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不去问,便是觉得无所谓,郑佩瑶无论给出什么理由,他都有怨。
她的任何借口,都不可能让他抛开仇恨和愤怒。
有些事,就不值得被原谅,跟善不善良都没有关系。
“赵哥儿。”郑佩瑶声音哽咽,雅间里回荡着她的哭泣,让人压抑,角落的火盆碳火也暗了,上头覆着层灰,温度似乎被隔绝住了,雅间里冷得可怕,桌上的菜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凉了,结着一层渗着黑褐色酱料的油,看起来同郑佩瑶的话一样让人恶心
她说:“娘不是不疼你,但娘得顾全大局,娘得为你哥哥着想。”
她把一切归咎于顾全大局。
她紧紧的抓着赵哥儿的手,迫切又乞求般,说:“小旭,娘知道娘这么做对不起你,伤了你的心,但娘€€€€€€€€€€€€得为赵家着想,娘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娘会补偿你,娘会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你信娘,不要再那般对娘了行不行?娘想了你十几年了,你别再那么对娘了行不行?你,能不能理解娘?”
赵哥儿视线空茫无焦点,过了半响,眼皮掀动一下,慢慢抽回手。
“€€€€€€€€€€€€我理解不了。”
赵氏听着他缓缓又冷漠的声音,心口疼的厉害,她知道赵哥儿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想让他不要再说了,喉咙却像是被人扼住般,哽咽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钝刀割肉般,痛苦着,难受着。
“我无法理解,就像你说的,我当爹爹了,我才懂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算是自己的半条命,乖仔就是我的命,谁要是敢动了我儿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他,即便不能杀了他,我也要想方设法咬下他一块肉。这是我跟你最大的区别,你明知道是郑晓燕把我骗出去,让人把我拐了,你明明都知道的,可是你念着她是你弟弟唯一的孩子,你便将这事瞒了下来,为了大哥,你又让她过继,说的好听是顾全大局,其实真说起来,不过是你把她还有大哥的仕途赵家的以后看得比我重,你我不同,于我而言,滔天权贵,都比不上我儿子重要,即使我站在你的位置,我也做不来那些事,我只会让她死。”
郑佩瑶不可置信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能那么狠绝。
“你说补偿我,可我遭过的罪,受过的苦,十几年,多少个日日夜夜,你算得清吗?”他把衣袖扯上来,伸到郑佩瑶跟前。
粗糙的双手、手臂上的伤痕€€€€€€€€€€€€
“我被那帮人卖到了村里一户人家,他们姓马,家里有个傻儿子,他们买回去,就是给他做童养夫的,他们让我天天干活,这是我砍猪草时不小心砍到的,这是马大壮用带刺的草藤抽我时留下的。”他抚着一片被烧伤一样,坑坑洼洼的地方,说:
“这是刚到马家时,我想逃跑,但被他们抓住了,他们狠狠的打了我一顿,然后把我锁在柴房里,我这儿的伤疤感染,流脓,溃烂,发臭,生蛆€€€€€€€€€€€€马家人怎么对我,我现在一想起来都怕,你们没有经历过,那些污言秽语,那些毒打,那些羞辱,哪一样都足够要人命,我忍着活得像条狗一样是为了什么,我不是因为怕死,我是想谁让我落到这个地步的,我便也想要她一一偿还。”
郑佩瑶几乎有些崩溃,再也听不下去了,站了起来:“别说了,小旭,别说了。”
赵哥儿没有停下来,抬眸看着她,很轻声的问:“所以,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没有她,我不用经历这些苦,不会遭这些罪,我在马家遭受打骂□□的时候,为了几个红薯给人干一整天活儿的时候,被柴火压弯了脊梁的时候,为了给乖仔求药,给人下跪的时候,郑晓燕在哪里?”
