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小举动没躲过跟旁几人,大家下意识朝他刚瞥的方向看去。
方子晨一袭玄色劲衣,腰系玉带,脚上一双长白靴,靴筒包裹着又笔直精瘦的小腿,墨发梳在头顶,掏着一白色雕着祥云的玉冠,端的是好看。
那几人骤然见到方子晨,怔住了。然而这都没完,看见乖仔仅凭一己之力干掉整条鸡时,眼算是真的直了。
这孩子,模样委实可爱得紧,可吃起鸡来,也实在太过凶残了些。
乖仔吃饱了,方子晨领着他上楼去补觉,小伙计过来收拾,除了一堆虾皮鸡骨,桌上的碗筷,盘子,那真是干干净净的。
能人啊!
他看着那堆放在碟子里的虾皮,暗想这世家子弟当真是不一样。
方子晨模样好,刚伙计都不由得瞄他,他剥虾皮时,几次都不小心挨虾皮掉地上,但他会捡起来,不像其他客人,喝着小酒,虾皮剥了,就满地满桌的乱丢。
乖仔睡得香喷喷,昨儿他想赵哥儿都没怎么睡得着,这会吃饱了,一躺床上就立马不省人事了。
他想赵哥儿,方子晨也不是看不出来,昨儿他也有些后悔。
赵哥儿那么疼乖仔,若是知道自己把他儿子也带走了,怕是想砍他的心都有。
可是儿子选他啊!他人品杠杠的,魅力大,他,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
方子晨的行踪好打探,下人在马行那儿得了消息,立马回来禀报。
青霞镇离京城不远,马车过去不过两天,但却难住了赵哥儿。
他身子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
赵二嫂劝他按下心等方子晨回来,朝里给的假已过去两来月了,方子晨到月底也定是要回来。
可方子晨和乖仔不在身边,赵哥儿是等不下去。
不说他想方子晨想得紧,就方子晨那带孩子不靠谱的样,他是怎么都放不下心。
而且,青霞镇多有些海外走商的路过,他怕方子晨会走,即使方子晨曾说过‘大概是回不去了’这样的话,赵哥儿后来也打听过,扶安镇上,海外的商船少有经过,而且,船票贵,但是如今不一样了,青霞镇那边来往的海外商船多,昨儿他让人撬开锁,发现柜子里他装钱的小罐子连钱带罐都被带走了,里头快八百两,他虽是没买过那所谓的船票,不晓得到底有多贵,但八百两,应是买得的。
他若是回了家,回了那个他不知道的,很远的地方,他以后要去哪里找人呢?
这念头只一闪出来,赵哥儿便控制不住的恐慌。
他一刻都等不下去,想立马去青霞镇把人抓回来。
赵二嫂看见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直不停的拨弄着手上的倒刺,脸色苍白。
他脸蛋圆,虽是二十一岁了,可前头那十几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重复着同样的生活,让他性子接近于直率,稍不注意,那不设防的样子,带着天真和宁静,所有的想法,都能被人轻易的看出来。
赵二嫂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便道:“要不你走水路过去?”
赵哥儿抬起头,声音都拔高:“水路?青霞通水路吗?”
“通的,就是绕,得从华南那边下去。”赵二嫂说。
水路不颠簸,可从华南那边乘船下去,原本两天的路程,得要多走两天,相当是绕了两圈。坐马车,从华西走,会快些,可华西下面通东环岭,不通水路,得到洛河方可行船。
赵哥儿激动的立即说:“我不怕绕。”
第318章
看他终于高兴了,赵二嫂舒了口气,拍拍他的手:“那我去给你安排,后儿再下去。”
赵哥儿摇头道:“我想现在就去。”方子晨和儿子不在身边,他是浑身难受,一刻都等不及了。
“胡闹。”赵二嫂拧起了眉:“你大前儿刚差点出了事儿,你还记得吗?昨儿也没歇,大夫说了让你好好养,你再歇两天,等孩子稳些你再折腾行吗?子晨他跑不了,你二哥早上已经派人过去了,你如今要做的,就是紧着你肚子里那个,哥儿怀子不易,你€€€€€€€€€€€€”
赵二嫂说到这儿顿了下,想到护卫带回来的消息,沉默了会儿,缓着语气:“这男人一天一个样,儿时想着行侠仗义浪迹天涯,做那孤独客,年轻时,想着建功立业,受人推崇,可至中年,便又想着孩子成群,绕与膝下,乖仔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他如今年轻,多是冲动、思虑不周,便觉无所谓,可年纪上来了,到底还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的,你肚子里这个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往后你年纪上来,不说哥儿,便是姑娘家想再要一个都难,你别怪二嫂这话不好听,但事实就是这样,事情分轻重,你就先歇两天,听二嫂一句劝。”
她是一点都不急,方子晨已有官职在身,总是要回来的,又是个汉子,发现他偷偷跑出京后,赵嵩立马就派了人过去,后头她夫君不放心,又加派了四人过去,暗地保护,能出什么事儿?
