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靠近京城的河北承德,便有两个温泉庄子,工部尚书给的那几个匠人都是拖家带口的,苏辰当时是问过阿玛的意见才接收的,不可能把他们安排在宫内,便着人将他们带到了两个温泉庄子上安排了。
后来苏辰跟阿玛要来这一个景山的庄子,粉饼、眼影造起来之后,他想起这几个人才把他们接来了安排在景山。
然后这些匠人有擅于掐丝的,有擅于琢玉的,有擅于瓷器上作画的,总之这些手艺,在苏辰看来全是非遗文化的精湛高潮技艺,他目前的生意上用到的不多,却也愿意好好养着他们。
便在他做玻璃而不得,被小镜子卡住的时候,擅于制造打磨铜器的一个姓孙的匠人,在今天找到他,说他可以打磨一些很小的铜镜,给镶嵌到首饰盒上。
孙匠还带着两面他打磨的手把铜镜给苏辰看了,其清晰程度完全不亚于海船运回来的西洋玻璃镜。
成本么,在现在这个背景下,铜镜是远远低于玻璃镜的。
苏辰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和孙匠以件记工,还约定只要他能干满三年,便还他一家的卖身契。
进入康熙年间以来,律法上对于匠人的束缚是越来越低的,很多匠人只要想都能够独立在外面开铺子,但是脱离主家的庇护日子就不一定比在主家的时候好。
因此在苏辰许下这个承诺之后,孙匠并没有表现出来多大的欣喜,直到跟他确定了即便自由以后也可以继续在皇庄的厂坊做工,这孙匠才欣喜不已告退而去。
回来的路上,坐在蹄子哒哒敲在路面上的小马驹儿背上,苏辰就在想,以后不能靠着自己前世看史书看电视剧,得到的那点古代生活经验来生活。
他还需要好好听先生们的课,去实地翻看康熙朝的律法才行。
尤其是典书阁内收藏的之前皇祖父、皇阿玛的旧年奏折,那更是了解这个时代的最快捷最准确的东西。
想着这些回到乾清宫,因为以前的奏折也属于皇家机密,苏辰想要查看,还得先跟阿玛要个“通行证”。
他没去换衣服先来了西暖阁。
此时天都快黑了,但西暖阁却从内到外都黑乎乎静悄悄的,梁九功在外面的廊下站着,面色有些焦急。
看到苏辰过来,梁九功赶紧快步走下台阶,低声道:“辰亲王,您去里面看看皇上。”
苏辰知道这两天宫里都因为长生生病的事而有些压抑,闻言忙问:“是不是长生不好了?”
梁九功叹息道:“三阿哥不好的事,万岁爷在几天前就心里有数,但也不知为什么,今天中午去看了三阿哥一趟,回来只见两个候见的臣子,万岁爷便回来歇着了。”
以他跟着万岁爷这么多年的经验,准是看见三阿哥这弥留之际,想到了当初的辰亲王身上了。
辰亲王没的时候,便是连下葬,万岁爷都没在身边。
苏辰不知道这个缘故,只以为阿玛是经受不了又一次幼子夭折的悲哀,据说在他之前还有过一个皇子,同样是没养大的。
“那我进去看看。”苏辰说道,实在不行把自己空间里的泉水取出来一些,如果能缓住长生的病情,他以后想办法每天都给他一杯泉水喝就是了。
内室完全是昏暗的,苏辰走进去,可以看见一道黑乎乎的人影就坐在设于窗边的书案后。
“阿玛。”
轻轻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安静,靠着椅子发呆的康熙猛然回神,看到几步外的承祜,他心里涌出一股热流,甚至要直通过鼻头冲到眼眶。
“承祜,过来,阿玛抱。”康熙伸出双手说道。
苏辰疑惑,怎么又叫他承祜了?不过现在对于承祜这个名字,他是有认同感的,可能跟保成经常问他额娘的事,每次他都要用力回忆往昔有关。
“阿玛,别伤心。”苏辰走近两步,伸手从康熙腋下穿过,给他后背拍了拍。
康熙眼中的温热终究是再也控制不住,滑落一串下来,承祜当日病重,是否也和长生这般,躺在床上期盼着阿玛的到来?
