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哥儿恨马家,恨自己,应该的。
镇上有夜禁,除了烟花之地,寻常店铺需八点关门,除主街可行人,东西南北四街不得随意行走。
为避免麻烦,除去寻花问柳之人,大多百姓常是七点多便呆家里不出去了。
今儿小年,倒是不用夜禁。
方子晨要忙,赵哥儿便带两孩子去店里等,今儿节日,下午铺子就没开门,周哥儿已经回去了,赵哥儿原是想叫他一起来,不过家里有两老人,周哥儿最近又一直在镇上忙,晚上回去匆匆洗漱后又躺床上去了,没什么时间陪家人,这会得空,又是节,便想着同家里人在一起,好好唠个嗑,便婉拒了。
李大今个过来喊李艳梅回去吃饭,可以卖身为仆,没主家同意,李艳梅哪里敢擅自回去,加上这会成了奴仆,李大嫂对他们一家多有瞧不起,回去不免受他阴阳怪气,李艳梅就没回去。
烤鸭今个买光了,鸭肠鸭肾先时放店里,大家都没怎么买,嫌脏,赵哥儿想了想,出了个招儿。
第197章
第二天晌午,大家来买烤鸭,就见着买烤鸭的窗口边下坐着个女娃,捧着一碗白米饭,身前的小凳子上放着一盘焦黄色的鸭肠,小女娃吃的贼啦香了,一口接一口,腮帮子塞得鼓囊囊的,吃面条一样,呼啦啦,都不用问,大家便晓得了。
定是好吃的。
若是不然,这女娃吃不出这模样来。
小孩子最是挑,不喜欢的东西通常不会吃两口。
大家抱着尝试一下的心态,买了点。
反正也不贵,一两才六文钱。
买过后大家直呼好吃,虽是装屎的肠子和肾,但一点味都没有,相反的,又香又入味。
今儿两大桶的鸭肠鸭肾也买光了,节日儿,赵哥儿拨了点银子给李艳梅自行出门买些肉菜回来。
傍晚时,街上开始热闹了起来。
大家伙都想趁着这日儿赚些银钱过年,小摊从街头摆到街尾,比赶集日还要热闹,两旁的店铺门口都挂着红灯笼,小摊贩们呦呵着,方子晨还没下工,乖仔抱着赵哥儿的小腿,眼巴巴的朝街头望。
临近天黑,方子晨挺拔的身影才从街头出现。
“父亲~”
乖仔朝他冲过去,方子晨两手接住他,掐着他的腋下将他举起来,同他蹭蹭脸:“哎呦,怎么这么冰啊!”
乖仔搂他脖子紧紧的:“不冰不冰,乖仔想父亲,热热滴!”
赵哥儿牵着小风过来:“他要在门口等你,等了快半时辰了。”
方子晨空出一只手去牵他:“下次别这样了,吹着风呢!冻感冒了如何是好,吃过东西了吗?”
赵哥儿同他十指交扣:“还没,你呢!吃过了吗?要不我让李大姐给我们下点面条?”
“不用。”方子晨看着一排冒着烟的小吃摊,有点激动:“等会随便买些零嘴吃就行了,银子带了没?”
赵哥儿轻轻笑了下:“带了,等会随你吃。”
方子晨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那还等什么,走啊!”
