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晨上下扫他一眼,神态表情,同昊德胜当年那鄙视轻蔑的样一般无二。
“听说你去年府试没过啊?”方子晨啧啧两声满是不屑道:
“当初拽的那副死样,自以为认得两字便牛逼哄哄,还敢瞧我不上眼,如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好好努力吧!别出来晃了,多看点书,勤能补拙嘛,哎呀呀,你这看着我干什么?你在瞪我吗?忠言逆耳,但利于行啊,你一大把年纪,读了十几年的书,再考不上,你家祖宗十八代都要替你害臊。”
昊德胜:“€€€€€€€€€€€€”
“几十岁的人了。”方子晨摇摇头:“上次同我一起去参加府试的,有一小子,听说才十九,也是出自你们安和书院的,人都考上了,你大人家五六岁,多读了那么些年书,考不上你还有脸出来溜达,且又这般淡然自若,后生,你很豁达啊!”
昊德胜:“€€€€€€€€€€€€”
王小虎等人噗嗤笑了出来。
杨铭逸抿紧了嘴,都差点绷不住。
想起当年在方子晨面前耀武扬威的样,如今人一朝起来了,还不知在心底如何笑话自己,昊德胜直想找个地洞穿进去。
他垂下眸,瞥见方子晨腰间挂着秀才特有的玉牌,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他想一拳打过去,可到底是不敢,上次他同方子晨起争执,对方可以说是完全压着他打,而且他如今只白身一个,对方却不然。
秀才可以免刑。
老百姓一旦犯了法,拖到公堂里,衙役一拥而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的你皮开肉绽,给你一个下马威,即使是有钱人家也免不了皮肉之苦。
而如果是秀才,犯了法也不能随便抓起审问,更不能用刑,即使是杀了人,县太爷也不敢打轻易板子,因为秀才有特权,免刑。
要打,也须把对方功名呈报省级学政,革除功名以后。
季夫子看着方子晨,心里五味杂陈,去年对方还只是一名不经传的小人物,如今也不过过去一年多,人家却已经是个能跟他平起平坐的存在了。
而且院试第一,若是肯好好学,还能再往上走,他已是暮年,有那心,却是没那力了,而且,年轻时,他也挣扎过,考来考去考不上,这才进了书院教书,他把希望寄托在昊德胜身上,结果€€€€€€€€€€€€人没出息也就罢,他还为了他得罪了这么个人。
院长之前想把人招进书院里来,不过方子晨拒绝了。
也是,来了,同是秀才,他们也教不了什么。
方子晨面色不善,神色凶狠,季夫子心里惴惴不安,就怕人记得当初的事,报复回来。
对峙半会,方子晨也没再说什么,说多了,那么自己与昊德胜便也无甚区别了,就是想着当初这两人几次招惹自己,还想断自己的科举路,心里难免有些不服气。
他心眼也不算得大,谁招惹了他,他都能专门买个本本给记上一笔,如今难得相见,可不得损两句。
……
过年那一餐,吃的是热热闹闹,今儿人更多了,摆上桌的菜也更为丰盛,大家情绪却都有些低沉。
这是离别宴呢!
