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门搭了马车,一路晃悠悠的。
苏平镇离源州大半天的路程,比扶安镇还近些,下午三点便可抵达。
方子晨被颠得慌,马车刚出发不久他就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软乎乎的瘫在一旁。
杨慕涛都没想到这平日吊儿郎当的人竟还晕马车。
早知道就不喊着来了。
行驶着,突然前头传来一阵马蹄声,路面似都被震动。
车夫赶忙将马车赶到路边,杨慕涛正想问出什么事儿了,就见方子晨回光返照一样,速度极快的蹦起来,撩开帘子将头窜出马车。
“怎么回事啊?”
马夫似乎见惯不惊:“有官老爷,咱得让道,两位客人怕是要等一下了。”
夏季闷热,马车里更是如此,官道上不少车辆都停让到两旁,下车张望。
方子晨也跳了下去,迎面一阵热风和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马车里虽闷,但至少阴凉,外头直接跟烤炉一样了。
这一段是条平坦的直行路,大概四百多米,尽头是个拐弯。
周边山林叠嶂,山顶层林尽染,正中午阳光炙热明烈,蝉鸣绕耳,路旁的野草都被晒得几近枯萎,马蹄响了好一片刻,脚下地面碎石都被震动,如沸水中跳动的气泡一样,接着前方有小兵策马而来€€€€喊人让道。
好生嚣张,这架势也好生气派。
方子晨折了几根树叶繁茂的树枝盖在头顶上,依着马车听周边人议论纷纷。
“这是哪位官老爷啊?”
“不晓得咧。”
马儿从跟前奔过去。
这同衙门里的官差不一样,这小兵身披盔甲,头戴铁制军帽,暗红色的军服上,胸前绣着个大字。
【秦】
“这是秦家兵!!!”有人惊呼出声:“会不会是镇国大将军。”
“应该是了。”
“秦家兵,我的天啊!今儿不虚此行!”
正常镇国将军位从正二品,但这镇国大将军不一样,加了个大字,位从正一品,且这不算,人还是大夏唯一一位世袭的异姓王。
地面震荡得越发厉害,马蹄闹耳。
对方人应该很多,怕是千人往上,若是只几百,阵势不至于如此之大。
快赶上地震了。
方子晨没见过这种场面,听着周边人叽叽喳喳的,也跟着激动。
寻常官员出行是没这阵仗的。
这种天来往的,多是些走南闯北的商人,这帮人消息最是灵通。
有一富商模样的汉子道:“上次我去环南那边,听说镇国大将军回京叙职,如今算算时间,也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大夏开国之期,是由夏家,秦家,周家共同打下的。这秦家和周家俩老祖乃同门师兄,不喜朝堂纷争,于是共同拥护夏家坐上了皇位。秦周两家则被封王。
大夏南边靠近朝国,北边同西周相邻,两国对大夏可谓是虎视眈眈又垂涎欲滴。
加之东边和西边部落林立,皇上便派秦家镇守东南,周家镇守西北。
三家共同守护大夏,护其子民。
朝代更替,秦周两家未被皇室打压,却也渐渐凋零。
有人言,此乃盛宠而衰。
周家没落得厉害,凡大家族多是三妻四妾子孙满堂,可周家、秦家却恰恰与之相反,两家男儿遵从师训,不得纳妾寻三,终身只一正室,周家历代多是娶的夫郎,哥儿生子本就不易,渐渐的,世家大族于二十多年前唯一的血脉也不幸亡故。
周家彻底绝了后。
一代世家大族,落下帷幕,退出历史。
秦家情况同周家比,虽没‘灭门’,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比周家堪堪强一点,如今也到了绝后的地步。