街上人声鼎沸,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小摊多,人更是多,平日不怎么出门的哥儿姑娘,这时候也出来了,之前由媒婆介绍,定下婚约的小情侣,通常是趁着这种时候来相见,瞧瞧其品行模样,有那热情的,说两句后便开始牵起手,小年热闹,这种日子大家也不会过多约束。
小风矮,说是有八岁,不过常年饱一顿饥一顿的,个头也不高,这会举目四望,只看见一溜烟的屁股,‘下头’空气也不新鲜,大家出来玩乐,吃吃喝喝就少不了放屁,加之有些汉子鞋袜入冬后就没怎么洗过,走动间,在拥挤的空间里,难免有些味儿,人潮挤来挤去,小风帽子都歪了,要不是赵哥儿护着,怕是都要跌倒。
方子晨让乖仔坐到自己脖子上,接着把小风抱了起来,再一手揽着赵哥儿,将他拥到怀里,尽量不让人冲撞到他。
这是一安全感十足的姿势。
赵哥儿抬头看他,只能见到他轮廓坚毅的下巴和微凸的喉结,心头仿佛有潺潺春水流过。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在满目红光里,在烟火人间中,似是受到节日的感染,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人,脸埋入他肩窝,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赵哥儿像受到了蛊惑,周身的脉络夹着血液汇聚在胸膛,他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踮起脚,在方子晨的下巴上落下一吻。
喜欢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它能让人翻山越岭,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又能让人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赵哥儿那么羞涩胆怯的一个人,如今竟也能在大街上,肆无顾忌,随心所动。
方子晨怔了一下。
小风捂住眼睛。
乖仔小嘴微张,乱用词:“哇塞,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爹爹好大胆滴哟!乖仔也要亲亲~”
赵哥儿眼神颤抖,脸蛋蓦地红了,极具压迫感的声音响在耳边,让他窘迫得想哭。
“控制着点。”方子晨说:“晚上回去,老子再给你亲个够。”
赵哥儿笑着轻轻打了他一下。
两旁的卖小吃的很多,有卖绿豆糕的,有卖春卷的,糖画,冰糖葫芦,煎饼,混沌,胡麻饼,多的让人不知该如何选,方子晨同赵哥儿一路打卡下去,店里赚了银子,赵哥儿也不在抠抠搜搜了,他也是第一次来镇上逛夜市,以前同龄的姑娘小哥儿都是成群结队的来,回去了便各种说,他听了也不是不羡慕,如今自个也能来了,他心里高兴,也感到满足,方子晨和两孩子喊卖什么,他几乎都不带丝毫犹豫就出手了。
方子晨笑呵呵的,说他这模样,很有金主爸爸的范儿。
一路逛一路吃,玩玩闹闹到了东街,杂耍的已经开始表演了。
这儿空地大,里里外外围了好些人,不知道里面演了什么,大家突然鼓掌喝彩:“好好好!”
方子晨站在最外圈,他比周边人高出一个头,杂耍帮子搭了个台,不算得太高,倒也能瞧得清楚,赵哥儿就惨了,只能看见前头人的后脑勺。
方子晨见他有点急,又有点失落,蹦跳着朝里张望,便把乖仔从脖子上抱下递给他。
赵哥儿没多想,以为他累着了,谁知方子晨突然弯下腰,揽住他的膝盖,将他抱了起来。
坐在方子晨的肩膀上时,赵哥儿还没回过神,直到有人羡慕出声,他才找回思绪。
坐得高,看得远,见大家都羡慕的朝自己望来,赵哥儿本还不好意思,可见里头杂耍的开始喷火,瞬间便顾不得其他了。
方子晨左边抱着小风,右边驮着自家夫郎,依旧是稳稳当当的。
杂耍的班子喷完火,又上演吞刀子,胸口碎大石,跟电视演的没什么两样,方子晨不觉有什么,赵哥儿和两孩子却是看得高兴,一直拍手,小脸都激动得涨红了。
“哟~”乖仔小手一指:“爹爹,那个小弟弟西莫长那么多滴毛毛啊?”
儿时在京城,也有那杂耍班子在街上表演,赵哥儿倒是认得:“那是猴子,不是弟弟。”
“哦!原来是齐天大圣。”乖仔双眼亮晶晶的:“它在表演翻跟头,好厉害哟!爹爹,你看你看,它抠耳朵鸟,它要从耳朵里把如意金箍棒变出来咯!”