方子晨和赵哥儿根不在这里,这一去,外头世界繁华昌盛,住久了总是不愿再回来,以后怕是很难再见到了。
河西也来了,他还年轻,也许以后方子晨心血来潮,会想着回来看看,他们没准能见上一面,但村长和王大梅,河大愣,柳阿叔这些,同刘叔刘婶差不多,已是半截身子入了土,以后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再见着。
这般想,谁都没笑得出来。
柳阿叔早早就过来了,同赵哥儿在厨房说了好些体己话。
刘婶子也在,听闻刘婶子秋收后也要跟着离开,柳阿叔羡慕。
他除了羡慕,也并无别的想法,刘婶子家人口简单,在村里同赵哥儿也差不了多少,这儿没什么亲戚朋友,走了便走了,他们河家却是不一样,他们根在这,离不开。
“到了源州你好好过。”柳阿叔拍拍赵哥儿的手背,语重心长:“我瞧着方小子是个好的,没什么脾气,好说话,他也不像别的汉子,发达了,便想着三妻四妾,他也有本事,你是熬过来了,以后好好跟着他,遇了事别冲动,也别跟他吵架,多让着他些。”
方子晨中了秀才,从镇上医馆回来,倒是有好些商户带着人上门拜访。
当初方子晨将怜娘告上公堂时,不少流言蜚语传了出来,有人说他不近女色,也有人说他偏好哥儿那一口,对姑娘没兴趣,也有人说他惧内,一天要遭夫郎三顿毒打。
但流言这东西,只可当玩乐听。
怜娘使了那般虎狼之药,手段如此下作,方子晨不喜,也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因此商户们有的带着自家闺女来,有的带着哥儿,也不说什么,只道是陪同家父来祝贺,这种事多是心照不宣,算是一种变相的‘巴结’和‘相亲’,方子晨若是瞧上眼,请媒人前去,他自己可成就一桩好姻缘,商户那边,便算找到了‘靠山’,有个踏进了特权阶级的秀才护着,其他富商大贾也得敬重三分。
可商户们回去,却没迟迟不见媒婆上门,方子晨模样出众,眉宇间英姿勃勃,端的是一副出众的好样貌。那些姑娘哥儿只一眼便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不着三四。
见他没请媒婆来,还下意识帮他找理由,是不是学业过于繁忙,抽不开?又或者不晓得自己家住何方?于是便缠着父母,遣了媒婆前去,第一个媒婆上门的时候,方子晨还不晓得对方是干嘛的,同人聊得很开心,眉开眼笑的,结果等人絮絮叨叨夸了半天,方子晨才晓得是来给他介绍小的。
这能要吗?
那铁定不能啊!
家里一个凶八婆就够头疼的了,再来一个,他怕是要英年早逝了。
赵哥儿那样的,要真动起手,十个都不够他打的,平时他不还手,不过是让着。
打老婆的男人,还是男人吗?
而且,虽换了个地方,但他依旧觉得不能找小三,找小三缺大德。
女人多了,到时为了争风吃醋,或者像杨慕涛那倒霉催的,他可就芭比Q了。
赵哥儿脸圆圆的,娇俏可爱,他可喜欢了,眼里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见着赵哥儿只神色淡淡的瞥他一眼,便抱着儿子回房,方子晨便晓得要遭,赶忙推辞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有夫郎了,儿子也会打酱油了,不找小,您上别家去啊!村里还有好些光棍呢!”
媒婆收了银两,事成还有赏金,那肯轻易罢休,拉着他东扯西扯,方子晨忍无可忍,最后使了一招尿道跑了。
晚上赵哥儿不让他碰,也不给他亲,方子晨就怕了。
冷暴力啊!
再不抢救一下,这家要散。
之后两天,方子晨扛着环卫工人惯用的竹扫帚,搬了个凳子,大刀阔斧的门卫一样,守在门前,但凡见着个穿花衣裳的,不管三七二十一,还隔着远远的,他就扛着扫帚追出去。
方子晨是无风不起浪,有风起大浪,别说打不打,就那一张嘴,真怼起人来,脸皮再厚的都遭不住,要是被他盯上,不死也得掉层皮。
而且人还有本事,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因此村里那段时间,有好些个妇人都穿得朴素起来,衣裳带点花颜色的,都不敢从方家门前经过。
就怕来不及解释,先被方子晨用扫帚扫了。
这事儿村里都传遍了,柳阿叔如今提起来,依旧不免觉得好笑。
刘婶子显然也想起了那几个媒婆被方子晨追得满村乱窜,上蹿下跳的事,也跟着笑,赵哥儿抿着嘴,想起方子晨做的破事,只觉自家这个,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一点都瞧不出是世家出来的。
院子里摆了三桌,杜小度也带着孩子和吴哥儿来了。
一餐饭吃的颇为惆怅,像是吃的断头饭,大家菜都没怎么吃。
夏天留不得久,赵哥儿想着让他们等会打包带回去。
村长喝了点酒,脸和脖子红得厉害,他拍着方子晨的肩膀,对他吐酒气,大着舌头,说让他去了源州好好读书,凡事三思后行,多为赵哥儿和孩子着想,外头不比村里,小心一点总是没错。
方子晨应承了。
村长:“以后若是有空,多回来看看,大家都欢迎你,房子我也给你留着。”
方子晨眼睛一亮:“那感情好!”
