,我系父亲滴小宝贝,你又不系。”乖仔说。
“我现在确实不是,等我嫁给你父亲,那我就是了。”
这话像是戳到了乖仔的肺管子,整个人都炸了,猫一样,全身的毛恨不得都竖起来:“不许你跟我爹爹抢父亲,父亲说惹,这样不对,你这样滴系小三,系狐狸精,系坏蛋。”
他抱着竹筒哒哒的跑开,见锄头没有拿,又折返回来,见河慧慧还在看他,临走时不忘撂下话:“乖仔不跟坏蛋讲话多惹。”
河慧慧:“€€€€€€€€€€€€”
她几乎要气笑了,朝着乖仔的背影呸了一声。
这孩子,真是同他爹爹一样,讨人嫌,惹人厌。
乖仔回家后就一直恹恹的,父子之间,一点细微的情绪波动都能被彼此察觉。
赵哥儿问他怎么了,他搅着小手,没有说话。
乖仔的眼型是圆圆的,眼尾稍微向下垂,像是小狗的眼睛,湿漉漉的,可怜兮兮的。
“怎么了?不能告诉爹爹吗?”赵哥儿问。
乖仔去拉他的手,紧紧抓着他的食指,支吾了一会,将以前那个他不敢问,不敢提的话,再度宣之于口。
“爹爹,野种系什么?”
赵哥儿僵住,脸上瞬间失了血色,他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嗫嚅着红了眼圈,回答不上来。
乖仔埋到他怀里:“爹爹不哭,乖仔不问了,不问了。”
赵哥儿竭力缓了半响,摸了摸他贴在额角的碎发:“爹爹也不知道。”他说:“等父亲回来,你问父亲好不好。”
乖仔抬头看他:“可以问父亲吗?”
“可以!”
第177章
赵哥儿多数是四点左右就同周哥儿回村了,天冷,他总是等方子晨回来了,才进厨房去煮菜。
乖仔早上跟他去店里,回来就忙着去挖蚯蚓,扯羊草,有时候刘大力几孩子会过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