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补偿你’
她说了跟郑佩瑶一模一样的话。
似乎这么说了,只要给予补偿,无论做过什么,就都应该值得被原谅。
赵哥儿心性不坏,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软糯,他没有把郑晓燕和郑佩瑶的事儿告诉赵嵩,就是为了让郑晓燕终日心惊胆战,郑佩瑶满下这事,固然不对,可她与自己到底有一份生养之恩,他就当尝还了,往后便是谁都不欠谁。
最初始那会,不可否认,他对郑晓燕充满了怨,恨不得掐死她,不过后来看着郑晓燕日日过得不安宁,他那口怨气便消散了些,可郑晓燕却是有本事,总能三言两语的让他整个人再次变得暴戾,她说的对不起,没有哪句发自真心,因为她的对不起,后头总会接着她诉求€€€€你不要告诉姑父。
是因为害怕他会说出去,所以她才说的对不起。
郑晓燕不是真的觉得愧对与他才说的对不起。
她时至今日,对自己都未觉得有半点愧疚,这让赵哥儿胸中那股愤怒怨恨的情绪无法平息。
郑晓燕见他不说话,只垂眸冷冷的看着自己,也慢慢站了起来。
一而再再而三的下跪恳求都没有用,赵哥儿从未有过一次心软,郑晓燕也干脆的不再哀求了。
“其实你喜欢志诚,对吧。”
赵哥儿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像是被这话恶心到了,不合时宜的捂着嘴干呕了两声。
他不说话,在郑晓燕看来就是默认了。
“小时候我问你,喜不喜欢志成哥,你说喜欢,如果你当时回答我的是不喜欢,我也许都不会那么对你,所以,真说起来,这一切,其实都怪你自己。”
赵哥儿愣怔了一下,接着一股怒气从脚底直接迅涌的蹿了上来,他被这话刺到了。
都怪你自己?
郑晓燕竟然能对他说出这种话!
他想一巴掌朝着郑晓燕扇过去,收拾他一顿,但是这会身子到底是不便,此刻要是跟郑晓燕打起来,搞不好还得被郑晓燕压着收拾回来,赵哥儿只得按耐下来。
他艰难地呼出一口气,紧紧攥着拳头。
见他没被激到,郑晓燕突然发狂一样抓着他,同方才判若两人,气急败坏的质问:“你为什么要喜欢他?如果你不喜欢他,我会这么对你吗?这些日子,看着我对你下跪,对你磕头,你是不是觉得很爽?不过那又怎么样,之前是我赢了啊,我得到了志诚,我成了侯府的夫人,而你呢?只能找方子晨。”
说到这,她笑了起来,似乎对自己得了正品,赵哥儿只能找赝品的事儿感到很愉悦,顿了顿,才又问道:
“我见到他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你真贱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对着志城念念不忘,可我以为你已经嫁了人,就应该安分了,结果我倒是小瞧了你,你这贱人,见着志诚,就又立马甩了你夫君同他旧情复燃,你怎么那么贱呢?啊?你怎么那么贱。”
赵哥儿推开她,郑晓燕踉跄了两步勉强撑着门站稳,她面色狰狞又癫狂,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又几欲摇摇欲坠,这会儿仿佛就悬在空中,她手里只攥着一根绳子,这是她最后的依托,这绳子若是断了,她几乎就能立马粉身碎骨,彻底疯狂。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赵哥儿顿时笑了,不去反驳:“对,你说的都对,所以,表姐,如果志城哥休了你,你说你该怎么办呢?”
今晚青竹院格外寂静,丫鬟不知道是失职还是躲懒,没守在院子里,先前梧桐树上每晚都叫的没完没了的鸟儿也不叫了,隔着一扇门,方子晨哪怕极力推拒,赵哥儿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过来。
一字一句,像在耳旁低语。
方子晨突然想,赵哥儿说这些话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表情,有没有一丝丝的口是心非,有没有觉得这么说,会对不起他,会有哪怕一点点的心虚。
他们在一起三年多了!
在最穷困的时候,他们窝在一张破木板上,家里穷的什么都没有,就一个碗,他们一起拼搏,一起吃了那么多的苦,感情应该是深厚不移的,结果€€€€€€€€€€€€
赵哥儿究竟有没有感情,为什么他能这么冷静的说出这种话。
方子晨想不通。
若说给他戴绿帽是让他最无法忍受的事,那么这会儿,他才知道,绿帽都是小意思,他最无法忍受的,是因为他长得像李志诚,赵哥儿才会€€€€€€€€€€€€
怎么这么狗血?
