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小风一慌张,结巴更甚,断断续续的,又带着哽咽,语音不清。
早上他去山里摘野菜,本想带乖仔一起去,乖仔之前常说他挖野菜厉害,这话倒也不是吹,他年纪虽小,但挖野菜已经有差不多两年的经验了,以前赵哥儿带他去地里干活,他做不了,就去旁边的田埂上找野菜,毕竟那时候,野菜是他和赵哥儿唯一的口粮,为了吃得饱,他挖野菜那是又快,又准又狠。
小风带他一起去,每次都能挖半箩筐,今儿送走方子晨,乖仔整个人蔫蔫的,春日雨绵绵,山上湿滑,上上次乖仔就在山上跌了一跤,小屁股都青了,这次小风就没带他一起去。
午时他背着野菜回来,院子里静悄悄的。
妇人夫郎们都去河边杀鸭了,这个时辰,家里确实是比较安静,可听见里头传来小狗子低沉的呜叫声时,小风便直觉不对了。
他冲进去,赵哥儿就躺在院子里,应是被什么重物砸到了头,额上破了个口子,血蜿蜒的往下淌,衣裳上还有些凌乱的脚印,院子里也乱糟糟的,像是经历过一场厮斗,小狗子也被人踹了,躺在一边没能爬起来,只能一直伸着舌头不停舔赵哥儿的手。
小风当场就慌了,他扶起赵哥儿,一声声的叫他,赵哥儿好一片刻才悠悠醒过来,红着眼眶虚弱的喊他,让他去镇上喊方子晨,说孩子被人抢走了。
小风听话,他一八岁孩子,没经历过什么事,遇事很容易六神无主,得了吩咐,直接就朝镇上跑了。
几个小伙计围了过来,听得不甚明白,正担心着要问方子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见方子晨抱起小风就往外冲。
杨掌柜拧起眉头:“这怕是出了什么事了,小虎,你也同去看看。”
“好的好的!”
王小虎个地道的镇上人,没出过镇,一路追到城门,出了官道,见着前头岔路,直接不懂往哪走了。
方子晨脚上冒烟,他自始至终都没追上过。
一路狂奔,刚到村口就见着赵哥儿摇摇晃晃的往外跑。
他满脸的血,那鲜红刺得方子晨几乎要发狂。
“夫君€€€€€€€€€€€€”
一见方子晨,赵哥儿眼泪就掉了下来:“孩子,有人抢孩子。”
“我知道。”方子晨放下小风,将赵哥儿抱起来:“我们先回”
赵哥儿哭着:“不回去,我要找儿子。”
“你现在这情况要怎么找,”方子晨口气不自觉重了:“先回”
赵哥儿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勉强了,对方拿了重物砸他,又往他腹部踹了好几脚,他现在浑身都疼得紧,眼也花,两条腿软得走不动路,每一步都踉跄着要摔在地上,可孩子被人抢了,他坐不到乖乖在家里等。
方子晨面色阴沉得可怕,心里也十分慌张,在小风说完话后,他抱起小风就往家里跑,这一串动作都像是机体的自然反应,他现在整个人都是混乱的,他没遇过这种事,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家里就他们几个人,小风还小不能指望他,赵哥儿又伤成这样,他不能慌,他还要找儿子,绝不能慌。
他强迫自己冷静,让小风先去将赤脚大夫喊来,赵哥儿额角伤得太深,必须先止血。
“今儿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好跟我讲讲。”
赵哥儿脸色苍白,腹部一阵一阵绞痛,他自责的捂起脸,鼻息间满是血腥,悲痛的哀鸣掩藏不住,从指缝间渗透而出。
“今天早上€€€€€€€€€€€€”
早上没什么特别的,方子晨走后,他照旧热了一锅水,鸭子被送来不久,刘婶子他们便来了,杀鸭汤毛后,便提着桶去了河边。
乖仔在后院喂鸡,鸭子多,只一会院里就脏了,赵哥儿去厨房弄了些草木灰,想盖到鸭屎上再进行打扫,外头却突然传来车轮声。
因着前头杨慕涛和镖局的人来过,赵哥儿听见了也没提防,只以为是杨铭逸来了,结果出来一看,却见车上下来个公子,还有两个大汉。
赵哥儿并不认得来人,对方毫无礼数,问也未问便大摇大摆的进了院子,东张西望。
满地鸭毛鸭屎,那公子嫌弃连连,赵哥儿正要开口问他是谁,乖仔听见动静从后院跑出来,那人一见着乖仔,眼睛就是一亮,三两步上去,弯身扣住乖仔双肩,神色疯狂且炽热。
赵哥儿看出不对,上前想把孩子护到身后,却被一汉子推了开来,反手扣住。