虽说把他强行押回来也成,但到底是不尊重人,小两口之间的事儿,还是得他们自己来。
赵哥儿垂低眼帘,刚还带笑的嘴角垮了,不太开心的样子。
他想说方子晨不一样。
可他没有证据,他拿什么来保证方子晨在往后几十年里能终年如一日?他自己都不是那样的人。
赵二嫂说的确实有道理,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想法和渴望。
他在挨饿受冻的时候,渴望着有人来拯救,把他从泥泽里拉出去,那个人是谁都行,只要给他口饭吃就行,他想吃饱饭,不想再饿肚子了。
他可以做很多活儿,挑水、砍柴、做饭,这些他都会。
那时候他只想着吃口饱饭。
后来,他又想着,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即使饿肚子,他都想要把方子晨留下来,即使苦些,即使又再次吃不饱,也都无所谓。
看,他自己都这样,他拿什么去保证方子晨不会变?
他如今说孩子可有可无,可以后真的想了呢?
在村里住了十几年,年轻时的小夫妻恩恩爱爱,可几年过去,没个孩子,那也是说休就休,弃之如敝履。
家里一二两银子,没个皇位的尚且都如此€€€€€€€€€€€€
而且,与他而言,他也是想要这个孩子的。
赵哥儿不急了,似乎一下打通了任通二脉,想通了,他蹿到厨房,挑了根手臂粗的又笔直的柴火,扛回青竹院,大家也不晓得他要干什么。
隔天吃饭,赵云澜和赵云越看见赵哥儿走了,问一旁的下人,赵哥儿最近在干嘛?
丫鬟说:“六少一直在屋里削棍子。”
“削棍子?”赵云越挠着头:“这是要干嘛啊?闲得手痒?”
赵云澜一巴掌扣他头上:“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小风抱着碗默默的不说话,只想着明儿两天出去给方子晨和乖仔买点止痛疏血的药,以防万一。
之前乖仔犯错或者乱说话,赵哥儿找不到小木条,就拖了鞋打他,鞋底面积大,挨打时乖仔也不觉得怎么疼,但拿小木条抽的时候就疼了,弄得他总是抱着屁股嗷嗷叫,又满屋子乱窜,晚上小风让他脱裤子帮他看,就看见他白呼呼包子一样的小屁股上面两条痕,可把他心疼坏了,训着他说让他长记性,下次不要乱说话,乖仔挠着头,说知道了,下次还是照旧的胡言乱语,在河阳时,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摸着赵哥儿的肚子,说弟弟是怎么来的?是不是跟父亲叠着睡觉觉就有了?太恐怖了,他以后不趴着小风哥哥的肚子睡了。
然后就又挨赵哥儿收拾了。
那时候拿的小木条,现在拿那么大的木棍€€€€€€€€€€€€小风光是想想,就替方子晨和乖仔担忧了,生怕这两人被抬着回来。
……
方子晨带着孩子可潇洒了,男人带娃,那是不死就成,两人无业游民似的整天的在青霞镇上蹿,走到哪吃到哪,乖仔依旧背着他的书包,里头除了画画笔,还有几个包子。
方子晨骑马带他去郊外看梨花,老梨树长得大,只几颗,挑眼往去,雪白一片,乖仔当场就掏了画笔,说要把这美景画下来。
方子晨笑了,摸着他的头:“难得你有这般雅致,不错不错。”
乖仔捏着画笔,将纸张铺在草丛上,趴在一边,摇晃着小腿:“父亲,你不要小瞧乖仔,乖仔可不系吃白饭滴。”
方子晨敲他一下:“你肯定不是吃白饭的啊!不是顿顿还半只鸡?”
