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水泥路?”
“你们外头来的不晓得,这路可是大人给咱老百姓做的,可好了,我都打听过了,外头都没有呢,涸洲独一份。”
听听这语气,又骄傲又敬畏,跟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不是应该一说知府大人,大家就暴躁起来,抄着家伙撂狠话吗?怎么这个态度?
外头有秦家兵,林小侠拿不准方子晨是不是真在平详村,万一已经回了涸洲了,岂不是白跑一趟,便到外头问了话。
秦家兵说大人确实还在平详村里,不过过几天应该会回涸洲去。
林小侠赶忙的过去了。
先头怕着受寒,车帘子都盖得严严实实,这会想着方才那人说的啥子水泥路,两家人掀着帘子一直看。
这会儿好些天没下雨了,官道干燥,车轮撵过去,激起满天的灰尘,行了一里左右,前头突然吵吵闹闹。
官老爷看见有车过来,抬手让对方停下来。
林小侠不怂,刘小文却是有些怕的。
来涸洲路上进城或者遇了关卡要搜查,那些个官老爷,语气神态皆是高傲蛮横得很。
这些官兵都是涸洲城里原先的仅剩的护城兵,方子晨亲自敲打过人一般,拿的月例是老百姓交上来的,谁无辜仗势欺人,欺压百姓,他就开了谁。
这年头赚银子不容易,谁敢不听话啊。
而且他们不再拿鸡毛当令箭后,老百姓对着他们态度还比着从前恭敬,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官老爷,谁听了不舒坦?心头不舒服?这不比以前好?之前人搁他们跟前是战战兢兢,说话都结巴,可转头就是呸。
“这儿正在修路。”要是涸洲人,都知道,水泥路刚修是不能走上去的,往常到了这儿都会自觉的从旁儿开的小道饶过去,官兵道:“你们外地来的?”
很耐心,语气也是和善,同前头遇见的那些都不一样,林小侠回了一声:“是。”
官兵道:“原来如此。”他指着旁儿刚挖出来的小道:“你们从这儿过去,上头铺了干草的路不能走。”
“谢官老爷提醒,我们晓得了。”
工人正在铺水泥,干得热火朝天,再过不久就是年节了,他们今年跟着官老爷修官道,修了近两来月,赚了不少,今年能过个好年了,大家高兴,做着活,那水泥溅得裤管都是,满天的尘,大冬天的,硬是出了一头汗,可大家似乎有使不完的劲,脸上带着笑,丝毫不用官兵督促。
这干啥儿咋的还这么高兴咧?
不说村里出来的刘家人,就是走过南闯过北的林小侠都懵。
他先头就是帮人押送货物的,年年的都在外头跑,官道修整时,那些个被征来的汉子,个个脸上都是愁苦,精疲力倦,看着就是死气沉沉,哪些这帮人,瞧着就像是挖敌祖坟一样,激动又兴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干自家活估计都不能这么积极,好似发了病。
前头一条笔直又干净的水泥路映入眼帘,上头没盖稻草,是可以走的,林小侠将马上驶了上去,车轮子刚一动,那差异感就出来了。
一点儿也不颠簸,稳稳当当的。
刘家人还停了马车,在上头踩了一下。
“这就是水泥路啊?怎么做的?好使,好使。”
刘叔笑了,觉得方子晨就是不一样,这小子就是脑子灵,法子多,还能整这种路儿,要换了他们来,想不出来的,怎么做都不懂。
刘婶回了刘家的马车上,看了半天的水泥路才收回目光,看着溜溜,粗糙的满是褶皱的老手拍拍溜溜手背,语重心长说:“到了方叔叔家,你要跟方叔叔好好学,听你方叔叔和赵叔叔的话晓得不?”
溜溜点点头:“我知道。”
溜溜先头在书院里学的很好,因是秦老介绍进去的,后又晓得他和方子晨有关系,夫子们多是照顾,他倒也上进,学习刻苦,学问不错。
决定来涸洲前,刘家人也拿不定主意,因为涸洲贫瘠,听说连一家像样的书院都没有,来了,孩子可能连学都没得上。
可不来就得回村里。
在源州做了几年生意,他们也晓得外头的世道,要是他们店后头没人,早就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店里生意好,人眼红,定是要使坏,不红,那就要倒贴银钱,林小侠跟他们说的清楚,说方小子安排好了,可那样做,方小子便是为了他们欠了知府大人的情,人情最不好还,特别是官场上,他们虽大事不晓得多少,可猜也能猜得出来,有时候村里一些人情都不好还呢!他们哪里肯让方子晨这般。
而且铺子也贵,要说只个几十两啥的,为了孙子以后的前程着想,到是可以接受,可几百两的,这般的多,还有那烤鸭的事儿,以后见不了面了,天南地北的,还怎么还?这便宜怎么能占?做人不能只一个劲儿的拿着好,即使是为了家里人考虑也不应该,穷点都没关系,起码不欠人啥,于是刘家人说什么都不愿意。
可回了村,就那么点地,他们吃不饱,受苦受累些都没关系,反正也是习惯了,可孩子怎么办?他们老了,还能熬几年?走了就什么苦都不用再受了,可孩子还小,儿孙以后总不能走他们的路。以后要是银钱交不上,没准自家儿子还得被押去西北,然后再被驴去京城一趟,要个几年饭才能回来。
想来想去,刘家人还是舔着脸跟过来投奔赵哥儿。
到了这边,他们能给赵哥儿干活,东西不是白要,心里就头舒坦,没书院也没事,以前就希望孩子认得些字,以前在镇上好找些活儿做就成,科举入朝为官那种事儿他们是不敢想,能做官改了门楣自是最好,不能也不要紧,能吃得饱饭就成。
周哥儿自个也想得多,他这些年肚子都没动静,这辈子大概也就溜溜一个了,他不能不为着孩子打算,要是先头一直呆村里,也不觉得村里咋样,毕竟个个都穷,可到外头来了,见识了外头更广阔的天空,他便不愿溜溜再回去,然后未来几十年就困在那个地方,他合该去外头多看看。
林小侠一家要去涸洲,他们这次若是不跟过去,他这辈子,大概也就再也见不着赵哥儿了€€€€刘小文不识路,他又是个哥儿,山高路远的,怎么带着家人找过去?