郑晓燕在高门大院里,品着珍馐美味,奴仆成群,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可自己呢?却是猪狗都不如。
她明明害了他,却没有受到该有的惩罚。
他是官家哥儿,本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的过得很好,如果他没有被拐,他会有很多的银子,他的夫君,就不用为了赚那几两钱,热夏里扛着锄头满山跑,也不会去守义庄,大冬天那么冷,也不用顶着寒霜去上工。
他的儿子,也不会三岁之前,满脑子都是野菜,和想着怎么填饱肚子,他才三岁,应该无忧无虑的,他不该有这些烦恼,不会动不动就被打,也不会吃个包子,就心满意足,像是吃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美味,更不会被孙尚城掳去,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他若是没被拐,他的夫君和儿子,根本就不用受那些罪。
他无暇细想,如果他没有被拐,他会不会遇上方子晨,他只知道,他遭受的一切,都源于郑晓燕。
知道赵嵩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儿的时候,他有想过告诉他爹赵嵩,可他忍下来了。
除了不想让郑晓燕死得那么痛快外,他也知道赵嵩的不容易,他处于这个位置,看着‘位高权重’又光鲜亮丽,但其中定是战战兢兢,举步维艰,朝堂从来都不是一个安稳的地方,也许稍不注意,只一句话,便会掉脑袋,甚至可能会满门抄斩。
郑晓燕如今已是侯府的人,赵嵩若是砍了他,便是间接的得罪了李孟两
李家同是三品,不足为惧,可孟家一品,天子近臣,只需一句话,赵家便能从云端跌入泥潭。
赵嵩和他几个哥嫂若是没那么疼他,赵家满门抄斩他都觉得无所谓,可如今€€€€€€€€€€€€
不能告诉赵嵩,他也自有办法对付郑晓燕。
他起了身往外走,至始至终桌上的菜未动一口。
郑佩瑶没拦他,只喃喃的,像是在说给赵哥儿听,又像是在宽慰自己。
“娘会补偿你的,娘会补偿你的。”
她只想着尽量对赵哥儿好,但她不知道就是因为她这自以为是的想法,让赵哥儿再次陷入了更为痛苦绝望的境地。
之后的日子,赵哥儿时常会回赵府小住,当是陪史念祈解解闷,他不回赵府的时候,赵嵩下值了偶尔也会找过来,赵哥儿再跟他亲,也大了,撒不了娇,可乖仔不一样,赵嵩可宠他,他虽已有几个孙子,可都没有乖仔好逗。
这小子会说话,会跳舞,碗大的屁股扭起来,可好笑了。
这天方子晨和赵哥儿休息,正在屋里数铜板,大门传来敲门声,乖仔抱着个小凳子从堂屋里冲出来,到大门,踩在凳子上开了门,看见外头站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还是认识的。
乖仔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老爷爷,西莫又系你呀?”
左相看见他就笑了起来:“我来找你啊!”
乖仔一脸为难:“找乖仔干西莫?你系不系迷恋上乖仔鸟啊?虽然乖仔帅帅滴,酷酷滴,可系我们系没有阔能滴,你已经老老,但乖仔正青春,嫩得能掐出水来,我们在一起,别人看见鸟,也几会觉得系鲜花插在牛粪上,你系老牛西嫩草,而且,乖仔已经心有所属,所以,你不要再来找乖仔鸟,强扭滴瓜不甜哟!”
左相怔了一下,旁儿的左相夫人还有几护卫却是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晚上赵嵩过来的时候,竟在屋里见着左相和其夫人,他要上前行礼,左相抬手制止了他。
看着左夫人紧紧的抱着乖仔,赵嵩就晓得他们为什么来了。
妈的,又来一个同他抢孙子的了。
左相来时也未报身份,方子晨并不晓得,但赵哥儿见过孟如清,多少能猜出来。
乖仔以前有些怕人,同方子晨呆一起久了,那脸皮堪称铜墙铁壁,什么话都会说,自恋又不害臊,时常逗得几个老人家哈哈大笑。
左相常同夫人过来,直到乖仔自告奋勇,说要大显神通,表演一下他滴才艺,煮了一锅粥给他们,左相和赵嵩之后好几天都没在来,听说好像是窜稀了,非常严重。
方子晨闻言,替他们默哀了两秒钟。
没死都算他们命大。
当初他就差点躺板板了。
一月底时,年节到了,这是方子晨和赵哥儿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
