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怔了。
赵哥儿回过神:“那信呢?你真的有送出去了吗?”
小条子已是一不做二不休,道:“没有,六少您的信,老夫人全拿走了。”
赵云澜又踹了他一脚:“你个阳奉阴违的混账东西。”
“二少息怒啊!老夫人交代,小的不敢不从。”赵嵩忙于政务鲜少过问家事,赵爷爷年岁已高,早些年就把掌家大权全权交给郑佩瑶,整个赵府,乃受郑佩瑶一手掌控,下人不敢不听她的吩咐。
赵嵩腾的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赵哥儿知道他要干什么,倒也没阻止,他若不是身子不方便,这会早提着刀过去了。
赵云澜眉头紧蹙:“娘这是要干什么啊?”
赵哥儿想起郑佩瑶之前说过的话,再联想郑晓燕的失常,还有那句:“我只有志城,你别跟我抢他好不好?”
他从未说过要抢走李志诚这样的话,郑晓燕为什么这么说?
娘说要补偿他,说会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桩桩件件串联起来,赵哥儿就知道了郑佩瑶为什么这么做了。
夫君会说那些话,是不是也是因为郑佩瑶做了什么?
赵哥儿迫切的想要去问郑佩瑶,赵云澜扶着他过去,刚到院门,赵嵩正巧从院子里出来,说郑佩瑶不在,去侯府了,这么晚了,怕是会在那边住一宿。
赵哥儿只得又回来,他一晚都在辗转反侧,隔天一早起来,觉得肚子不痛了,背着个小包袱就想回家,他马车不敢坐,生怕又颠到,赵云越劝他再住两天,他去把方子晨压来,赵哥儿也不干。
方子晨若是不想来,十个赵云越过去都没用,指不定还要挨一顿毒打。
他走的慢,到广福街时已经不早了,家门紧锁着,上头挂着个大锁头。
赵哥儿顿在门口。
赵云越过去瞄了一眼,扯了两下锁头,那锁头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这么个破院子,里头装了啥,拿个盘大的锁头锁。
他挠着头:“子晨大早上的去哪了啊?”
赵哥儿也不知道。
黎艺盛提着两个包子从巷口拐进来,看见站在门口的两兄弟,眨眨眼:“赵哥儿?”
赵哥儿看见他顿时高兴了:“黎大哥,你知道我夫君去哪了吗?”
黎艺盛:“他不在吗?”
赵哥儿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在,你也不知道吗?”
黎艺盛摇了摇头,赵云越说是不是去店里吃麻辣烫了,黎艺盛说没有,他就是刚从那边过来的,他说完,偷偷瞄了一眼赵哥儿的肚子。
赵哥儿敏锐的感觉到了:“怎么了吗?”
黎艺盛问:“我听我兄弟说,你有孕了?”
“嗯!他还跟你说了什么吗?”赵哥儿说。
“他说€€€€€€€€€€€€”黎艺盛有些吞吐,未知全貌,不予评论,他实话道:“他说你给他带了绿帽。”
“什么?”赵云越炸了,过来揪着黎艺盛的衣领,黎艺盛一把推开他,看着赵哥儿:“但我不信,赵哥儿,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可是你肚子里的孩子~”
赵哥儿绷紧着下颚,急道:“是夫君的。”
“可是你离京前喝了避子药。”
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赵哥儿猛然瞪大了眼:“什么避子药?”
黎艺盛看他表情不似作假,也疑惑了:“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没有喝过。”赵哥儿说。
“这不应该啊!”黎艺盛觉得脑子快不够用了:“我兄弟那天带来的药渣,明显是熬煮过了的,我师傅也不可能看错,就算他老眼昏花,我当时也在一旁,那确实是避子药没错,你若是没喝过那玩意儿?家里怎么有?我兄弟看样子也是不晓得,总不可能是我干儿子喝啊?”
赵云越听了这么一会,大概也懂了,在一旁插话道:“对啊,小旭,这怎么回事儿啊?怪不得子晨误会你呢!”
赵哥儿哪里还不晓得怎么回事儿,包袱一扔,又左右张望两下,在墙角抄起块碎了一半的板砖,红着眼就往赵府走。
赵云越赶忙追上去:“小旭,你要干什么?冷静,冷静啊!”