秦老爷子育有二子,大儿子同左相家的哥儿成了婚,可谓强强联姻,这左相家的哥儿孟如清,听说也是个不得了的,坊间传言,此人长得甚是好看,气貌非凡,颇有些天下无双之势,是出了名的‘美人’,听闻未出嫁时,求娶的儿郎,能从左相府门口排到京城门口,不过后来听说不知怎的,认识了同父亲回京祭祖的秦家老大,被秦家老大一眼相中,秦家老大死追猛打,半夜翻墙入府,与人家哥儿门外念了一首‘诗’。
‘我爱你,你爱我,你是我的甜蜜蜜。’
这话实在肉麻又混不正经下流得紧,孟如清直接叫人端着方才泡过脚的水从窗户那里泼了出去。
秦恒煊被浇了个透心凉,但他没灰心,相反越挫越勇,在丫鬟要喊人前,将一信封塞到了门缝里。
彼时秦恒煊方十七岁,正是叛逆好玩的年纪,他话本看得多,崇拜那劫富济贫的独眼盗贼,右边眼睛学人带了只黑色的眼罩。
秦家军进城那天浩浩荡荡,阵势极大,孟如清在酒楼临窗瞧得并不清切,秦恒煊却透过马车车窗,一眼看中了他。
第227章
孟如清将秦恒煊半夜爬墙的事告知他娘,京中就那么几个富人圈子,左相夫人同秦夫人也算旧相识,便说无碍,将人之子,总是野些,不同他们文人世家,最重繁文缛节,这人心性不坏,可以认识一下,如果觉得合适,倒也是一桩好姻缘。
秦恒煊半夜拜访多次后,孟如清被缠得没办法,府中虽加了巡逻的侍卫,但秦恒煊总有办法躲开人摸进来,孟如清七夕那天应邀而去,见秦恒煊吃了一惊,只觉得受骗了。
“你是个瞎子?你怎么都没说过?”
秦恒煊觉得这话不对,瞎子是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他好歹还有一只眼呢!而且€€€€€€€€€€€€
“我说了呀!”
孟如清盯着他的黑色眼罩,一脸懵相的看他:“你什么时候说了?”
秦恒煊回:“信上啊!”
秦恒煊追人,那是孟得很,才十几天,他写的信,没有一百封也有九十九封,孟如清每封都看了,但大部分的信都是写些边境风土人情和些趣事儿,余下的,多是在吹和说些肉麻话,晓是如此,孟如清依旧是一字一句的来回看,他记性极好,若秦恒煊有写过,他定是不会忘。
“你哪有写,我都没看到。”
“我说我一眼看上你。”秦恒煊说。
孟如清点点头,也没反应过来,听他用微沉浑厚的声音说出这话,心不受控制的噗通乱跳,脸上浮起两坨红,还有些娇羞。
秦恒煊虽带着眼罩,却风姿不减,依旧英俊不凡,他见孟如清只顾着害羞,抬手敲他头,有些无奈:“你怎么这么傻,我有两只眼睛,要是两只眼睛都好,我定然是写两眼看上你啊!我只剩一只眼,那不就是一眼看上你吗?”
孟如清哑口无言,竟无法反驳。
京城不缺世家公子,这帮子弟多是文采翩翩的佳公子,孟如清第一次接触秦恒煊这样热烈大胆又不拘一格的,虽爱慕、追求之人无数,但他很快便被秦恒煊迷住了。
之后两人成了婚,如今算来已有十五年,可不知是何种原因,如今膝下竟无一子。
早些年京城有过传闻,说孟如清回京探亲时,已是身怀六甲,离京回南的路上曾诞下一子,结果被同行的侯府夫人不慎弄丢了,为此孟如清大病一场,甚至一度神智崩溃,闭门休养了好些年才好,秦家老将军派其副将回京,直接斩了侯府夫人。可这传言不可信,加之涉及到几大世家隐私,这事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大家对秦家关注得很,秦家若是有子,在孟如清怀孕初期怕是都恨不得敲得铜锣满天响,皇上都要亲自前去祝贺一番,满天下的宣扬了,而且秦家并非以权欺人的,侯府夫人若是不小心将孩子弄丢,秦家不至于如此,其中怕是有蹊跷,这事没再传,大家就当了故事听。
秦家小儿子是个断袖,秦家要绝后,也是迟早的事儿。
除去皇氏,秦家手握重兵,可谓倾权朝野,即便是皇上,也得礼让三分。
历朝历代,这般人物,皇上定是不敢留的,可秦家有先皇御赐的宝剑和殊荣€€€€上可斩昏君,下可保全
皇上哪里敢动?