怎么可以这么狗血?
他这么个俱帅气和才华于一体的男人,六百年都不出一个,李志诚给他提鞋都不配,赵哥儿还竟然把他当替身。
他也不怕折寿啊!
如今的状况,就像他长得像李志诚才能得到赵哥儿青睐一样,让他感到屈辱。
一时间,方子晨的委屈和愤恨涌上心头。
妈了个巴子的,这个哥儿真是缺了大德了。
他怒火中烧,一把推开房门,郑晓燕跌到了地上,她看见方子晨后,指着方子晨不说话,只又哭又笑,方子晨烦躁的一脚将她踹到一边,然后目光凛然的看着满脸惊讶又错愕的赵哥儿。
赵哥儿瘦了很多,圆溜溜的包子脸似乎漏了气,两颊有些凹陷。
他想故作不在意大方的询问,结果却是背道而驰,嗓音已经嘶哑,像是喉咙被刮破后淌着血:“€€€€€€€€€€€€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赵哥儿手指微颤,有种莫名的恐慌在他胸口炸裂开来,他显得惊慌,又无措:“夫君,你听我说,我€€€€€€€€€€€€”
“你他妈的就告诉我是真的吗?”方子晨红着眼眶看他,背叛和欺骗沉重得足以压垮他仅剩不多的理智:“€€€€€€€€€€€€别他妈跟我扯别的。”
“€€€€€€€€€€€€我们出去说行不行?我们出去说。”当着郑晓燕的面,赵哥儿说不出‘都是假的’这么一句话,郑晓燕刚被他吓疯了,他不能在这一刻空亏一溃,而且方子晨来的突然,他实在没有防备。
赵哥儿拉住他的手试图把他往外扯,他脸色苍白,大脑感到一阵阵晕眩,额头沁了一层薄汗,声音也在细微的颤抖:“夫君,你先不要生气,我们出去说€€€€€€€€€€€€”
“是你说的,我善良,心软,好骗。”方子晨将赵哥儿的手一根一根掰开,手背上绷起的青筋昭示着他正在强压着的怒火和委屈:“你现在是不是又想故伎重演了?”
“从来都没有人敢这么骗我、耍我,赵哥儿,你是第一个,你怎么敢€€€€€€€€€€€€怎么敢这么骗我~”
方子晨自诩聪明,但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耍团团转,赵哥儿有句话说的没错,他善良,心软,二十一年的人生中有十七年是被保护起来的,身为方家三少,最小的孩子,在家受尽宠爱,在外个个捧着他,谁都不敢在他面前耍花招,他都不知道,原来被人戏耍竟是这般羞耻、难受。
终究是他太过自负。
赵哥儿瞳孔骤然紧缩。
方子晨€€€€€€€€€€€€哭了。
在赵哥儿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很乐观的人,他心态好,看着不太正经,小事上糊涂,但大事上其实特别靠谱,他体贴,会心疼人,有时候大大咧咧,嘴巴混不吝,气性大但很少有脑的时候,是个被家人小少爷养得很好的。
方子晨只哭过一次,第一次是因为乖仔,第二次€€€€€€€€€€€€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话。
“€€€€€€€€€€€€对不起。”赵哥儿说,他顾不得郑晓燕了,顾不得她听到了这话会不会又重新燃起希望‘好’起来,他只知道,方子晨这样看他,让他慌张,也让他害怕,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对不起?”方子晨重复一遍那三个字,抹了把脸盯着赵旭看,语气嘲讽却也冷淡:“你确实对不起我,背叛我,给我带绿帽子怀了野种不算,还他妈的利用我,你确实该对我说声对不起。”
所有要解释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一下子被方子晨这一句堵了回来。
“€€€€€€€€€€€€夫君,你在说什么?”赵哥儿难以置信到声音都有点抖,他整个人摇摇欲坠。方子晨寒冰利刃般的话,就像在他胸口上划了一道口子,那刀子插得深,直戳到他最疼的那处,让他鲜血淋漓。
方子晨这句话,说是杀人诛心都不为过。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明明离开的时候,他们还耳鬓厮磨,方子晨困顿的拉着他的手,说香一个,说会想他,要快点回来。
如今究竟是哪里错了?
