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扶安镇那种地方,也不会有太多人舍得花银子去买素菜吃。
京城,却是不一样的。
方子晨虽是晓得鱼丸这些玩意儿怎么做,也吃过不少,但到底是没做过,赵哥儿指哪他打哪,人手不够,赵哥儿把他指挥得团团转。
制作麻辣烫,其实也简单,只要一锅好烫底,那便是万物皆可烫,青菜鱼肉,不论荤素,不论是不是相干,把它们穿在细细的签子上,搭配着秘制底汤,白菜叶都能吃出鲍鱼味儿。
这个做得简单,没有什么讲究的烹调过程,涮烫熟之即可。
麻辣烫不算得贵,但可果腹,又可驱寒、祛湿,开店那天,又是如法炮制一串鞭炮把客人引来,见着这新开的铺子,一小孩子端着碗,大吃特吃,碗里飘着热气,又散发着阵阵异香,直把人勾得胃都要蹦出来。
麻辣烫里有虾,有青菜,有萝卜快,有肉串,藕片,豆芽,荤素皆有,五花八门€€€€€€€€€€€€
豆芽是自己发的,这时节外头可没卖有。
一串也不怎么贵,大家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都买了,一吃就都惊了。
锅里的吃食很粗糙地五花八门的被搅和在一起,在锅中慢慢融合,相互渗透,不分彼此,这些不相干的食材,却构成一个和谐的整体,最后都变成又麻、又辣、又鲜、又爽的美味,可是太合口了。
赵哥儿看着铜板哗啦啦的流进专门拿来存钱的贮钱罐里,只觉得这几日的辛劳都值了。
生意做起来了,房也已经买好,一切彻底安顿下来已是十二月中旬。休息那天,赵哥儿买了些礼,同方子晨一起去看望黎艺盛。
一见着谢肖宇,方子晨都惊了。
“小小胖子,你怎么瘦这么多了?”这会这体型,叫小胖子都不太合适了。
赵哥儿拍了他一下:“又给人乱取外号。”
“就是就是。”
谢肖宇瞪了方子晨一眼,拉着赵哥儿进了房,开始吐起了苦水。
赵哥儿听的是好笑。
南北不止气候诧异大,就是饮食上也有些微的不同。
黎艺盛他师傅不爱吃白米饭,就喜那大饼,谢肖宇同黎艺盛一起住医馆后院里,吃时自是一起,谢肖宇吃不惯那大饼子,但又不好意思说,毕竟他师娘最爱下厨,但€€€€也就只会烙大饼,做酱菜,谢肖宇自个又不太会下厨,外头请一个回来,多少是不给师娘面子。
黎艺盛同方子晨勾肩搭背的蹲院子里,聊着聊着,黎艺盛突然神神秘秘的道:“我听说最近京城出了两打劫狂魔。”
方子晨眉心一跳。
黎艺盛激动的道:“这两人听说很是丧心病狂,把京城大半的地痞子都打劫了一遍,手法残暴无比,他们不止抢钱,还打得人是半身不遂,把京城混道上的都给整怕了,前儿我接待了几个,听他们描述,说那几恶人是一家三口,小儿子长得没冬瓜高,但扒起人衣服来,犹如猛虎下山,饿狗咬人之势,道上的人都闻风丧胆。”黎艺盛看向方子晨的目光灼热过度,他笑嘻嘻:“兄弟,这两人,是不是你和赵哥儿?”
方子晨瞥他一眼,淡淡回问:“这你又知道了?”