而且,大夏没了秦家,那也是要完。
如今朝国没敢打过来,便是忌惮于秦像西周,周家一没落,人就迫不及待的打过来了,提拔新封的将军领兵打仗的本事到底是不行,如今打了十几年之久,也没能把人彻底从边境打出去。
皇上如今是寝食难安,都恨不得给秦老将军多赐个十几二十个妾,再生几个,可不行啊!先不说祖训难违,便是那秦老夫人,同太后更是表亲的姐妹,感情甚是好,人在京城未嫁时,便以彪悍出名,一条鞭子,心情不爽逢人便抽,皇上若是敢下旨,她怕是要立马从南边一路抽回来了。
那秦家大儿子明是武将世家出身,却偏不喜舞刀弄枪,就好那诗文,明是军人的脾性,偏的长了一副文质彬彬的姿态潇洒样,而且还手无缚鸡之力,一点都没传到秦家优良血性,甚至见血就晕,如此,也不能继承‘家业’了。
秦家顶级世家,但离没落也不远了。
众人说着,不由感叹。
方子晨听得有趣,忽而有人激动的扬声喊:“来了来了€€€€€€€€€€€€”
官道两侧骑兵开道,各个腰间备剑,中间步兵举着旗,旗帜随风飘展,上头也只一字。
【秦】
后面再一方阵,全是握着长枪的。
步兵昂首挺胸,精神抖擞,身姿威武,步伐整齐划一,铿锵有力,马儿毛发乌亮,四肢修长健硕,长长的鬃毛披散着,脚上配着铁蹄。
皇帝出巡,大概也就这阵仗了。
由此可见,秦家到底是何等权贵了。
方子晨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正在吃草的马,顿觉得没眼看。
就两字€€€€寒碜。
胖子和肌肉猛男,没得比的。
这兵多得夸张,浩浩荡荡过去,大半响,才瞧见中央护着的马车。
方子晨瞧着又心酸了。
那两辆马车跟个小房子似的,皆由三匹红马拉着,外头瞧着就极及奢华,轮子高大,车轮宽敞,这防震效果想来是顶顶好,自己若是坐的这般马车,还会晕吗?
那必是不能的。
后头还跟着七八辆小马车,应该是随行的丫鬟小厮。
旁边行人瞧得羡慕,方才还敢窃窃私语,如今噤若寒蝉,屁都不敢放一个,就怕冲撞到了贵人。
这帮兵,上场杀敌的,身上煞气重,有些人都怕得不敢看,更别说旁的了。
方子晨头顶绿叶,一身浅色调的长衣,窄腰肩宽,身子挺拔,着实惹眼得紧。
骑兵们目不斜视,但余光还是忍不住扫了他几眼。
马车行至近前,第二辆车窗被一双玉手掀开,里面的人像是只随意一扫,然后目光落在方子晨身上。
方子晨举着衣袖遮脸,只堪堪露着一双黑玛瑙似的眼睛。
那人头上只简单插着根青色发簪,同他对视几秒,同样黑漆漆的眼睛落到方子晨的眼里,谁也不肯先移开。
方子晨呼吸一窒。
灼热已经连着好些时日,泥土路被晒得皲裂,马蹄践踏过去,扬起的灰尘实在太大,方子晨见他秀眉微蹙,旁边有个背影窜入视线,墨发如瀑,不知同他说了什么,不过片刻便放了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