说到这儿方子晨就忧伤。
来时他就带了一百两,其余全藏家里了,这七天吃的住的,竟是去了四十多两了,每顿两盘虾,真是不够塞牙缝的,他还想去吃大螃蟹,听说这玩意儿更贵€€€€€€€€€€€€
儿子虽是做了份小兼职,但赚的也不多。
这银子怎么就这么不经花呢?
方子晨叹了口气,闭着眼躺在乖仔身边,想着看看能不能做个梦,捡点钱。
乖仔靠过去亲了他一下,这才又画起来。
小歇一会醒来,方子晨发现乖仔已经快画好了,他画了两张,一张都是梨花,另一张€€€€€€€€€€€€方子晨扫了一眼,人就顿住了。
那纸上画着两个小人,一个插着腰,上身大概有三厘米,两条腿大概有十厘米,旁儿的小人,捧着一束花,眼帘半阖,似没睡醒,又像是害羞,脸色染了两大红色,那就是害羞了。
大概是知道自己这超凡脱俗的画技寻常人看不出来,旁儿还打了箭头配着字。
长腿欧巴小乖仔。
漂漂酿酿小杨叔。
方子晨哽住了。
他抹了把脸不知道该说什么,还长腿欧巴,这是长腿怪兽吧?
人拍照的都不敢弄得这么过火。
但杨铭逸的娇羞的表情倒是画到位了,方子晨盯着画看了半响:“那么喜欢你杨叔啊?”
乖仔点头,还在纸上上头的空白处花梨花:“喜欢呀!”
杨铭逸性子冷,半天放不出一个屁,对着乖仔话虽多一些,但也不会像溜溜那般,跟着他玩儿,他画杨铭逸不画小竹马溜溜,让方子晨破防了,他还是抱着侥幸,靠过去,试探道:“为什么呀?”
乖仔抬头看他一下:“因为杨猪漂酿啊!”
“你不觉得你杨叔很高冷?不近人情?”
“高不高冷不重要,漂酿就完事鸟。”
方子晨艰难的咽了下口水,开始教育他了:“儿砸,你这样不对,做人不能这么肤浅,一个人重要的是内在,我们要善于通过他的表面,去发现他的内在,内在美才是真的美€€€€€€€€€€€€你在笑什么?”
乖仔捂着嘴,咯咯咯的笑:“父亲,你这话太搞笑惹~”
哪里搞笑?
这么有内涵又发人深省的话?到底哪里搞笑?
方子晨往他屁股上打了两下,乖仔还是呵呵笑:“父亲,你说天妒英才,可系你也说不系天妒英才,系没人去在意丑滴人什么时候喜,丑滴仁,大家都不想多看一眼,西莫还能去发现他滴内在美哟,但系也不阔以以貌取人,那样做不对,系不系也?”
方子晨又给他揉屁股:“对了,就是这样了,你现在也还小,有些事情不急的,知道吗?早恋它不好。”
“乖仔西道滴,但乖仔不小鸟啊!乖仔都系个男仁惹,杨猪冷冷滴,乖仔要从现在开始就攻略他。”乖仔捏着小拳头,气势汹汹,又信誓旦旦:“乖仔要努力,一年拿下,两年生娃。”
方子晨一看他这样,全忘了初衷:“好,说得好,真不愧是我儿砸,谈情说爱,就是要有这种气魄、这种毅力,只要你坚持不懈,那铁树开花,三年抱俩不是问题。”
“对滴对滴。”乖仔被他说上头了:“父亲传授乖仔两招。”
方子晨信誓旦旦:“这追人嘛!不是整浪漫,就是砸金钱,两套朝他一起轰下去,别说你杨叔,母猪你都能拿下来。”
“这样吗?”乖仔挠着头:“父亲,乖仔不想要母猪,杨猪酷酷滴,万一这两招都不行呢?”
方子晨叹了口气摸他脸:“要是都不行你就放手吧!这样都不为所动,说明他已经看破红尘想遁入空门,这样的人,最是适合出家了,强扭的瓜不甜,放过这棵树,你会发现,你能拥有一整片森林。”
乖仔若有所思,方子晨暗暗点头,这小子被他点拨到了,要领悟人生真谛了。
乖仔眼睛亮晶晶的:“对头,那乖仔不要杨猪鸟,乖仔要娶一百个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