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晨是急得不行,让秦二先拿了文书回去,带兵把吉洲通往涸洲的各个关卡全面封锁起来。
吉洲已被敌人打入内里,两国联军,西北军打起来肯定是要吃力一些,顶得了多久都不好说,想来一些地儿已经失守了。
吉洲百姓不可能坐以待毙,定是要逃。
一旦难民涌入涸洲,涸洲怕是会乱。
当人在极度饥饿之下,大多是没有良心和人性可言的,饿得很了都能易子而食,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没吃的,便去偷,去抢。
而且一路跋涉过来,夏日炎炎,饥热交迫,老弱妇孺怕是都顶不住,进来了,熬不过去,走了,要是曝尸荒野,无人埋葬,还有可能引发疫病。
这瘟疫可是要命的。
实在是不得不防。
不能让他们进来,除非圣上降旨,不然贸然接收难民,涸洲一但出事儿,他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秦二速度很快,涸洲军连夜奔赴北边。
北安镇过去,便是吉洲了。
涸洲各个入口都被军队驻扎防守起来,吉洲的老百姓只能往溱洲走。
但涸洲尚是如此,溱洲能开了门让他们进去?
可不走不行,没谁愿意等死,要是万一溱洲愿意接纳他们呢?
越靠近涸洲,路上碰上的难民越发的多,大家瞧见车队,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又见着旁头皆是带刀的护卫,人高马大,威猛异常,也没敢涌上去,只眼巴巴的看着,有老有幼,皆是风尘仆仆又骨瘦嶙峋,从吉洲走到这儿,上百里路,爬山涉水的,并非易事。
大热天的,各个一头的汗,脸晒得通红,时不时的能听见一些哭声。
方子晨寻声望去,路旁一老头抱着他老伴失声痛哭。
那老婆婆双唇干裂起皮,面色乌青,想来是太过劳累,又或是顶不住这炎炎烈日,没能熬得过去,走了。
那哭声悲恸,滚滚蛋蛋听了,不由埋到赵哥儿怀里,不敢往外头看:“爹爹。”
赵哥儿抱紧他们,心里也不是滋味。
路边近是些小包,里头怕是埋的幼子。
也有些直接被抛在了路边,多是些老人家,还有€€€€€€€€€€€€大着肚子的孕妇。
天气炎热,尸体暴晒着,没两天就臭了,远远看去,上头落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子腐烂的味儿。
孩子小,尚且能挖个浅坑埋了,大人就不容易了。
虽说这些难民多是村里逃出来的,家家户户定是有吃饭的家伙,可逃难,谁是扛着锄头逃的?
敌军打得凶猛,能留着一条命跑出来,都是侥幸得很,有些村子知道敌军要打过来了,虽是提前跑了,但东西多了也是累赘,多是带的银子或者一些米粮和衣裳,谁都不会想着带锄头。
带了难道是想路上一边逃一边种地吗?
野外土地常年遭受风雨侵袭,夯实得很,没有锄头铲子怎么挖?加上饥肠辘辘,人都饿得手脚发软,即使不愿亲人暴尸荒野,却也是有心无力,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他们还得去寻出路,他们不能停下来。
第435章
夏季正午炎热无比,那温度就跟进了微波炉似的,周旁山上蝉鸣盛闹,车队一路前行,车轮滚滚,激起微微尘土,道路两旁的难民双眼紧盯着车队,不敢冲过来,便跪在路旁磕头哀求。
说大人,老爷,能不能行行好,给他们一口吃的。
求求老爷,求求老爷,可怜可怜他们。
一妇人捧着几个铜板,佝偻着身子,以额头触地,不停恳求着方子晨。
她想要一个馒头,不白要,给银子,求老爷卖她一个。
她背后用着旧衣裳绑着一个孩子,三四岁的样,那孩子像挂火上腊了好几天似的,皮肤蜡黄蜡黄的,瘦得跟掉了毛的猴子一样。
车上有包子,但方子晨没敢给,一旦露了吃的,周边难民怕是要顶不住扑过来。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敢去考验人性。
方子晨垂下眸子,狠了狠心装没看见。
那妇人见此,纤瘦的肩膀颤了颤,眼底满是绝望和无助,她抹了把眼泪,默默的把银子收好,才踉跄着站了起来,又背着孩子继续往前走。
方子晨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娘俩离去的背影,只觉百感交集。
那孩子不晓事儿,大概是村里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似乎是见他骑在马上,又很是好看,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对上,他仿佛有些怕,急忙扭过头,可没一会儿又好奇的看过来,见方子晨还看他,这次他没再转头回去,好像鼓足了勇气,竟朝着方子晨腼腆的笑了一下,眉眼弯弯,一嘴的小白牙。
三岁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事儿,他大概是不晓得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何种命运,这会儿还能没心没肺的笑出来。
观那妇人,不知道饿了多久了,拄着一根棍子,走路还一步三晃,一双草鞋早已被磨破了,乱世难存,何况对方还带着个孩子。
活不久的,也许一天,或者两天,就得躺在路边了。
方子晨勒着缰绳的手儿不由一紧,那孩子的笑容着实是深深的刺痛了他。
乖仔眼睛都红了,他一难过就想找方子晨,方子晨将他从小白背上抱过来,让他坐自己怀里,乖仔四肢并用,紧紧的抱着方子晨,脸贴在他胸口,闷着声喊他:
“父亲。”
方子晨拍拍他的背,低头亲了他一下:“害怕了?”