“竟然是你,哈哈哈,竟然是你,本少寻了你那般久,之前一直未有丝毫踪迹,如今竞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她果然没哄骗本少。”
他话落,便想抱起乖仔,乖仔见赵哥儿被推时就挣扎起来想跑过去跟赵哥儿了,哪里肯让他抱。
赵哥儿急得不行:“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放开我儿子,等下我夫君就回来了。”
他声音有些大,这房子不座落在村里,甚至是有些偏,可动静过大,难保不引来人,大汉一拳砸到他肚子上。
“爹爹€€€€€€€€€€€€”
这一拳很重,赵哥儿甚至没力发出凄厉的惨叫,全身有片刻的麻木。
早上忙,他未来得吃东西,这会胃像被碾压似的让他不由弓身呕了一口水,接着一股剧烈的绞心的疼痛油然而生,刺激着他的神经。
五脏六腑似被万根灼热的利刃刺着,他整个身子不住的颤抖,一张脸雪白如纸,毫无血色,全身迸沁着冷汗。
“不准打乖仔爹爹,放开爹爹,快点放开爹爹,你们系坏仁,乖仔不跟你们玩,放开乖仔,快点放开乖仔哟!”
乖仔挣扎得厉害,叫声尖锐刺耳,一汉子递了张帕子过来,那少爷模样的人接过一把捂住乖仔的鼻子,只一会,乖仔就不动了。
眼见着对方把乖仔抱上马车,赵哥儿疯了一样,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劲,挣脱束缚,踉跄着跑过去,一边呼喊,一边想抢回儿子,可都未得靠近,便被另一个汉子一脚踹倒在地。
那公子蹙起眉,满脸不耐:“本少瞧得上你儿子,那是给你脸,还敢乱喊乱叫,给我打。”
落在身上的拳脚已经数不清了,反抗没换来半点成效,当时对方是怎么辱骂他不自量力的,他也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那些剧痛如附骨之蛆。
马车要驶离之际,赵哥儿半跪半爬过去,扒着车轮,两汉子又对他进行殴打,可他依旧执拗着抓着车轮不放,那少爷不耐,啧了一声:“还不快点把他解决掉,等会村里人该回来了。”
两汉子对视一眼,直接从车板上抄了一重物,直直朝赵哥儿头部捶了过去,前一秒还攥紧的手突然突兀的松开了。
这一下,赵哥儿再无力挣扎、嘶喊。
后来的事,不用说方子晨也知道了。
一五一十说完,赵哥儿低低呜咽,眼泪混着血,一滴一滴顺着下巴涔岑地往下掉:“夫君,都怪我,都怪我。”他语不成句,紧紧抓着方子晨的手:“我若是警惕点,孩子就不会€€€€€€€€€€€€夫君,我要儿子,我要儿子,没有儿子,我,我活不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方子晨极力沉住气:“这不怪你,儿子我一定会找回来的,你别哭了,听话。”
这确实怪不了赵哥儿。
光明正大的上门抢孩子,村里从未发生过这种事。
谁能想到呢!
老大夫很快就来了,方子晨让小风盯着,从屋里退了出来。
离了赵哥儿的视线,方子晨眼眶也红了。
妈了个巴子的。
有人抢他儿子,竟有人敢他妈的抢他儿子,还打他夫郎,简直不可饶恕。
方子晨一边气,一边又止不住的怕。
这古代,也没个摄像头,出城进城若没发生什么特殊事儿,盘查并不严苛,孩子若真丢了,天大地大的,十有八九都会找不到。
这时代,讲究的多是血脉亲缘,总觉得不是亲生的养不熟,自个生不了,也多是从旁支过继,少有买孩子那一说。
孩子若是被拐走,姑娘哥儿多是被卖进那勾栏里,小汉子,便卖去给人做奴仆。
大户人家的奴仆过的怎么样,方子晨并不知晓,赵哥儿是他接触过的,唯一一个例子。
只要一想,若是孩子找不回来,他儿子以后也许要走赵哥儿的老路,被人随意羞辱打骂,对着人卑躬屈膝,牛一样干活€€€€€€€€€€€€儿子还那么小,干不了活儿,也许都没有人买。
方子晨穆然想起去牙行时,那些跟狗一样,被关在笼子里衣衫邋遢,面黄肌瘦的人,这个联想让他产生了一股似烦躁,又似害怕的强烈不安感,接着便心肝绞疼。
心里惶惶不安,他不敢再深想。
一阵寒风迎面而来,吹得方子晨浑身刺痛。
他缓缓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他第一反应便是想去镇上报官,可来到村口,见着几个孩子在那里嬉闹,搓着泥巴玩过家家,脚步骤停。
孩子们见了他,纷纷同他打招呼。
方子晨喉咙像吞了沙粒一样,有些嘶哑:“你们今儿一直都在这里玩吗?”