赵哥儿:“€€€€€€€€€€€€”
真是个傻儿子。
旁边其他小朋友听了这话,急得不行,杂耍班子一年到头常在外出演,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招,看多了会腻,于是他们奔波各州各县,不会固定停留在一个地方。来看戏的孩子年岁皆不大,也是第一次看杂耍,听了乖仔那么一说,只以为是真的,他们一指乖仔。
“父亲,我也要像他一样抱。”
先时看不到,许多汉子也将孩子抱了起来,不过前头第二圈的也这般,后头的哪里还能看的到。
汉子们为难了,他们没有方子晨高,力气也没有他大,妻子儿子一同抱起来都没一会手已抽筋腿发软,哪里能行。
妇人们见自家男人这般无用,看向赵哥儿时,不由得羡慕了。
“这小子,”有汉子酸溜溜的嘀咕:“看着也瘦啊!咋滴这么厉害,一次抱三人,这般久了也不见他累。”
临近结束,班子老大拿着碗过来,大家三三两两的往里扔银子,赵哥儿看了一出精彩的表演,在众妇人夫郎羡慕嫉妒的目光下,从荷包里掏了一串铜板出来,精准的扔到了碗里。
粗粗一扫,大概有五六十文,大家多是投个两三文,他这般委实大方,班主老大怔了一下,朝他看来,见着是一家四口,便好话连连:“哎呦,谢谢夫郎,谢谢夫郎,祝夫郎同夫君百年好合,儿女安康。”
这话深得赵哥儿的心,又给了他十文。
路上赵哥儿瞧着就很高兴,似乎看了一出表演后心情特别好,买了一堆吃的,一堆玩的,直到十点左右,才想着说要回去。
村里也来了不少人,这会都聚在城门口,等人齐了,大家这才举着火把往家里赶。
冬日野兽出没频繁,人多了,它们便不敢靠近。
刘狗子抱着儿子走在方子晨后面,瞧见他,暗暗呸了一声,直言晦气。
刘小宝见小风抱着个兔子灯笼,便开始吵了起来。
他不懂事,只以为还能像当初一样,只要他想要小风的东西,刘狗子就会给他抢过来,可这会赵哥儿听见动静刚扭头扫过来,刘狗子便捂住刘小宝的嘴,匆匆跑去另一边。
方子晨正抱着乖仔,见赵哥儿路都不看往别处瞧,踩到凸起的石头还踉跄了两步,方子晨扶了他一下:“怎么了吗?”
赵哥儿收回视线:“没,刚刚看见刘狗子了。”
“哟!能出来浪了,手好了?”方子晨不由挑眉,往旁边瞧,不过人多,冬日里走夜路大家都怕,紧紧挨着,倒是没瞧见人。
他不由撇了下嘴:“东方不亮西方亮,憨狗啥样他啥样,别理会他。”
乖仔本来已有点困顿,听了这话,瞬间打了鸡血一样,紧握小拳头:“对,不理他,他要系来,看乖仔扎不扎他。”
第198章
想起那天刘狗子的惨状,赵哥儿笑了起来,轻轻弹他额头:“不能乱扎人的。”
“乖仔西道啊!”乖仔捂着额头,说:“乖仔只扎坏仁,好仁不能扎,好仁要给小红花,要表扬,对不对啊小风哥哥!”
小风抱着一兜的玩具,赵哥儿还牵着他,他仰头跟乖仔说话,笑呵呵的。
今儿他高兴,他出生没两天丘大彪便去世了,以前从没被人抱过,今儿方子晨抱了他一晚上,赵哥儿又给他买了好多吃食玩具,让他体会到了被父母疼爱捧在手心的感觉。
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又暖暖的。
孟氏隔着人群,瞧见这一幕,心里颇不是滋味。
那兔子灯笼小小一个,也不过碗大,但做的精细,外头四周雕着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刚在镇上刘小宝也闹着要买,不过太贵了,要二十几文钱,刘狗子就没有给他买。
赵哥儿对小风到是好。
孟氏既欣慰小风跟了好人家,终不用再受苦了,又心酸难受,小风再不会叫她娘了。
……
小年后,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方子晨忙碌几天,做了好些炮,以前炸马家,那个做的大,做起来是得心应手,这会儿他弄的小,加上‘程序’‘用料’不太一样,也没个仪器,小个的炮做是做出来了,却不知威力如何,若是威力太大,他是万万不敢给儿砸玩的。
这会就要实验一下了,休息这天正好没下雨。
他抓了两个小炮,还有一些刮炮准备试一试。
这炮类似火柴与鞭炮的结合体,刮炮药头的主要成分硫磺,盒子侧面涂以含赤磷的磷面,用刮炮头在包装盒的侧面擦挂即能点燃,比鞭炮多个冒烟的延迟,最后爆炸。
赵哥儿也好奇,跟着两孩子站在他旁边,小炮‘火引’他做的长,拿香点燃了丢出去,嘶嘶响了一会,赵哥儿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夫君,它没有响,是€€€€€€€€€€€€”
‘砰’的一声,接着又是啪啪啪几声。
泥土满天飞,一阵青烟过后,院子里留下一个凹坑,四个泥人。
方子晨呸呸呸几声吐掉飞嘴里的泥,又摸了把脸,这才堪堪露出两只眼睛,他同赵哥儿滑稽的对视几秒,接着两人不由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