久不听见回声,苏辰说道:“阿玛,我来京城之前,我师父给过我一瓶可以强身健体的水,我放在城外,今日取了来,您拿给长生喝吧。”
苏辰现在是非常相信康熙对他的父爱的,但仍然不知道怎么把芥子空间的秘密说出,或许以后还会有更合适的机会。
只不过,他编的这个理由,其实一点都经不起推敲。
但康熙这么聪明的人,竟然也没有怀疑,只道:“不必了,辰儿的东西辰儿放着。”
再好的水也不能治病,除非是大罗金仙的神水。
因此康熙根本不想儿子和注定夭折的长生,在长生就要夭折的这几天里有什么联系。
说他小心也好,偏心也罢,两个儿子比较起来,康熙只希望辰儿好好的无忧无虑的走向以后的生活。
马佳氏本就对辰儿心存敌意,如果让她知道长生夭折之前喝过辰儿给的东西,她必定是要把所有恨意都倾泻在辰儿身上。
苏辰这时从阿玛的怀抱里退出来,才注意到他阿玛这个九五至尊,天底下的困难对于他来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都能用帝王权势解决的阿玛,竟然红了眼眶。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芯子里是个男儿的苏辰非常能理解阿玛这时候的无奈无助无可奈何了,如果师父还在的话,应该能将长生救活吧。
可是他自己遇到生死大难,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找师父呢。
“阿玛,我的水您可以给长生试一试,”最后苏辰只能这么说:“如果实在治不好长生,您就好好陪陪他。”
康熙勾了勾唇角,对自家份外懂事的儿子道:“行,阿玛知道了。对了,你的粉饼生意做的怎么样?”
苏辰道:“好极了,阿玛,您知道吗?江南的商人都来跟儿子进货呢。这是我们厂子的账本,您看看。”
说着把塞在靴子里的薄薄的一本账拿出来,交给康熙。
康熙接过来一瞧,横列竖总,这个用阿拉伯数字记数法做出来的账本,竟然份外的清晰。
最先看见的便是后面方格里的总利润,从年前开张到年后这三个月,已有了二十三万两,银子在这粉饼厂竟然真的只是个数字一般。
康熙拿这个利润和江南的盐商利润对比,却也丝毫不逊色,不仅不逊色,还有些超过。
他儿子,其实是天上的财神星转世吧。康熙拍膝盖笑道:“好,太好了。”
苏辰说道:“这里面还有手提包的一部分盈利,阿玛您可听过一句话,天底下最好赚的银子便是女人的。因为女人可以为了美丽豁出性命去,小小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康熙笑道:“你还真是小小年纪一肚子生意经,说不准以后阿玛真要向你打借条呢。”
苏辰紧接着道:“那儿子便把这话当真了,等时机成熟,我还要求阿玛一件事。”
“都允都允,”此时还年轻对天下一切乱局都拥有着必定解决之信心的康熙,却像是个年老昏庸的皇帝一样,笑着允许他的儿子:“辰儿想要做什么,直接做便是,都有阿玛兜底。”
苏辰道:“那阿玛,咱们去吃饭吧。”
“走,”康熙一手牵着儿子,声音有力。
站在外面的梁九功见万岁爷终于出来,面上已不见了悲伤,紧忙手势指挥着宫人们点灯传膳。
这时候,被太傅拘在宫里读了一下午书的保成才得以出来,看见他哥和他阿玛,好像刚从三十年的牢狱里放出来似的。
康熙调侃:“以前保成小小年纪便勤于读书,现在怎么反而怠惰了?”