第209章
这几个都是之前同乖仔一起玩的,不怕方子晨,哪怕他现在脸色很不好:“嗯!是的呀,叔叔,你是感冒了吗?”
方子晨勉强笑了笑:“没有,去玩吧!”
赵哥儿说,那人自称本少爷,而且€€€€€€€€€€€€
他垂下眼眸,视线不经意一扫,前儿刚下雨,地上的车轮印还很清晰。
他从村口沿着车轮一直走,直到走到自家院门外。
这不是人贩子。
人贩子不会自称本少,也不敢如此狂妄猖獗,孩子们一直在村口玩,真是人贩子,怕是都被一锅端了。
春耕时节,大家都在地里忙,留家里的,多是些孩子和干不了活儿了的老人,之前村里来过马车,见了几次,大家便也都习惯了,只当又是去方家的,听见动静只出来瞄一眼,又进屋去了。
村长家的老宅挺偏,进了村里还要再拐两个弯,当初杨慕涛来,是问了人才懂的,替吴老送东西的镖局汉子,后来也听村里人说,他那天拦了人,问了两次路,才找到家里。
满村几十个房子,这‘人贩子’是怎么认得他家的?
在岔路口车轮拐的也很自然,没有马蹄乱踏的痕迹,这就代表对方在岔路口没有停留,直接拐的弯,如此,对方想来是早就知道了路。
用得起马车,又自称本少,九成是镇上的人,对方言语中,说找了他儿砸很久,还有那个她……
方子晨只脑子一转,而后太阳穴开始一抽一抽地疼,整个人气得像是要炸开了。
贱人!
贱人!
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他事,真他娘的是贱人。
方子晨回来时,老大夫正好给赵哥儿包扎完,伤口太深,他怕处理不好留下疤,想着劝他去镇上,可赵哥儿脸色苍白得可怕,又见他一直掉眼泪,还一直捂着肚子,上头明晃晃的鞋印,老大夫兀自猜测,没准是和方子晨吵架被打了。
但想着前儿碰见时,这两人还在河边一起洗衣裳呢,说说笑笑的,方子晨往日待人礼貌热情,不太像是那种人,可一出门,就见方子晨脸色阴沉沉,直径进了堂屋,拿着根木棍出来了。
方子晨扫他一眼,停下脚步:“我夫郎怎么样了?没事儿吧!”
他身上那股戾气太重,老大夫腿不由哆嗦,但出于医德,还是强顶着,道:“不太好,老头我医术不精,我瞧他状态似是不对,想来还受了别的伤,还是去镇上看一下比较好。”
方子晨点了点头,将小风叫出来,让他去喊刘婶子过来帮忙。
他只同乖仔相处不过半年,平时遇上事也能做到冷静自制,可今儿却是慌得乱了方寸,赵哥儿同乖仔是亲生父子,朝夕相伴这么些年,感情更是深厚,他都要遭不住,赵哥儿怕是更恐慌更难受了。
担心赵哥儿不愿去,要去找儿子,方子晨又进去宽慰一番。
“夫君,”赵哥儿脸色极为不对,似冷汗都从骨子里渗到了表皮,带来阵阵寒冷,致使他整个人都在不停的颤抖,他艰难的抓着方子晨的手,不停哀求:“夫君,我想去找儿子,你扶我去找儿子好不好,你扶我去找儿子,求求你€€€€€€€€€€€€”
他从来都是坚强的,自立的,这会会说出这种话,那就证明,他应该是疼得站都站不了了。
方子晨见他捂着肚子,便大概知道了,赵哥儿那一声接着一声的抽泣,让他头疼的状况愈演愈烈,全身都跟着难受起来。
他沉着声音,轻轻替赵哥儿抹去眼泪,柔声安慰:“你听话,等会和刘婶去镇上,先让大夫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