“我很冷静,三哥,我想吃店里的麻辣烫,你去帮我带些过来。”
赵云越看着他手上的板砖犹豫,赵哥儿道:“我不会做什么的。”
赵云越脑子就一根筋,其余全是水:“那行,三哥去去就来。”
昨儿两碗药下去,孩子才稳住,知晓自己身子不好,赵哥儿也没太过动怒,一路上都堪称冷静,到赵府外头,把板砖藏袖子里,问守门的小厮他娘回来了吗,小厮说老夫人刚回来,赵哥儿立马往郑佩瑶院子去。
昨儿他还想着先回去同方子晨解释,下午再过来,如今倒是不必等了。
……
郑佩瑶正在歇息,昨儿李志诚被打得严重,郑晓燕又不太对劲,她在侯府同李原请了半天罪,郑晓燕又拉着她哭哭啼啼,郑佩瑶一整晚都没歇得口气,这会正想要回房再歇歇,外头丫鬟跑进来:“老夫人,六少爷来了。”
郑佩瑶无奈道:“他身子都没好,怎么的又€€€€€€€€€€€€”
她话穆然顿住了,眼睛刹那瞪大。
赵哥儿一进门就向她急步逼去,然后一板砖朝她砸了过去。
丫鬟惊叫起来。
郑佩瑶惊吓过度,懵了。
板砖砸过来的速度很快,裹着风,又带着一股泥腥味,赵哥儿气昏了头,可在离郑佩瑶额角半个指节的距离时,他又生生的停了下来。
他不能在犯错了。
昨儿就是因为气糊涂了,说了那些话,如今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犯糊涂了。
郑佩瑶不可置信看着他。
赵哥儿最后虽是没真的下手,可刚那一瞬间,他双眸透露出的决然和狠劲,让郑佩瑶知道,赵哥儿,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想打死她的。
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哥儿,竟然€€€€€€€€€€€€想打她。
这跟剜她心没有什么两样。
昨儿方子晨打她,今儿亲生哥儿打她。
郑佩瑶眼泪落了下来。
赵哥儿一板砖砸碎了旁儿的茶杯,他今儿不做人了。
“六少爷,快住手。”
丫鬟从惊愕中回神,赶忙过来抢走了那半块板砖,而后去看郑佩瑶,郑佩瑶手背被溅到的热茶烫红一片。
“赵旭。”郑佩瑶眼泪朦胧的看他,她没有动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我是你娘啊!”郑佩瑶满脸失望:“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她泣不成声,赵哥儿却没有任何的表情,甚至还冷冷的反问:“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是你娘。”郑佩瑶说。
“从你瞒下那件事开始,你便不再是我娘。”赵哥儿握紧了拳头,指尖深陷肉里,他似乎没感觉到疼:“叫人把我的信截下来,让人调换我吃的药,让我夫君€€€€€€€€€€€€”再次提到方子晨,再次想到他说的那些话,赵哥儿还是抑制不住的哽咽:“他不想要我了,他走了,你满意了吗?”
他说出这种话,郑佩瑶便晓得他大概已经知道自己做的事儿了,大方的应承。
赵哥儿问:“桃园那次,是不是你故意把二嫂喊走的?”
“是。”郑佩瑶面对赵哥儿冷静审视的目光,不否认,她相信赵哥儿能理解她。
方子晨让嬷嬷给他准备吃食,想去城外桃园赏花,嬷嬷回来禀报,郑佩瑶便让赵二嫂哄赵哥儿出去,说他刚回京,定是没好好逛过,城外桃花开得好,你同他去逛逛,赵二嫂没多想,去喊了赵哥儿,赵哥儿有些犹豫,又听赵二嫂说晒干的桃红做香囊可好了,前年她做了一个,上次子晨过来,还说这味儿好闻,赵哥儿一听,当场就挎着个篮子去了,刚逛不久,赵二嫂却被小厮喊了回去,赵哥儿原是想同他回来,李志诚却是碰巧来了,看见赵哥儿不太想理他,知晓他在乎方子晨,他便说了一些方子晨在宫宴上的事儿,虽然那天方子晨从宫里回来,也同赵哥儿说过,但李志诚赞赏般的夸着方子晨,而且一些事情,从旁人嘴里出来,也不一样,赵哥儿就听他聊了。
郑佩瑶就是想着让两人多多接触,李志诚不管其家世,还是其才学,在满京众多子弟中都是出类拔萃般的存在,她觉得赵哥儿同他接触一二,定是不会在开口闭口的总是‘我夫君’。
他见过的才子太少了,是以区区一个方子晨,便让他迷了眼,等见识多了,大概也就晓得方子晨也不外如是。
在京城这没钱没权便寸步难行的地,没有人不想着往上爬,等他‘迷途知返’,知晓自己做的事儿,便也能懂得她的苦心了,因此,郑佩瑶做的事儿,也算不上隐秘,也不怕赵哥儿知晓。
方子晨被保护得太好,又因着那莫须有的梦,和赵哥儿的隐瞒,终是入了套。
“小旭,方子晨他不适合你。”郑佩瑶劝说道:“你是赵府的哥儿,他配不上你,你该有更好的,娘都是为了你好。”
“他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也不是他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他,你别说你都是为了我好。”赵哥儿松开紧咬的牙关,低声质问道:
