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避开他的视线,说:“吃过了。”
就挖了三截树根,如今留了大半给他,家里人能吃饱?
三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锅里,在大虎看过来的时候又急忙撇开。
这树根煮起来其实并不好吃,又老又柴,几乎咬不动。味道像黄瓜皮,有一点点涩,然后口感不太好,咬不断,像长老了的青菜梗。
可就是这样的东西,他几个孩子却是连吃都不敢敞开肚子吃。
大虎难受得几乎站不稳。
见他垂着头没有动,冯氏叹了口气,道:“家里得靠你,我们€€€€€€€€€€€€”
她话都没说完,大虎目光在三个孩子面黄肌瘦的脸上滑过,又看着他们只一身打满补丁的薄衣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冻得不成个人样,虎娃脚上依旧是一双草鞋,冻裂了,一道道口子,大虎觉得刺眼极了。
再看他爹爹,入冬后啃树根啃得一口牙都要掉光了,如今就剩三颗屹立不倒,笑起来的时候还有那么点吓人。
大虎彻底怒了,提了柴刀就要往后院冲。
“当家的,你要干什么?”
“大虎。”
几个人拦着大虎,大虎挥着刀:“放开我。”
冯氏是孝顺的,有吃的时候总会让给爹爹和几个孩子,入冬后就一直饿着肚子,这会儿都没什么力,大虎一推她,她直接转了三圈,然后才摇摇晃晃要往一边倒:“当家的€€€€€€€€€€€€”
大虎爹爹赶忙扶住她。
大虎冲过去,见她没摔着,便又要往后院去,冯氏抱住他的小腿,大虎眼眶红了:“我要去杀牛,放开我。”
家里养这么几条畜生,忙活了整整一年,精心伺候着,牛长得比人都肥壮,他们却是要饿死了。往年的过得也辛苦,可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去年他们还能实现树根自由,今年却是不行了。
他今天在山里寻了大半天,就挖得了三截树根,其余的,能吃的,都被人挖走了,明儿他们吃什么?他的孩子还这么小,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啊?
之前倒也想把牛牵了去卖,可卖不出去。
一般来说,牛的寿命一般是十年到二十年左右,但农耕的牛只有九至十年左右的寿命,一般七岁左右的耕牛就开始不怎么耕得动地了,因此七年以上的牛才可以进行宰杀,北路县这边地质特殊,庄稼、小麦、大豆这些作物都不怎么长,一般种了多是空壳,但牧草相当的丰富,因此家家户户都会养些牛,而且今年官府还强制没家每户最少要养三头以上,更是不会有人买了,大虎家的牛年岁还小,屠夫也不敢要。
只能牵回来继续养着。
冯氏趴在冰冷的雪地上,死死抱住他的小腿,说啥都不敢放。
大虎要真杀了牛,明儿估计就得去蹲牢房了。
“那啥办?我不能看着孩子们饿死啊!”一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一刻,在孩子面前,在生活种种压迫下,他终于被击垮了,最后只得无奈的伏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他无能啊!
“大虎€€€€€€€€€€€€”
大虎的爹爹坐在一旁默默的掉眼泪,眼看着小孙子肚子越来越大,他最近是怕得都睡不着,家里原本就够穷了,现在又欠着官府十几辆银子,一想到这庞大的几乎要压垮他们一家的数额,大虎爹爹总偷偷的掉眼泪,眼都要瞎了。
这么多银子,怎么还?
这日子,要过不下去了。
一家人抱成团的哭,前路一片黑暗,他们没能瞧见光明。
大虎家哭声大,旁儿几家邻居过来,晓得原来是大虎想杀牛,便叹了口气劝了两下又回去了。
家家户户都困难,比大虎家情况还要遭的也是大有人在,管不了旁人的。
小路村这样的事儿今年发生得特别多,各村各地都有,大家已是见怪不怪。
还是回家啃树根去吧!不然等会儿凉了,怕是咬不动,如今山里外围能吃的树根全被挖了,明儿进内围里去看看吧!
深山里虽是危险,但没法子,不去就是死,去了没准还能给家里人整口吃的回来。
晚上大虎一家都蜷缩着睡在了厨房,灶台里生了火,地上铺了一层稻草,上头又盖了两床破烂的,已经瞧不出颜色的被子,可在零下的天气里,还是冷,冻得人双脚都疼。
大虎晚上都没敢睡得太熟,隔三差五起来喊一下孩子,出口的暖气一下就成了霜。
“爹,虎娃,你们醒醒。”
孩子们醒了,大虎松了一口气,这才又躺下来把最小的孩子拦进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他真怕孩子们睡熟了,就那么去了。
隔天大虎同着几个汉子扛着锄头带着镰刀,打算去山里闯闯,正往外头走,却发现远处似乎有人正朝村里来。
红色的衣裳,在一片白茫茫中特别显眼。
靠近了,是衙差。
小路村的人对衙差没有好印象,要不是对方腰间还带着刀,这会儿他们早一锄头挥过去了,没人去搭理,只回去喊了村长来。
什么事儿啊?
又喊他们养牛啊?
这可不行了,他们如今光填饱肚子就心力交瘁了,实在养不起旁的了。
衙差说不是,宁和村那边的厂房开工了,要收牛,你们要是想卖的话,就拉过去,换些银子卖些被褥米粮回来过冬。
村长都怀疑自己听错了,拍着大腿:“真的?”