“能带着夫郎儿子去打劫的,这种事儿,只有你能做得出来。我掐指一算,这打劫狂魔出现的时间,你应当已经到京城了。”黎艺盛有些崇拜的道:“兄弟,你真是个人才啊!到哪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方子晨笑呵呵的,摆摆手:“好说好说。”
黎艺盛师傅之前有个儿子,也是习医的,不过听说之前去给官老爷一宠妾看病,没看好,被官老爷一气之下给砍了,虽后头这官老爷被降了职,但黎师傅也成了孤家寡人。
这会家里来了客人,而且还有两小孩,难得热闹,黎师娘高兴得紧,晚上烙了一篮子大饼,这年头没酵母粉,那饼子又厚又硬,怕是斧头都砍不动,方子晨端详着手里的饼子,看向谢肖宇时,目光满是怜悯。
这饼子吃下去,铁打的胃怕是都受不了。
他又看向瘦巴巴的黎师傅,只觉得这老头,真是个能人。
乖仔咽饼子时,两只小手使劲捏着饼子,瞪着眼睛,小脖子是伸得老长,一副要被噎死了的样子,方子晨怀疑,这么一餐回去,他儿砸怕是能直接高个一厘米。
谢肖宇虽是不爱吃这硬饼子,可方子晨见他左右开弓大吃特吃的样,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瘦下来了的,吃那么多,什么时候被撑死就搞笑了。
他左右瞄,做贼似的,赵哥儿在桌子下踩了他一脚,方子晨不敢再乱想了,默默的吃起了饼子。
回去时,谢肖宇背着个小包袱,屁颠屁颠的想跟他们走。
方子晨想拦都拦不住,这家伙跟他们回家,那就跟把老鼠放进米缸里没有任何区别。
家里养着个小吃货已经极为不容易了,再来一个真是要遭。
谢肖宇本就是个爱吃的,麻辣烫简直合他心意得不行,他虽吃得多,但干起活来也不马虎,有他在,赵哥儿能缓了口气。
麻辣烫天天都好卖,有时汤底都不剩,但冬季青菜也贵,广福街上一把青菜儿能买上十文不止,西厢街那边倒是便宜一些。
赵哥儿经常带着两孩子去那边买,这天他正在一小摊前挑菜,小风带着乖仔去前头买糖葫芦,小风年纪不算得小,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懂事得紧,不会乱跑,卖糖葫芦的老汉离菜摊也不远,赵哥儿就随他们去了,然这会正要结账,旁边有人喊他,说刚他带来的两孩子好像冲撞到贵人了,让他赶紧去看看,别是摊上事儿了。
赵哥儿吃了一惊。
西厢街这边,多是卖些家禽海鲜,整条街上味道大得很,寻常多平民来逛,要不就是一些府邸的采买小厮。
贵人少有来这般地方。
赵哥儿刚挤进人群,就看见乖仔抓着衣角,正抿着嘴朝一小丫头躬身道歉。
“对不起。”
那小丫头居高临下看着他,姿态颇是高傲。
她只冷哼一声,旁边跟着的丫鬟却是一脚踩在掉地上的糖葫芦上,掏了一碎银子扔乖仔身上。
“这够你买几十串了,滚吧!”
那碎银子不算得很大,就比花生大一些,但那丫鬟用了力,砸在额角上,都有些红,乖仔并不觉得怎么痛,看了糖葫芦一眼,似乎觉得有些可惜,这串糖葫芦上头有四个山楂,那小丫鬟一脚下去,踩烂了两个,但有两个还是好的,落在积雪上,也不脏,乖仔正伸手想捡起来,赵哥儿喊了他一声。
“爹爹~”乖仔不捡糖葫芦了,冲过去抱着赵哥儿的小腿:“爹爹,你买好菜鸟啊?”
赵哥儿把要冒出的眼泪憋回去,蹲下来,摸摸乖仔的额头,声音有些哑。
“痛不痛?”
乖仔摸了摸被砸到的地方,摇头说:“不痛呀!”