夫君为什么对他说这种话?他脑中一片杂芜。
方子晨眼泪又落下来,他极力控制住情绪,但那股暴戾的劲儿实在太大,怒气烧光仅剩不多的理智,委屈席卷而来,整个人都被这两股情绪搅弄着。
“夫君,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赵哥儿又去抓他的手,只是刚碰上便被方子晨躲开,他咬了咬牙,再次伸出手,却被方子晨一句话说得愣怔。
他听见方子晨说:“我们和离吧!”
语气已经变得淡然。
似乎已经毫不介意€€€€€€€€€€€€无所谓了。
赵哥儿愕然的挣大了眼,嘴唇哆嗦,不敢置信的看他:“你说、什么?”
“我们和离。”方子晨说。
“我不和离,”眼泪瞬间渗满了眼眶,赵哥儿的手在不住的颤栗,耳边一阵又一阵嗡鸣,呼吸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愈发急促。
他知道,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他可能真的就要失去方子晨了。
赵哥儿一把抓住方子晨的衣裳,脸色凌厉,可语音却满是哀求:“我不和离,我说了,我会跟你解释,你别这样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
不能再次把他甩下。
不能在他把心都掏出来后,再把他丢下。
他会受不了的。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方子晨不顾一切的吼了回去:“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心啊!在你做出那种事,说出那种话后,你觉得我应该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再继续跟你过?你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然后€€€€€€€€€€€€再跟以前一样吗?你觉得我能做得到吗?”
他目光落在赵哥儿腹部处,想起他做的那些无耻的事,心里悲愤交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又为什么要受这些啊?我究竟是给了你什么错觉,让你觉得我能够去忍受这种事?而且€€€€€€€€€€€€你如今还需要我吗?啊?”
两个人都堪称歇斯底里。
他们闹得很大,赵嵩本来就有些担心,刚到院子外,就听见这小两口你一嘴我一嘴的,比谁声音更大一样,吼来吼去,进到院子,就看见赵哥儿被方子晨推开,他背后紧抵着门,抱着肚子,面色苍白的缓缓往下坐。
方子晨感觉自己都没怎么用力,看见他嘴唇都没有血色,冷汗成滴的往下淌,也慌了。
他都还没有打人呢!
“赵哥儿€€€€€€€€€€€€”
赵哥儿腹部疼痛难忍,视线范围内都出现了一片血红色,他咬着牙,强撑着一口气朝方子晨那边爬。
赵家几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呼啦啦冲过来,方子晨被推搡到了一边。
赵云澜一把抱起赵哥儿要往房里去,赵哥儿半颔着眼眸,还在朝方子晨所站的方向伸手,他说话都没了力气,嘴唇只蠕动了两下,轻如蚊呐,一字一顿的艰难喊着。
“夫君€€€€€€€€€€€€”
他在喊方子晨。
那两字没能借着风传过来,很快就湮没在一片噪杂中。
赵云越在旁头大喊大叫:“怎么了这是啊?你们打架了?干嘛打呀?哎哟我去,郑晓燕也在?你躺地上干嘛呢?想讹我四弟是不是?”
赵嵩眼皮直跳,呵斥他:“闭嘴,快去喊大夫。”
赵云越‘心智过硬’挺了过来:“哦哦哦,对,找大夫,先找大夫,大夫呢?大夫哎?大夫啊?你在哪里啊?”
赵嵩跟着进屋了,方子晨还垮着肩膀立在门前,地上有些血,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他没有离开,也没有跟着进去,就那么呆愣愣的立在门前,如今四月了,实在算不上冷,可迎面来的风,却似乎剥开他的皮肉,直径吹到他的骨子,让他冷到全身都在麻木,他抬起手,穆然发现,他的双手正肉眼可见地发着抖,好似已经在震愕中丧失了自我控制的能力。
€€€€他刚刚推了赵哥儿。
赵哥儿流血了。
他以前那么宠他,头发丝都不忍打一下,可刚才,他推了他。
赵哥儿屁股都流血了,他都没有打他屁股。
来时那么凶狠,想着要狠狠的,狠狠的收拾他一顿,可只是推一下,他就不敢了。
男人的手,是用来打天下的,不是用来打夫郎的。
虽然这夫郎已经成了前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