虽是不好意思,周哥儿也想着去,涸洲那地方穷,可再穷还能穷过村里?他们又不是没穷过,没过过苦日子,怕个啥,和刘小文一商量,刘小文也同意,同着刘婶子说,刘叔和刘小文当日就回了村里,顺道的带句话,同村长交代,说源州那边的铺子不开了,往后不用再往那边送辣椒送蒜头这些了。
还好这会儿天气有些凉了,地里的辣椒也没怎么结,大家也还没种新一茬,到是没什么损失,就是失了条财路,心头难免的失落和难受,不过好歹这些年也陆陆续续赚了些,村长晓得刘家要去涸洲投奔方子晨,也没说啥,刘叔递了四两银子过去。
村长蹙起眉:“刘老弟,你这是干啥。”
刘叔道:“老大哥,你也晓得,我们刘家是外头逃难来的,虽不像你们世代就扎根这里,但我家小丽在这里,要是有那法子,我也不想走。”
村长叹了口气,懂。
刘家和赵哥儿关系好,能塔上他走出去了自然是好,要是回来,守着那几亩地,如何的过活?
如今家里尚且人少,都不能吃得饱,以后溜溜大了,媳妇一娶,儿子一生,又该添丁进口了,那必然是更穷。
他家要不是因着自家妹子的事,他也是想让小儿子过去投奔的,方子晨和赵哥儿什么品性,村长都知道,这两个是个好的,孩子过去了,他们自是不会亏待,去旁儿铺子做活,不是认识的,那是大气不敢喘,人想打骂就打骂,都得受着,去投奔赵哥儿,孩子就不用再同他们窝在村里,可河婶干了那种事儿,害得乖仔那般,虽是嫁出去了,但到底是自家妹子,他如何的能舔那个脸?
这会儿羡慕刘家呢!
刘家这两年做的相当是房里活儿,轻快,刘叔刘婶都白了一圈,吃得好不劳累,精神也足,瞧着都年轻了。
往常回来,那衣裳穿的也是好了,村里人谁不羡慕?
刘叔:“听说涸洲离我们扶安镇这边远得紧,这一去,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我家小丽得劳您照顾了,也不求啥,只想恳求老哥每年清明的时候帮老弟给她坟头除个草便行。”
这事儿没什么,一坟头多大,镰刀挥两下就行了,不废什么功夫,哪值当四两银子,村长推拒说不要,刘叔也没收,房屋田头这些,刘叔没舍得卖,这是留的退路,也还是得请村长看顾的。
村长见他执意要给,也只得收下了。
刘叔在村里住了一晚上,隔天带着刘小丽的牌位,锁好了家门,背着包袱走了,村里不少人来送。
这不同前头,之前在源州,还近,就一天的功夫,过年啥的刘家还会回来,如今去了他们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涸洲,那么远,刘叔刘婶上了年纪,这一去啊!不晓多久才能回来,同刘家交好的都是不舍。
从源洲坐的水路,到上阳了才买的马车走官道,一路过来,沿途不算得多贫瘠,可进入涸洲,那感觉就出来了,官道不经村里,有些是路过的村旁头,有些是路过村外,那房屋盖得连村里都不如,偶尔进镇里头买东西,那也是没条青砖瓦路。
刘家心里打鼓,这穷得超出想象,赵哥儿生意还能开吗?他们还能给人做活吗?别是到头没活儿做了,还给赵哥儿添麻烦才是。
上了水泥路就快了,用了大半天就到了平详村,刘家没心思再想旁的了,都激动着呢!