小风突然抬手一指,道:“是,那人,先撞的,乖仔,她还推,乖仔,怪,乖仔不看,路,把乖仔,的糖,葫芦拍,地上,还要乖仔,给她,道歉,她不讲,理。”
赵哥儿看过去,刚那小女孩正站在一妇人旁边。
小女孩身后一丫鬟,那妇人身旁也是一丫鬟,当是大户人家不假,而且那妇人一身丝锦制成的芙蓉色广袖宽身上衣,其上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一根浅色的腰带系着柳腰,浅紫色镶着白狐边的斗篷,白绒绒的白狐毛簇拥在颈边,头上步摇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流霞,通身的贵气。
她侧过身,赵哥儿虽只看清了一侧面,眼却是瞬间冒了火。
€€€€是郑晓燕。
赵哥儿被卖那会,郑晓燕已经十二岁了,如今十几年过去,她五官长开了,成熟了些,也圆润了些,但同小时候差别并不是很大,依旧能看出些许幼时的影子。
见得猝不及防。
赵哥儿身子止不住的颤栗,拳头不自觉的紧握,他觉得胸口似堵着一块石头,沉重得他喘不过气。
他一直怨恨着郑晓燕,如今见着人,那股怨恨蹭的就上来了,似潮水般直接向他涌来,顷刻之间就淹没了他。
第295章
郑晓燕不受风雨侵袭,二十多岁,脸蛋依旧如少女般,摸女孩头时,那手背细滑无暇,其上脉纹隐约可见,一看就没干过活儿,一身绸缎华衣€€€€€€€€€€€€
赵哥儿垂下眸,仔细看着自己的手。
他视线有些模糊,但依旧看得清。
他手心虽是已没了茧子,以前干活被草汁侵染的污色早已不见,但干了十几年活的手,并不好看,手指骨粗得很,像个汉子的。
他这双手啊,砍过柴,刷过锅,洗过衣,喂过猪,捡过饭,拾过荒,又脏又累或轻或重,什么活儿都干过了,它甚至在冬日里,经常被冻得裂开一道道口子,先是流血,再是流脓,如今左手指头上,还有几道长疤没有消掉。
那是刚到马家,砍猪菜时不小心砍到手指留下来的,疤痕几乎横跨整个食指骨。
他记得当时他吓坏了,捂着手就哭,血流得厉害,马大娘却是直接扇了他一巴掌,说就砍个猪菜,这点活儿都干不好,哭哭哭就知道哭,不就切个手,有啥子?以为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哥儿不成。
但他确实是大户人家的哥儿啊!
他之前,甚至都不知道猪草长个什么样。
大抵是做贼心虚,拐带他的几汉子一路几乎都是抄着小路走,遇上盘查严苛的城镇都不敢进,颠簸大半年,才到了扶安镇,那半年,他跟另外几孩子不是被狗一样四肢不得舒展的锁笼子里,就是被绑着,后来,到了小河村,他也没有一个可以适应的阶段,没有人教他活儿怎么做,马大娘通常只做一次给他看,接着就让他上手。
可是他只是个凡人,许多活儿,看过一次哪里就能直接会了?
做不好,等着他的,就是一顿毒打。
他身上的衣服,料子虽也好,但却是一身油烟。
他不怨现在的日子过得苦,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同方子晨在一起,什么他都愿,再苦再累他都无所谓甚至甘之如饴€€€€可是这一刻,看着郑晓燕光鲜亮丽的样子,他心里极度的不平衡,不是嫉妒和羡慕,但凡换个人,他都无所谓,可是€€€€€€€€€€€€
赵哥儿心中酸涩不已,胸口是疼痛难忍。
他这一辈子,什么坏事儿都没做过,为什么要遭那些罪?
郑晓燕呢?
她做了那种事,却依旧端坐高位上,衣食无忧,奴仆成群,享那荣华富贵。
凭什么?
这不公平。
这太不公平了啊!
如果€€€€€€€€€€€€他没有被拐,他的儿子,又怎么会受这种委屈?
郑晓燕的女儿,又怎敢那般对乖仔?
他晓得乖仔的心性,乖仔知晓对错,若是做错了事,他道歉比谁都快,若是占了理,他便倔强的不肯‘服输’。
不是他撞的人,可他却道歉了。
知道惹不起,所以他的儿子,对着郑晓燕的女儿,折了腰。
乖仔的懂事,并没让赵哥儿觉得欣慰,他只觉得刚他儿子朝人弯下腰,被人拿银子丢身上的弱小模样,深深的灼伤了他的眼。
凭什么?
他儿子,不该受这般委屈的。
可现实却是,不管是在源州吴家,还是今儿,他的儿子,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受着委屈。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里,赵哥儿似乎都察觉不到痛,乖仔一声声的叫他,他似乎都听不到,红着眼,魔怔似的,突然抬步往郑晓燕那边去。
“赵哥儿?赵哥儿?”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拉住了他
赵哥儿回过神,见到黎艺盛有些呆愣。
他脸色苍白得可怕,黎艺盛神色担忧:“赵哥儿,你怎么了?”
“爹爹?”乖仔带着哭腔喊他。
赵哥儿定定看着乖仔半响,乖仔小脸上满是担忧,他又扯了一下赵哥儿的衣服:“爹爹,你西莫鸟啊?系不系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