第240章
周哥儿他们不晓得,但方子晨没什么离别之感,又不是一去不回,以后儿砸若是要科考,户籍在这,还不是得回来。
这儿不比现代,现代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去迪拜捡个垃圾,月入过万也不是梦,实在缺钱,去伊拉克扛机关枪,有命活下来,工资也可日结,但大夏不一样,在这要想有出路,只有科考这么一条路,行商虽也好,但到底是最末等。
村长说完族长说,族长说完又到河大愣,最后河西也跟着凑热闹。
挨个絮絮叨叨下来,一餐饭吃到了下午。
把碗筷洗干净,借来的又还回去,忙碌一通,便又到了晚上。
隔天起来,赵哥儿和方子晨便开始打包东西了,被褥,锅碗,这些可以带去,但饭桌和椅子,衣柜就不好拿了,太大件,反正都是村里木匠那儿买的,纯木料,没雕花,倒也便宜。
昨儿村长说这房子留着给他,赵哥儿想了想,晚上寻过去,说想买下来。
住了一年多,他是真的把这当成了
房子虽烂,但里头尽是回忆。
村长一家没抬价,九两卖给了他,房契后头去衙门过户了,再给他们送去。
该带的带,带不走的,能留的,也要收好,若搁外头,风吹日晒的,久了也要坏,桌子凳子擦干净,用旧床单盖起来,不能留又带不走的,赵哥儿便送给几家关系较好的。
后院的鸡,赵哥儿没送人,想抓鸡笼里带去源州,之前该杀的都杀了,这会留下的,只四只母鸡,他想留着下蛋。
羊尿臊,扫了也会有味,而且它不同鸡鸭,菜叶子,或者一些米糠就能味,大城镇牛马多是喂的干草,村里养的羊从小就吃鲜草长大,吃不惯那东西,所以不能带羊去,鸡却是可以的,只要打扫勤快一些便可。
那天乖仔扯了一捆羊草拖回来,汗涔岑的进到后院,见羊圈空空,他养了大半年的小坐骑不见了,还跑出来,喊丫丫的,说羊咩咩被偷走鸟,完蛋鸟啊。
他自己找了理由,方子晨和赵哥儿便什么都没说,怕说了,他半夜三更背着他们去杨府要回来。
村里丢了东西是很难找回来的,像河大愣家之前丢了只鸡,三年了,依旧没找得回来。
乖仔抱着羊草,蹲在羊圈旁,默默掉眼泪,赵哥儿拿了鸡腿哄他,他才肯从后院出来。
方子晨趴在墙角看,瞧着他一抽一抽的,也是心疼。
该打包的都打包好,赵哥儿见天色已晚,才进到厨房做晚饭,小风牵着乖仔去刘家菜地摘豆角。
这两孩子不知道是不是穷怕了,还是惯会节俭的,知道要离开,进入八月开始,便去山里挖了好些野菜回来晒干,不能晒干的,也让赵哥儿给腌制起来。
路上乖仔还抓了只蟋蟀给他,小风摸摸他的头,看着被抓了腿,还不停扑棱的蟋蟀,笑着:“谢,谢谢乖,乖仔。”
话刚落,被人叫住了。
“小风。”
是孟氏。
小风身子一僵,下意识握紧了乖仔的手,看了孟氏一眼,垂下视线,没有叫人。
乖仔手被捏得生疼,不过抬头见着小风眼眶通红,硬是什么都没说。
孟氏见他这般,心里酸胀又难受,她抹了下眼泪,靠近了,问道:“你明儿是不是就要走了?”
小风依旧没有看向他,他盯着泥路上一颗翘起的小石子和旁边的小杂草,低低‘嗯’了一声。
乖仔大脑瓜左右转,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都没打架,也没被打,为什么都哭了?实在搞不懂。
当初小风住进家里,乖仔也好奇,但赵哥儿跟他说,以后小风便是他的哥哥,乖仔听了这话就高兴,倒也没再问别的。他挠了挠头,自个接过篮子,先去地里摘豆角,反正这活儿他熟。
孟氏见乖仔离开,收回视线后,眼泪一直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