往年还有林小侠一家在,倒也热闹,本打算安定下来,就让林小侠一家过来,可惜北方这边天寒地冻,江面多已结冰,走官道倒是行,但未免辛苦,赵哥儿打算入春暖和后再让他们过来。
赵嵩让他们回府里过年,人多热闹,赵哥儿想想,便带着方子晨和乖仔去了。
赵爷爷早已经从护国寺回来,到家那天见了赵哥儿,直接跳了起来,抱着人便嚎了半天,方子晨看这小老头瘦不拉几的,递了杯水过去,赵爷爷喝完了,又继续抱着赵哥儿哭,那哭声魔音绕耳,把方子晨都整怕了。
初二郑晓燕带着孩子同李志诚回来,大概是小产伤了身子,郑晓燕直接瘦了一大圈,眼眶发青,像是熬了九天夜,方子晨看李志诚不顺眼,人同他搭话,他也爱理不理,李志诚依旧温和,像是无所谓,转头同赵家几兄弟聊了起来。
史念祈如今到了待产的时候,肚子大得可怖,外头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天雪,难免湿滑,而且身子也重,便没到正堂来吃,赵哥儿过去陪她,赵嵩也不在,去了同僚家,看见桌上摆的羊肉,方子晨便知道郑佩瑶开始对他作妖了。他刚塞了子弹准备毙了郑佩瑶,没成想郑佩瑶先说位儿不够了,让他去旁儿桌吃。
之前主桌是刚刚能坐下十二人的,今天赵哥儿和赵嵩不在,主桌少了两位,但郑晓燕带着孩子同李志诚前来,多了一人,确实是满了。
旁桌是赵嵩的两小妾,还有几个庶子,在方子晨眼里,人没有三六九等,都是人,跟他们吃也没什么,但郑晓燕这举动,跟直接打他脸没有什么区别。
他不能跟赵家三兄弟,几孙子比,但同为‘外人’ ,她不喊李志诚,却偏的喊他。
这死婆娘。
赵云峰蹙起眉:“娘,这不合适。”
赵云越附和道:“就是就是。”
郑佩瑶笑道:“有什么不合适,都是一家人,主桌实在是挤,在哪吃不都一样。”
赵云越嘟囔:“那叫晓燕去啊。”
郑晓燕垂下头,当没听到。
郑佩瑶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看着赵云越:“晓燕和志诚许久没来了,我想同他们说说话,一桌子方便。”
乖仔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去牵方子晨的手:“父亲,我们找爹爹去,告诉爹爹,这里有父亲讨厌滴肉肉,让爹爹给我们做好西滴,我们不在这里西鸟。”
小风也过来了,牵着方子晨另一边手。
郑佩瑶有一瞬间的慌。
方子晨闻不得羊肉的味,赵哥儿为此亲自交代过厨房,方子晨回去跟赵哥儿一说,赵哥儿怕是更怨自己了。
郑佩瑶几乎咬牙切齿,让人撤了羊肉,又借口身子不舒服,饭都不吃,直接回房了。
方子晨抿着嘴,都控制不住想笑。
他都没发飙呢!这死老太婆就败了。
他摸摸两孩子的头。
哎呀妈呀,这躺赢的滋味,真他娘的好受。
年后不久,春闱便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追夫火葬场后天应该上场了,如果没上,当我没说(^ω^)
第307章
户籍文书都放在家里,方子晨回来取,在屋里找了半天,出到门口,竟是意外的见到了李志诚。
方子晨挑起了眉。
这狗东西怎么来了?
“聊聊?”李志诚说。
方子晨淡淡道:“我不觉得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李志诚顿了一下:“方公子似乎对李某很有敌意,不知是为何缘由?”
方子晨纠正道:“不是有敌意,就是单纯的看你不爽。”
李志诚脸色扭曲了一下,但他垂着头,方子晨立在台阶上,并未看到:“不知李某哪里得罪过你。我在京满城定了桌菜,方少赏个脸?”
他来找自己有目的。
方子晨下过李志诚几次脸,两人之间不说已经到了箭弩拔张,见面必是拔刀的地步,但绝对也算不上好,李志诚但凡没有目的,怕是不会找来找他。
除非犯贱。
不去显得自己怂。
方子晨率先往外走。
管他什么目的,他一身正气,牛鬼蛇神见了他都得绕道走,李志诚区区一小瘪三,白斩鸡的样,他怕个毛线,若是情况不对劲,他一拳头过去,李家就可以吃席了。
方子晨没在怕的,蹭人马车到了京满城,想着又能白吃一餐,心情还挺美。
京满城里头的吃食可不便宜呢!上次听说这里头的葱花鸡好吃,他还扛着儿子走了半天路过来,结果一听小二的说一盘鸡要三十八两,吓得他又立马扛着儿砸走了。
京满城的鸡怕是战斗鸡,简直贵得离谱。
这会有冤大头送上门来,不宰他一顿,他都不晓得爷的厉害。
方子晨进了雅间,大刀阔斧的坐下。
小二上了菜,方子晨一边吃,一边听着李志诚逼逼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