乖仔摇摇头:“€€€€€€€€€€€€不怕。”但心里到底是难受。
挨过饿的人,最能懂那种滋味。
只要心不是铁打的,便不可能无动于衷。
夜里车队歇在了野外,秦家军和禁卫军不敢懈怠,一手摸着腰间佩剑,双眼一直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难民。
夜里下起了雨,方子晨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车队旁儿那队难民折了树枝塔了个小棚子,一堆人挤在里头。
这群人大概是同一个村子的,瞧着是挺和睦。他们没盯着车队不放,但方子晨也没敢睡,想了一宿。
下半夜前头传来惨叫声,方子晨仔细一听,发现不对劲,拎着木棍带了几个人过去查看,几个汉子正在抢劫。
也不晓得咋回事儿,这小棚子底下,一窝的老弱妇孺。
大概是晓得身上的银子和那一小袋糙米是最后能保命的东西,那帮汉子来势汹汹,那些妇人夫郎也没交出去,死死护着,汉子们便开始抢,遭到反抗了便开始拳打脚踢。
一孩子上去帮忙,一汉子看见了,也是没心软,咬着牙直接一拳头过去。
那孩子飞出去,砰的一声摔到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没再动了。
妈的。
方子晨当了父亲,最是见不得这般,当下目眦欲裂,箭步冲上前,一木棍就挥了过去。
那几个汉子哪里是他的对手,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妇孺还行,跟着方子晨斗,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没一会儿就被他打个半死。
“抢,老子让你们抢。”
“公子饶命啊!饶命啊!”汉子们哀嚎不止。
方子晨憋闷了一天,挣扎求饶中,见他们身上掉下来好几个荷包,他就晓得了,这帮人怕不是第一次作案了。
本逃难的,已是辛苦又穷途末路,这帮子人还敢犯浑做横,恃强凌弱,把人往绝境上逼,简直找打。
“饶你妈逼。”
方子晨直把他们打得嗷嗷叫,几个汉子鼻青脸肿还一个劲儿的求饶,说知错了,说他们也不想这般,饶过他们一次吧!
自己没银子,没吃的,不抢怎么办呢?
都是村里来的,除去那些特混账的,村里人能有多大的胆?憨厚了半辈子,不是出于无奈,谁想做这种缺德事儿?
但总不能看着家人活活饿死,都是被逼的,不抢,家里人就要饿死,抢了才能有条活路。
在严峻且恶劣的环境下,弱肉强食,恒古不变。
方子晨心中滋味难言,沉着声道:“滚。”
这一窝的妇人和夫郎见着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这才领着孩子出来磕头道谢。
方子晨先看了方被打的孩子一眼,受伤了,但还活着,他重重松了口气,问了一嘴:“你们汉子呢?”
“都死了。”一妇人哽咽着说。
敌军杀进来时,为着护她们逃出来,拖着敌军,都被砍死了。
这一帮老的老,小的小,跟讨饭似的,又瘦又脏,个个眼里皆是恐慌和无措。
方子晨沉默着没再说话,过了半响才哑着声让他们到车队旁边去,歇那里,没人敢出手。
第二天天未亮,方子晨和秦六跑了一趟溱洲。
此地离得溱洲不远,赵哥儿带着几个孩子在原地等。
方子晨和秦六在溱洲各个路口转了一圈,果不其然,溱洲路口也全被封锁了,进出皆是要盘查。
不过,若是塞点银子,也是可进的。
吉洲那边逃难过来的,也不都是穷人,总有些富家老爷和商户,身上有银子的,进了城,定是不会偷抢,如此进了也就进了。
拦的都是穷人。
赵哥儿眉头紧蹙:“夫君,如此那这些人该怎么办?”
方子晨没说话。
是啊!
该怎么办?
他不敢让难民进入涸洲,怕着乱起来,可溱洲知府难道就敢了?
在这交通不便利的时代,即使百八里加急,一去一回,都要差不多一周的时间了,等着朝廷救济,怕是也不行。
几年前淮江那边受灾,听说死了千来人。
那会儿方子晨还在翰林院里当差,听过一耳朵。
朝廷明明都已经放粮赈灾了。为什么还死这般多?
户部不是吃白饭的,淮江一带,多少城镇,多少人,他们都是门清,银子和米粮也并不是随意发放的,不是说朝中国库有多少就发放多少,也不是随随便便说给多少就给多少,户部都是精算过的,赈灾的米粮和银子给的量多是刚刚好。
可朝中贪官污吏无数,一层贪一层,也不是没有那等清明好官,可这个不拿那个拿,这个一点那个一点,层层‘扣’下来,十斤成了五斤,十两成了四两,可上头看着,怎么办?
以次充好,陈年旧粮总是便宜,原是能煮的浓粥成了稀粥,一锅铲捞下去,就见着两粒米。
每次熬粥发放,铜锣一敲,谁跑得快谁就能排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