“你做了这么多,你见我高兴了吗?我好了吗?我当初被卖,被马家人打骂,累死累活,最绝望无助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没有出现,你在京城,在宽敞大院里,品珍馐美酒,奴才成群。”
赵哥儿眼泪落下来,声声凄厉:“我掉进河里,快要死的时候,不是你,更不是李成志,是我夫君,是他不顾一切的救了我,他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把我娶进门,不嫌弃我,待我和乖仔一心一意,最苦的时候我们一起住破房子里,一起吃野菜,一起患难,后来我们条件好了,他也只有我一个,在我最需要保护,最需要你,你没有出现的时候,你就不配再说我是你娘这样的话,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好不容易过得好了,却都被你毁了,你以为我好的名义,所做的那些事,其实都是一刀刀的往我身上插。”
“可是,我只是想补偿你啊!”郑佩瑶站了起来,一手哆嗦着去拉住他,痛苦的说:“我上次看见你去西厢街买菜了。”
麻辣烫用的小青菜多了广福街旁的兴合街也有卖菜的,但比西厢街要贵,赵哥儿总跑西厢街那边去买,家里位置小,赵哥儿也没想着要买马车,为了赶时间,不影响早上的生意,赵哥儿时常跑着过去,买完菜,有时候一些碎烂叶子小摊贩嫌卖相不好,丢在一边,赵哥儿也会问了捡回来,垮了大半南区京城就为了节省那么几十文银子,天天早起摸黑的做生意,郑佩瑶无论看几次,她每一次都还是忍不住的心疼。
赵哥儿抽回手,往后退了两步:“可这是我自愿的,我喜欢这样的生活,而且我也不觉得累,你生来富贵,外公外婆从小就护着你,你这辈子都没吃过什么苦,可是我跟你不一样,我吃过很多很多的苦,我曾经蜷缩在稻草堆里,冻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也曾饿着肚子去挖野菜,饿狠了连着泥往嘴里塞,干活累到动不了,马大壮夫妻拿手臂粗的木棍打我,我跪在地上,毫无尊严的恳求,你们随手打赏下人就是几两几两,可我曾经却为几文钱吃尽苦头,村里有人可怜我,给我十文钱,让我去给她砍三天的柴,我也为了六文钱去给人锄了两天的草,大热天的,我累的差点倒在地里,也曾为了九文钱的药,在人屋外跪了一整夜,就那么几文钱,你平时打赏下人都嫌寒碜的几文钱,我却为此丢了尊严也差点丢了命,我前面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我都习惯了啊!我不觉得怎么样,不需要改变,更不需要你心疼。”
说起过去,他的声音很轻,又很平静,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他就是旁观者,那个顶着炎炎似火烧的烈日在地里挖红薯的、那个为了给儿砸抓副药,跪在老大夫门口,拼命磕头,最后以砍柴为代价,给他儿子求药的、那个在冬日里,蹲在冰冷的河边给人洗衣裳,洗到手骨冷的麻木,皲裂到流血的人不是他一样,所以他显得很轻描淡写:
“现在的生活我很满意,我做生意,可以赚银子了,我每天晚上数铜板的时候,我都特别高兴,我觉得很有成就感,我并不想像你一样,嫁了人就一直在后院那一亩三分地里,要点银子还要伸手,我自己能赚钱,我脊梁就挺得直,我就感觉自己不是一无是处,不是只会等吃等着伸手像别人要银子的人,我现在每天都过的很充实,能跟夫君一起养家,我感觉很自豪,你的自以为为我好,其实我根本就不需要。夫君就是我的命,你做的那些事,其实跟要我的命没有什么区别。”
郑佩瑶怔了,他被赵哥儿的冷漠刺痛了眼。
“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要你可怜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受的那些苦,皆是你们所赐,也不是你能补偿得了的,而且,你所谓的补偿也已经晚了,夫君若是找不回来了,我会跟你拼命。”赵哥儿说完话,便折身往外走。
郑佩瑶慌了,之前赵哥儿怨他,但还会为了体面,还会为了那份生养之恩喊他一声娘,看向他的时候,眼里也并未古井无波,可这回€€€€€€€€€€€€赵哥儿的眼里只有冷漠。
她知道,她彻底失去赵哥儿了。
“小旭。”
她追到门口,看见赵哥儿愣怔的站在那里,赵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老爷?”
赵嵩目眦欲裂,一巴掌就朝她扣了过去。
昨个方子晨打她,到底是手下留情了,郑佩瑶当时转了半圈就倒,这会转了整整一圈,才砰的倒到地上。
她眼前一片空白,慌张的拉住赵嵩:“老爷,你听我说。”
“说什么?”赵嵩气得脸红脖子粗。
“爹€€€€€€€€€€€€”
郑佩瑶眼睛一亮,还以为赵哥儿要为她求情,可接下来赵哥儿的话,让她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