“真的。”衙差说:“方大人特命我等下村里来通知的,不敢作假。”
村长再三确认后激动得不行。
这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他们老百姓有活路了。
大虎听完了,扭头就往家里跑,一刻都等不及,当天就和虎娃拉了三头牛去宁和村。
各村都出动了,无数人拉着牛从四面八方往宁和村赶。
厂房外头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一头大肉牛十三两银子,小的,今天刚养的,就少些,不过九两。
大虎家原就养着两头牛,后来官府强制下令让他们再养三头,那牛犊是从北邙拉过来的,因为还小,量多,不算得贵,一只也不过四两。
大虎家被迫养了三只。
当初都是官府强压着他们‘赊’的,这会儿对账后扣去了,到手十九两。
大虎捧着银子,手一直在抖,触电一样,怎么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虎娃高兴得跳起来:“爹,我们有银子了,我们有银子了。”
“是啊是啊。”大虎喉头不住哽咽:“走,咱们去镇上买粮去。”
“好,还要买被子。”
“买,都买。”
十九两银子,够他们好好过一个冬了。
无数人像大虎那般,得了银子又哭又笑,然后紧紧捂着立刻往镇上赶。
明明雪还在下,风还在刮,身上的衣裳依旧单薄破旧,可大家却像是不觉得冷了,
虎娃行了一路,草鞋磨人,这会儿冻裂的口子都渗了血,旁人白雪都被染得殷红,可他像没察觉到疼,仰着头,笑盈盈的跟大虎说着话。
赵哥儿看着这一幕,莫名想起了乖仔。
当初他的乖仔也是这样,小小的个头,明明冻得整个人都发紫了,手上皲裂全是冻疮,手脚也都僵硬了,却还要在凌厉的寒风中,漫山遍野的去找野菜,一旦找着了,就高高兴兴,似乎不觉得冷了,也不觉得痛了,拿着捡来的小木棍,一边流着鼻涕,一边哼哧哼哧的挖,然后捧着野菜跑到他跟前,仰着个大脑袋,献宝一样,说爹爹,乖仔挖到野菜咯,今晚爹爹不用饿肚几鸟。
小孩子,总是很容易满足。
赵哥儿见大虎背着他走了。
他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沉重,明明自己过得一般,却是看不得人间疾苦。
莫名的有点想儿子了。
北路县所有百姓在寒冬里迎来了春天,只仅仅三天,大家就都穿得暖和了,都能吃饱饭了。
大家也终于明白之前县令为啥子叫他们养牛了,要是不养牛,地里又不适合种粮食,那他们能有新衣裳穿?能有大饼子吃?
以前一年干到头,都赚不到半吊子钱,可今年,却是一下子就赚了几十两。
明年继续养牛。
地里也全种上牧草。
先头县令说听话就有肉吃,大家还不信,这会儿信了。
哎呀娘呀,早知道当初就多领些牛犊回来养,七八只的,那这会儿牵来卖,那银子恐怕得拿麻袋装才行。
宁和村这厂建成后一直未投入使用,北路县县令从涸洲回来后,年都没过,就招工开建,可谓是火急火燎,以为建成了,大人就会派人过来,然后老百姓们就有活儿干了,结果倒好,建成直接关门,直到这会儿才开。
牛收回来了,赵哥儿从周边几个村子招了一大批工人,大虎听了消息也跑来应聘,方子晨看他长得壮,让他专门去杀牛。
厂里招了百来个工人,牛杀完了,牛油熬练后送到泡面厂那边去,剩余的牛肉,则是做成牛肉干。
这牛肉干也不难做,就泡出血水、期间多换几次水,泡好牛肉后切成牛肉条,冷水下锅放入葱姜大料煮出血沫,捞出来洗干净,擦干水份,油热放入锅中炸至金黄,再放些花椒,麻椒、干辣椒、五香粉、辣椒面、白芝麻、盐、翻拌均匀即可,想好看些,再撒上点白芝麻。
全干的麻辣牛肉能放好几个月,倒也不用担心会坏。
至于牛杂,那就更好处理了,牛内脏可以吃的有牛肚、牛肝、牛肾、牛筋、牛黄,简直多了去了,根本不会浪费。
宁和村离镇上就三里路,又修了水泥,运输过去也方便。
赵哥儿在镇上盘了个铺面,直接开起了火锅店。
北方这边冷,大冬天的,谁不好那一口热呼呼的。
自古以来就没谁能抵挡得住火锅的诱惑。
开店那一天,刘达正要去盐铺买些盐回去给他婆娘炒菜用,结果一路过火锅店外头,顿时就闻道了一股子辛香鲜辣的味儿。
哪个瘪三开的店?
搞得这么香,是不是又想赚他兜里这半两银子?
刘达晓得家里婆娘厉害,兜里这半两银子绝不能乱花了,不然回头他得被打出翔来,可脚不听使唤,自己拐店里头去了。
这一进去就没能再出来。
刘达吃着火锅,一口牛百叶下肚,一副登入极乐世界的表情,胆子瞬间就壮了。
打就打,反正也被打了十几年了,不也没死,怕个球。
刘达婆娘在家等了大半天,没见刘达回去,菜还在锅上,她喊大儿子出去找找,结果好了,大儿子去了也没再回来,喊小哥儿去,小哥儿也没回来。
刘达婆娘提着刀,在街上寻了半天,熟人见了,说:“找刘达和孩子啊!”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