保成:以前没有哥陪着他啊,而且老大在没有他哥来的时候也很讨厌,读书能让阿玛夸奖他,当然更重要。
“此一时彼一时。”小小的太子背手在后,神色郑重的如此说道。
苏辰上前捏了捏他的脸颊,弟弟的包子脸非常可爱,非常好捏。
保成乖乖的,丝毫不反抗,还趁机提要求:“哥,我今天晚上想和你睡。”
苏辰道:“可以。”
保成接着道:“明天我想和哥去皇庄。”
苏辰的“可以”两字差点脱口而出,匆忙改口道:“那我先问问王太傅。”
太子也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的,过年后保成明显的学业更重了。
保成无奈低头:“那好吧。”
不过晚上可以和大哥一起睡,又能听到很多神奇的小故事。
保成心里很开心的,胃口大好,晚饭吃饭了不少,苏辰带着他绕乾清宫走两圈才回去睡。
兄弟俩一人一个软枕头,睡在一头儿,苏辰连一个拇指姑娘都没有讲完,俩人便抵着脑袋睡熟过去。
今晚当值的连山悄悄走过来看一眼,给二位爷将被子往上提提,又小心的退到外面,躺在王爷叫他们在隔断处打的地铺上,不一会儿眼皮也沉沉的粘在一起。
子时的钟声从乾清门右下的自鸣钟处隐隐约约的传来时,苏辰一下子从睡梦中醒来,头边靠着他的保成还睡的呼呼的。
苏辰小心坐起来,将被子给他盖好,便从床尾爬出来,穿上鞋来到外边。
连山睡的很轻,听到里面的脚步声就醒来了,赶紧将桌子上的一盏昏暗蜡烛灯挑亮,此时苏辰已经来到外面。
“爷,要去出恭吗?”连山如此问道,因为他家王爷出大恭都要直接去茅房,为此他们这里还新建了一个专门给王爷用的茅房。
苏辰摇头,问连山:“我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你有听到吗?”
连山道:“是自鸣钟声吧。”
“不是”,苏辰十分肯定,他好像听到了很多人疾速走路的脚步声,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
看王爷要往外面走,连山赶紧拿一件外披追上,“春日夜里凉的很,爷快披上。”
苏辰自己系了带子,看着沉沉的夜空,吩咐连山:“你去前面问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连山疑惑,但还是点头,招来一个小宫女:“你先陪着王爷,我去去就来。”
小宫女名叫小苹,小苹果的小苹,和小柿一样的取名风格。
小苹说道:“王爷,咱们先去房里等着吧。”
苏辰对宫里的这些宫女们一向都很随和,闻言便点点头。
黑暗的宫墙夹道里,两排灯笼在前面,后面是八人抬的坐轿,康熙坐在上面,神情沉凝,梁九功在旁边跟着,不停小声催促:“再快些。”
否则赶不上见三阿哥最后一面了。
轿子最后停在钟粹宫大门外,未等停稳,康熙已经从轿子上迈步下来,大步奔向东偏殿。
此时的殿内,已经响起小声的啜泣声,马佳氏突兀尖锐的哭喊声夹杂在其中,一声又一声的“长生”,叫康熙的额头一阵又一阵突突。
虎步龙行的走进门,康熙忍不住呵斥:“住口。”
马佳氏像是被猛然扼住脖颈的鸭,泪水涟涟惊愕的看着康熙,然后一转头扑在床上呜呜闷声痛哭。
康熙在床边蹲身,伸手握住长生的小手,只是此时孩子眼里仅剩下一点亮光了,在看到他一直等着的阿玛来到身边之后,那点亮光终于一点点消散。
小手无力的往下垂去,康熙紧紧抓住儿子的小手,低声道:“你是阿玛的儿子,是龙子,到地下,有你祖父曾祖父护着,不会受欺不会孤单。”
连山脚步匆匆的跑回来,苏辰听到他的脚步声快步来到廊下,问道:“什么事?”
连山面上犹有几分惊慌说道:“王爷,是,是钟粹宫三阿哥殁了。”
苏辰听到这消息,饶是有心里准备,心头也是闷闷的,问道:“我能去看看吗?”
连山根本不想让自家王爷去,但他一个奴才也做不了主,正想着怎么劝的时候,复康推荐的那个叫刘青的从后面走来,说道:“王爷不如明天去请示了万岁爷,再过去尽一尽兄弟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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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没在钟粹宫多待,马佳氏哭得晕了过去,他也只是叫徐太医继续照顾钟粹宫这边两天,但是回到乾清宫,想起马佳氏生一个死一个的儿子,他心里同样很不是滋味。
就这么一直在暖阁里批折子批到天现曙光,梁九功过来小心请示:“万岁爷,是御门听政的时辰了,今日是否停一日?”
“不用,”康熙站起身,“更衣。”
皇上依旧去举行御门听政的消息传到马佳氏耳朵里,神情厌厌的靠在床上的女人嗤笑一声:“皇上可真冷情啊,那么大的孩子没了,他竟然都不能空出一天来,只放下一句‘礼部主持葬礼’就完了!”