造纸厂就盖在村头,又宽又大,那进出的大门更是三米来高四米来宽,威严得很,两禁卫军还守在门口。
要到村里,林小侠停了马车,看向田头。
地里如今只剩一节筷子长的庄稼杆,已经枯黄了,旁边的小溪远着呢都能听见那潺潺流水声。
方子晨和赵哥儿正领着四个孩子在溪边抓虾。
乖仔蹲在下游盯着:“爹爹,簸箕里的虾虾要满咯,你快来装哟,不然虾虾跑掉咯,父亲,你先别赶虾,等一下先哟。”
滚滚蛋蛋也在他跟旁吓叫唤:“爹爹来,爹爹来。”
一听见小竹马的声音,溜溜一个激灵,立即从马车上蹿了出来,跑到路边激动喊:“乖仔€€€€€€€€€€€€”
乖仔身子一震,扭头看了一眼,忽而瞪大了眼,呼吸急促,簸箕都不管了,朝着路边冲过去,到了跟前刹住脚,就这么隔这半个手臂的距离,彼此望着,似乎不敢相认。
“溜溜?”
“乖仔?”溜溜蹙起眉,眼前这人嘴唇厚厚,上下眼皮都是肿肿的,和记忆中的小竹马很不一样,出入甚大,他有些不敢认:“是你吗?”
“是我呀!是我呀,”乖仔冲过去抱住他,仰着头:“乖仔这么靓滴仔,普天之下都少有,你还认不出来呀?你怎么在这里?乖仔都想想你,好高兴哦。”
声音没有变,认出来了,溜溜也高兴,用力抱了他一下,然后黏一起了,直接不分开了。
两个人黏黏糊糊的,溜溜乖仔溜溜乖仔一个劲儿的喊,好像词穷了,来回就是这两句。
周哥儿和刘婶喊了乖仔一声,乖仔又高兴了,激动得跳起来:“周叔叔,刘奶奶,你们也在,哎呀,还有娇娇。”
方子晨和赵哥儿也过来了。
见到林小侠一家,两人没多大惊讶,算算日子,也该到了,不过看见刘家几人,两人有点惊,不过马上也高兴了。
周哥儿摸摸乖仔的脸,仔细上下看着他,稀罕得很,眼眶都酸,看见赵哥儿牵着滚滚蛋蛋过来,才吸了下鼻子,欣喜道:“这两个就是滚滚蛋蛋吧?”
孩子满月那会儿,赵哥儿给源洲去过信,周哥儿晓得这两个孩子叫什么。
“嗯!”赵哥儿拍拍滚滚蛋蛋,教他们:“叫周叔叔。”
滚蛋脆生生的喊:“周猪猪。”
赵哥儿给他们指人:“这是刘奶奶,这是刘爷爷,这是姨姨,这是娇娇姐姐€€€€€€€€€€€€”
滚蛋又依次喊了一遍。
周哥儿蹲下身,迫不及待把他们拉过近前,看了片刻,滚蛋原本白白胖胖,粉雕玉琢,这会儿只剩胖胖,可周哥儿还是觉得两娃子怎么看怎么可爱,刘婶子和刘叔更是激动得一人一个把两小家伙抱了起来,捏捏小手,又摸摸头,眼里都装不下旁的了。
刘叔都怕吓着人,尽量地小着声:“你是滚滚还是蛋蛋啊?会说话了不?怕不怕爷爷?”
蛋蛋才不怕呢!村里的老人家他见得多了,那些爷爷奶奶每次见了他,都爱给他点小零嘴,他都习惯了,当下主动掰开衣裳前的大口袋:“爷爷,放放。”
刘叔怔了下,不懂啥个意思,赵哥儿解释了一声后,说随他去,不用管,刘叔却笑起来,抱他到车边,在上头摸了个包子出来,掰了两半,一半给了滚滚,一半给了蛋蛋。
蛋蛋高兴,呵呵笑,瞧着就是活泼的,他有奶便是娘,当下毫不吝啬的给了刘叔一个香香。
刘小文在一旁都看得羡慕,这两娃子真可人。
“养孩子还得是你。”周哥儿看着赵哥儿由衷的道:“这三孩子,胖得眼睛我都没见着,你怎么养的?回头教教我,我家溜溜这些年饭倒是吃得多,就是没长肉。”
赵哥儿:“€€€€€€€€€€€€”
方子晨:“€€€€€€€€€€€€”
还能怎么养?去掏个马蜂窝就能胖起来了。
溜溜要是早来几天,这会儿估计也得胖得眼都看不见。
小风在一旁笑出了声。
周哥儿看他:“小风也大了。”
刘婶子点点头,欣慰着:“可不是,俊俏了,长开了,搁外头也是认不出。”
小风这些年个头高了,白白嫩嫩的,底子好,虽不算得特别出众好看,但有点像邻家男孩小正太,瞧着就是温润阳光的长相。
小风有些腼腆的笑了笑。
大家嘘寒问暖了好一阵。
安平县这边虽是属南,没下雪,但冬日也是冻人的,那寒风嗖嗖的,刮得人骨头都觉得冷,先头在地里抓虾,几孩子还跑来跑去不觉得冷,这会儿光站着,倒是觉得冷了。
方子晨把带来的簸箕和水桶拎了回来:“先回家吧!外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